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精选完结:白切黑小婢女VS纯情世家子,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惜筠聊小说 2025-04-22 20:34:40

简介:

女主对男主骗身骗心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她甚至盆满钵满收获极丰,男主全程妻控 恋爱脑从头到尾!得不到女主一句喜欢他就要去要死要活,男主为爱化身雄竞,被骗身骗心冤种前夫的地位,绿茶外室的心眼女主真的特别无情,赚够钱后揣崽改嫁,超级利索,女主经常扎男主的心,把他弄得掉眼泪…

【文章片段】

云湄靠着宋府三小姐的身份上了船,何老太太动用关系,她分到的居室窗明几净,橱柜、香案、临水的露台尽皆一尘不染,一看便是提前精心打点过。

  只是惟有一点不好受——云湄有些晕船。

  她五岁便被卖进了瓦舍里,再辗转由牙人卖进宋府,起先都是做些打杂的活计,待得能替主子乘车出城买办,那都是十二岁之后的事情了。鲜少有出行的经历,便容易晕这些交通用物。

  姜姑姑急得团团转,跟承榴俩个挨在甲板上观察,问闽地来的船客购买枸橼。明湘给云湄烧了热茶来,一边伺候她喝,一面提醒说:“这可不行,真正的三姑娘是不晕船的。”

  云湄听罢,头更晕了。她这是粗瓷茶碗雕细花儿了,以奴婢之身扮起小姐来,看似简单,实则处处都不容易。

  明湘抬手喂她喝下一口,嘴里却并不闲着,又给她扎了一刀:“船还没离岸,你便如此了。水路要走十五日,一旦遇上浪,该如何是好?”

  云湄连干呕都没力气,挨在她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能怎么办呢?只能庆幸附近没有会对她生疑的熟人了。

  正这么想着,便听外头响起一阵嘈杂声。明湘留了个心眼,出去望了一眼,发现把舵的船主和随行监视的官兵尽皆迎了上去,像是船上来了什么得好生接待的大人物。

  他们脚步匆匆,明湘混在人堆里跟了几步,就见原本行人攘攘的码头上,蓦地被官家的甲士们辟出一条干净空荡的道路来,尽头停着的宝盖马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位身量高挑的公子,只见他站定回身,挑着帘子做恭敬状,从里头迎出一个鹤发鸡皮的拄拐老翁。

  “杨先师,请。”

  另有一位叼着草根的小公子抱臂站在一旁,侧脸看他们和乐融融,很无谓且不耐烦的模样,看起来是嫌弃那老头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走得太慢,耽误行程。

  明湘看得瞳孔微缩。那日绩叶原跑马,崇山灵寺踏青,她全程伺候在一旁,眼神儿又比云湄要好,自然远远见过许家的几位公子,现下这两位,便是许七郎和许十二郎。

  她赶忙往回走,推门告诉云湄:“许家两位公子也在船上。”

  云湄刚刚自己吐过一回,眼下正在漱洗,精神头到底好了一些,能听得进去人说话。她侧耳听着,垂着眼帘,纤纤十指正浸泡在放了香叶的清水中,慢慢地洗净。

  明湘说罢,云湄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毕竟早便料到了许问涯是来本地公干的,鸣阳郡主才会趁机做局。云湄踅摸着水来土掩,开口道:“你们几个都避着点儿,先佯作不知道,等我情况稳定些再说。要是吐得昏天暗地,闹得动静太大,被他们先行发现了,就扯谎说最近身上不舒服,受寒高热了。”

  不能保证以后宋浸情本尊归位,会不会同丈夫乘船赴任、出游,所以晕船这回事是要瞒的。

  这事儿不算多棘手,除非许问涯关心未婚妻到了要大动干戈请医工的地步,脉门一把,才会露馅。但云湄料想他不会,许宋二人的关系,从上回全昶上山送玉球来看,便一节见则百节知矣了——不熟。那点子微博的交情,仅限丁点儿大的幼冲之时,或恐两下里都忘了个差不多。

  其实有更加简便的办法,那便是委屈宋浸情日后每每乘船便装作晕船的模样,但倘或如此做,严氏跟何老太太都会对她颇有微词。云湄有自知之明,她是来给宋三铺路的,自然一切以宋浸情为先,可不能让宋浸情来将就她。

  正说着,承榴手里抛着两个圆溜溜的玩意儿进来了,她从包囊里取出小刀,片成片,一股子刺鼻的酸味儿混着清香味儿在空气中溢散开来,云湄问:“这是什么?”

