关于乌克兰和加沙战争的报道大多以武器话题为主。记者和分析家们关注自杀式无人机、炮弹缺陷和瞄准算法。然而，尽管人们都在关注现代武器和弹药，但这两场冲突都在证明，现代战争归根结底还是人的战争。

在乌克兰，到2023年秋天，双方在战场上的死亡人数估计将超过20万。尽管美国的武器和弹药对基辅的战争努力至关重要，但在2022年，是领土民兵和匆忙训练的公民士兵帮助乌克兰免于被彻底征服。

与此同时，正是部分动员了30多万军队，才稳定了俄罗斯的防线，避免了2022年底可能出现的崩溃。如今，战争已进入消耗战，双方都急于保持新兵的流动，以至于部队向老年男子、妇女和罪犯开放。

中东的情况也大致相同。10月7日，训练有素但技术含量不高的哈马斯恐怖分子突破了以色列高度自动化的加沙防线。这次袭击最终被应征入伍的士兵和武装志愿者击退。可以说，即使是在以技术实力自豪的“创业之国”，安全也首先取决于人。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前的动员类似，以色列立即征召了36万名预备役军人，使其能够在约旦河西岸和黎巴嫩开展打击哈马斯和威慑其他非国家敌人的行动。

美国51年前就取消了征兵制度，此后通过全志愿军（AVF）发动了多次战争和干预行动。但“全志愿”是一个错误的名称。美国人并没有排队服役，而且全志愿军实际上是一支全招募的部队。此前，美国每年招募约15万名主要是年轻的美国人，对他们进行单独定位、推荐并激励他们服役，这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努力和代价。美国凭借反志愿军部队打赢了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对外战争。只是两场战争都没有取得最终胜利。与俄罗斯、中国、伊朗或朝鲜的战争则完全不同，几周内的伤亡人数可能超过美国在整个全球反恐战争中的伤亡人数。但是，随着海外危机成倍增加，反政府武装面临的直接生存威胁以及最终对美国安全的威胁却在国内：没有足够的美国人愿意和能够充实军队。

2023年，美国四大军种中有三个未能招募到足够的军人。陆军在过去两年中一直未能实现其人力目标，与2023年的目标相差1万名士兵，缺口达20%。目前，现役陆军兵力为44.5万人，比2021年减少4.1万人，是1940年以来兵力最少的一年。

海军和空军也没有达到招募目标，海军全面失败。海军陆战队是唯一实现目标的军种（不包括规模很小的太空部队）。不过，海军陆战队的成功部分归功于其在“2030部队设计”大改革中对部队结构的大幅削减。因此，与2020年相比，海军陆战队招募人员目前需要填补的现役和选定后备役名额减少了近19000个。

如果在发生重大战争或国家紧急状态时可以动员大量的后备力量，现役部队规模的缩小可能不那么令人担忧。但招募方面的挑战对预备役部队的影响甚至比现役部队更为严重。自2020年以来，国民警卫队和预备役部队一直在缩编。去年，空军国民警卫队和空军预备役部队的征兵目标均未达到30%。陆军预备役的目标是招募14650名新士兵，而实际招募人数仅为9319人。海军后备役的数字也同样糟糕--该军种的士兵和军官招募目标分别偏离了35%和40%。

如果出现真正的国家安全紧急情况，美国缺乏像以色列和俄罗斯那样的动员能力。个人预备役（IRR）由前现役军人或选定的预备役人员组成，在战时或国家紧急状态下可由国防部长重新启用。伊拉克战争期间，一些军人被“止损”--从IRR中撤出，非自愿地重返现役，通常是为了再次部署，这使IRR赢得了短暂的知名度，甚至几乎被军人遗忘。

如今，整个IRR中只有264,000多名军人。陆军的IRR人才库已从1973年的70万人缩减到2023年的7.6万人。不要说在战时建立新的部队了：IRR现在甚至无法为高强度战争的第一场战斗中的损失提供足够的伤员补充。

即使能鼓励更多的美国人报名参军，他们也可能无法服役。在疫情之前，每10个美国人中只有不到3个在征兵的黄金年龄段--17至24岁--有资格服兵役。自大流行开始以来，这一数字进一步缩减。根据最新数据，只有23%的美国青年有资格在没有豁免的情况下应征入伍。流行的青少年肥胖症、创纪录的体质不良率、因新冠病毒大流行而加剧的心理健康问题以及吸毒，使得绝大多数美国年轻人都不符合服兵役的条件。在大流行病期间，军队测试服役能力的新兵标准化考试ASVAB的分数急剧下降。