  承榴说:“姜姑姑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黎朦子,方才我们从一个船客手里买的。姑娘含一片,会好些。”

  云湄浅浅嗅了嗅,微凝住眉道:“闻着味道不大好。”

  承榴是个馋嘴子,既有云湄这话儿,她自然打着替小姐试吃的由头,直撅撅地往嘴里咬了一片,怎知整张脸登时皱缩成了一团,涎水乱淌地说:“呀!是坏了吗,怎么这么酸!不行,姑娘你别吃了!天菩萨啊,不是有毒吧……”

  姜姑姑也打帘进来了,一瞧情况,就知道她馋嘴坏了事儿,无奈笑道:“这是给姑娘放着闻的!谁让你这么生着吃了。”

  承榴酸得在铺上打滚,原本满腹心事的云湄跟明湘都笑了,后者看不下去,止住笑意,拎着后领子给人提起来,拿饴糖塞了承榴满口,指责说:“谁许你在这儿滚来滚去了?别脏了姑娘的床铺。”

  要是承榴知晓替嫁的内情,也许会嘀咕一句“又不是正经的姑娘”,可她并不知道,只得悻悻起身,歉然冲云湄道:“我错了姑娘,是真忍不住,那一下太酸了,你看,我这哈喇子——”

  云湄做出宋浸情的爱洁模样,掩鼻挥手,“快去洗洗。”

  承榴这才讪讪地捂着涎水去了净室。

  姜姑姑是个观场的,方才码头的喧闹,亦被她收归眼底,回来得这么晚,便是去打探几个官老爷的下榻地了。她跟明湘交换讯息后,朝云湄道:“官人们都宿在三层,四面有甲士镇守,等闲不会下来。”

  云湄颔首,“那便好了。”

  ***

  便如此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六日,原以为会无所交际地分道扬镳,却不知那许十二郎从哪儿得到消息,循着味儿就来了。

  这日,云湄正在甲板旁静立,看远航来的胡姬围在炉子旁给富商们跳胡旋舞。那胡人还会幻术,手里不知握着什么诡谲的物什,舞姿间甩掌一扬,空中倏而显出绽放正酣的鲜花轮廓来,又化作噼啪的焰火,绚烂却转瞬即逝。

  云湄身上不舒服,为着转移注意力,才冒险出来透风,只惜正沉浸着,身侧倏而人影微闪,并伴随着一声“宋姑娘”。

  身为宋府未嫁的闺秀,云湄出行皆戴着幕篱,所以这一声“宋姑娘”便显得尤为冒犯,说明他有意探听过她一个匿迹出行的姑娘家的身份,甚至还当面叫破了,简直唐突至极。

  云湄转脸看去,透过轻盈的纱罩,见来人身条儿颇高,人生得清逸秀气,却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头,一看便是那类恼人的半毛小孩儿。早前元狸还没被驯服的时候,就是这种我行我素、不顾一切的劲头,云湄看了就烦,看了就手里痒痒,想甩个巴掌上去。

  她隔着纱面微微蹙眉,明湘和姜姑姑都围上来,行礼过后,却暗含不善地看着许问渊,做足了贵族小姐受到冒犯的派头。姜姑姑率先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宋府是要攀着今阳这门婚约不放,但这不代表被人掴了脸子还得赔笑,毕竟太软的柿子,只有烂在泥里的份儿。是以,当下主仆三人都做出了脸色欠佳的姿态。

  许问渊似乎抱定了要戏耍未来嫂嫂的心,听见诘问,也不自报家门,反而扬起半边眉头,轻佻地对云湄道:“咱们马上便是沾亲的熟人了。你猜我是谁?”

  作为大家闺秀宋浸情,受到此般轻狂的亵渎,那定是气得浑身哆嗦,负气走开的。是以,云湄转身便走。

  许问渊跟了几步,再往里去,便是私密的地界了,云湄遽然顿住步子,恼怒地偏过脸道:“公子难不成是要与我私会吗!”