2022年推出的新军事医疗系统MHS Genesis也阻碍了征兵工作。过去，新兵可以省略一些不符合条件的因素，如多年的运动损伤、吸入器的使用或心理健康咨询--通常都是在征兵人员的指导下进行的。但Genesis系统会梳理平民的健康记录，并自动标记任何违反军队医疗标准的内容。毫无疑问，“创世”系统损害了征兵人员完成配额的能力，但它也最终让美国志愿军部队遵守了自己的征兵标准。

即使在那些真正有资格服役的人当中，有明显服役意愿的人也少得多。根据五角大楼人员分析办公室2022年的一项民意调查，在16至21岁的美国人中，只有不到10%的人表示会认真考虑参军。那些有兴趣服役的人主要是受物质因素的驱使。受访者认为，薪酬、大学学费补助、旅游机会、健康福利和获得职业技能是考虑服兵役的五大原因。只有24%的人说他们会出于自豪感或荣誉感而参军。

虽然自征兵结束以来，美国人口增长了50%以上，但退伍军人在全国所占的比例却越来越小。在全征兵部队中，军人家庭已不可避免地成为新兵的主要提供者。近80%的新兵家庭中有一名退伍军人，其中近30%的退伍军人是其父母。在退伍军人基金会诞生后的半个世纪里，美国军队已经成为一个家族企业。

这种“战士种姓”的固化对民主构成了长期威胁：与军队脱节的公民可能会对军队执行的任务漠不关心。当军队与公众的监督和理解绝缘时，公民的监督和问责就会受到影响。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成立的50年间，国会中退伍军人的比例急剧下降。但眼前的危险更为具体。如果大多数军人家庭认为国家不值得他们的子女服役，那么退伍军人基金会将难以为继。

最严重的征兵危机还在后面。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的出生率急剧下降：2008年至2013年间，“婴儿潮”导致出生的婴儿比危机前预计的少了近230万。美国18岁人口数量将在2025年达到峰值，为940万，然后到2029年降至约800万。由于科威德大流行期间又出现了婴儿潮，下一代的人数可能会更少。

解决招聘危机的潜在办法取决于人们的诊断：用市场语言来说，反车辆地雷是一个糟糕的产品，还是只是宣传不当？

那些认为征兵危机是营销失败的人指出，美国年轻人普遍不了解军队生活的基本事实。在2022年的一项陆军委托调查中，49%的Z世代认为美国士兵没有个人休假，也没有假期。陆军在2022年对16至28岁的美国人进行的调查显示，这部分人不考虑服役的前两个原因是害怕死亡和担心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现实情况是，只有不到15%的应征入伍人员被指派执行作战任务，而真正经历过交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尽管乌克兰和加沙的战争仍在继续，但现在面临潜在作战任务的美国军人比9/11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少。

二十年的战败使美军的战绩大打折扣，削弱了美军自诩为“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战斗部队”的地位，导致公众对美军的信任度大幅下降。虽然有些人可能会称美军为“美国之队”，但自“沙漠风暴”以来，美军还没有赢过一场比赛，而当时美军的大多数现役成员还没有出生。皮尤研究中心2019年的一项调查发现，分别有58%和64%的阿富汗和伊拉克退伍军人认为这些冲突不值得一战。政治上的马蹄铁效应助长了这一现象：左翼和右翼人士都公开主张拒绝打他们所谓的不必要、打不赢的战争，白人男性和女性的参军人数尤其急剧下降。

决策者拒绝削减任务，拒绝将国防负担转嫁给富裕的盟国，这大大加剧了全志愿军的压力。尽管美国并没有处于战争状态，但其军队仍然非常活跃，不断向欧洲、亚洲和中东部署兵力。一些军种和军兵种，如装甲兵、防空兵和航空母舰，甚至连2-1的“驻扎与部署”比例都难以维持。五角大楼的理想比例是在国内三年，海外一年。这种不可持续的速度消耗了士兵的体力，削弱了士气，助长了军人自杀的流行。

军队生活方式中的一些更世俗的因素，也导致战士们的幻想破灭。简陋的基地住房、潜在的粮食不安全以及配偶失业率居高不下，都让希望开始事业和家庭的美国年轻人望而却步。军人平均每2.5年就会搬迁一次，这给家庭带来了额外的压力，与人们随着年龄增长而普遍渴望稳定的愿望背道而驰。而科维德事件后强劲的劳动力市场也限制了军队就业的经济吸引力。

对军队产品不满的不仅仅是军人家庭。Z世代已经占到军人总数的40%左右，他们看待军队服役的视角与之前的千禧一代不同。其实，千禧一代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斗部队中占多数。这个“网络世代”沉浸在数字世界中，不信任机构权威，而且往往被视为心理脆弱。无论您如何看待Z世代，对于一支重视等级制度、身心坚韧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军队来说，接纳他们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无论征兵危机主要是产品问题还是宣传问题，有一点应该越来越清楚：回到标准的退伍军人征兵模式--签约奖金、体能或教育不达标豁免、新口号和昂贵的广告宣传，这些都是不太可能解决问题。

为了在网络行动等高度专业化且日益重要的领域吸引文职人员，一些分析家建议美军放宽标准，以招募更多技术熟练的新兵。但是，此举有可能破坏支撑军队平等主义和共同文化的普遍标准，而这些标准在残酷的战斗中是至关重要的优势。尽管有了无人机和技术，现代战争仍然需要能够承受高强度战斗对体能要求的士兵。正如在乌克兰看到的那样，移动监视系统的部署与大规模精确打击相结合，需要持续的战场机动性才能生存。战斗仍然是年轻人的游戏。

那么可以做些什么呢？陆军在增加新兵储备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开设了“未来士兵预备班”，这是为那些有上进心但仍达不到初始入伍标准的新兵开设的补习课程。未来战士预备班今年将招收近2万名新兵，这可能会使陆军完成较低的征兵任务。但对于那些需要额外帮助才能达到初始标准的士兵，其长期潜力和表现尚不得而知。

一个长期的解决方案可能是尽量减少在平民生活、预备役和现役服役之间的摩擦--这一概念被称为“渗透性”。美国两面环海，邻国友好，即使在洲际导弹时代，也有足够的时间动员武装部队。这样的努力既能确保更广泛地接触到有才能的潜在军人，让他们知道自己能够更好地平衡军民生活，又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和欣赏兵役。

但是，打破现有的入伍和退伍障碍会触及美军将自身视为职业而非兼职工作的核心。即使是允许网络行动等专业领域的文职人员在职业生涯中期进入军队的有限横向入伍举措，也尚未得到各军种的认可。

也许严重的国家安全威胁会促使更多美国人参军。但即便如此也可能不够：与美国内战和二战等存在性冲突作战的庞大军队中不仅有志愿者，还有数百万应征入伍者。即使是目前正在为国家生存而战的乌克兰，也很难招募到足够的士兵。在“9-11”事件后，美国人对恐怖主义的威胁膨胀感到焦虑，因此对俄罗斯或中国对美国威胁的严重性持怀疑态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后，还有一个“D”字：征兵。自1973年义务兵役制结束以来，美国一直没有认真尝试恢复征兵制度。但美国的几个主要盟国，包括韩国和北约新成员国芬兰和瑞典，仍在部分或普遍征兵的基础上组建军队。虽然美国不太可能再需要1945年时的1200万男女军人，但明显失败的征兵工作至少可以促使美国重新审视义务兵役制。

如果不征兵或对退伍军人招募和留用进行重大结构性改革，美国军队将很难不萎缩。兵力缩减将导致恶性循环，因为规模较小的军队将承担同样的海外部署任务。部署与居住比的恶化将影响留住人员，因为长期部署对家庭生活造成的压力令人难以忍受。如果留用率下降，就必须提高征兵目标，即使退伍部队会成为美国军队生活的负面广告。

征兵危机对美国国家安全的威胁要大于目前占据头条的战争。如果说美国领导人应该从欧洲和中东冲突中吸取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部队动员和纵深仍然是作战的关键。正如以色列和乌克兰所领悟到的，再多的高科技也改变不了战争的这一持久现实。如果美国不能解决征兵问题，就有可能输掉一场大国战争，结果，给所有美国人带来巨大的后果。

参见VOX2024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