  那声音听着快要哭了,偏还拿捏着恫吓人的声气儿。

  越是这样,许问渊越是听得浑身舒爽,举起手作投降状,“才不是呢。”

  姜姑姑和明湘俱都拦上来,隔在云湄与许问渊之间,许问渊还是没有撤步的意思。

  云湄瞪着他,同他在这方寸之间对峙。倘或她只是云湄,偏要狠狠教训他不可,可惜她眼下扮演着荏弱落单的闺阁小姐,除了负气瞪眼地窝火,和为保名节地退避三舍,别无旁的伎俩可使。

  许问渊隔着面纱都能瞧出她的气馁,笑了一声,双唇翕动,将要开口说什么,却在这一霎那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两股凉意从不同的地方飘散过来,一道冷冽地擦过他的后脖颈,一道居高临下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前者带着蛰伏的阴鸷,倘若不全神贯注,稍不注意便转瞬即逝,无法捉摸,令人亡于无形之间;后者则是光明正大的盛气,时时刻刻对他加诸着莫大的压力。

  所以许问渊下意识抬头,就见三层的雅间里,雕花窗洞开,正同杨先师对酌的七兄,于推杯换盏之间扫视过来,许是料到他正行悖逆之事,漆黑的眼瞳里暗含警告。

之后一连两日,云湄都没再看见许问渊。那许七公子百忙之中叫了姜姑姑去问话,得知全情,派全昶传了口信儿来,大致意思是真挚道歉,又怕云湄看见许问渊会再生闲气儿,便没把他押过来受审挨呲。

  云湄这才知道,许问涯忙于公事,比许问渊还晚得知她在船上。可不是吗,许问渊心思不纯正,四处吊儿郎当地吊膀子,冷不丁撞破人家姑娘的行踪,那是因为他故意往这方面使劲儿了。许七没这个心,要不是他这个弟弟,他都不知道船上还有云湄的存在。

  倘若不是那烂了根儿的许十二郎横插一脚,两下里定是相安无事,就这么鸡犬不惊地分道扬镳了。

  “大人说了,这都是他管教不力的错,姑娘要怎么出气儿,尽管说出来,咱们大人一定一力承办。”

  全昶跟苍蝇似的搓着两手,点头哈腰地戳在门上,里头坐着的云湄、站着的明湘和姜姑姑形成三角之势逼视着他,令他一个头两个大。

  云湄思忖着宋浸情会有的反应。

  册子上说宋浸情心思明净柔软,不光与人和善,那大雨瓢泼的天气,甚至会额外吩咐阿愿去看顾着墙根下挪窝的蚂蚁,万莫把它们冲散了去。严氏每每要惩罚下人,只要宋浸情看到了,她便会竭力周全,不惜绝食也要保全并不相熟的下人免被发卖。

  所以,当下自然是选择原谅了。

  敲定了对策,云湄便手拿把掐地演上了。只见她矜持地挪了挪身子,佯作静静垂泪而极力哑忍的模样,用哭腔轻声说不碍的,“这怎么会是问涯哥哥的错处呢?他赘务缠身、日理万机,哪能处处都顾得上,再说了,他起先并不知晓我在船上呢。怪只怪我自己罢,贪玩去甲板上看胡人跳舞耍戏,才、才让人钻了这样的空子,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至于赔偿……”

  她顿了顿,愈发偏过脸,羞赧地道:“就大可不必了,咱们自小的交情,我不会拿这种琐事去为难问涯哥哥的。你且让他自忙罢,不必管我。”

  姜姑姑跟明湘都哑声瞠大了眼睛,拿惊奇的目光悄然看向云湄。难怪老太太选了她呢,说话儿呢,就演上了。惟有不知内情的承榴被狠狠蒙骗,捧着心口跟着心疼,挨上前去,忙不迭地替云湄顺着气儿。

  小姑娘本就拥有一副柔软的嗓音,这么捏着声气儿说话,更是听得人酥了半边身子。全昶打了个哆嗦,弓身领命退下了,脚步匆匆回了三层,跟守卫出示通行的牙牌,一直走到许问涯跟前,还没反应过来。

  许问涯端坐在云头牙子的黄花梨炕案旁,手中哗啦翻阅着名册,上面详尽地记录着此次要替皇帝拜访的名士情况,其中有一半被他劝动,愿意复归庙堂,还有些失了踪迹,循着名册上的地址都未能找见,许是隐居山外了。

  杨先师是他此行带回京城的领头人物,原是当今圣上的恩师,前朝五王之乱后便挂冠归乡,守着一亩三分地自耕自种,不愿再搅入风波,同期的拥趸者亦跟着退隐、蛰伏。

  而今杨先师被许问涯请出山门,代表着顽固的老派势力开始松动,堪称大功一件。杨先师是个酒痴,许问涯这些日子陪着他日夜畅饮,从他嘴里翘出了另一半藏起来的名士的真正踪迹,他们或散落州府之中做了后脸儿的幕僚,或拜入玄门叩问虚无缥缈的仙法……将杨先师送入京城后,接下来又有得一番忙碌了。

  许问涯不算海量,那些个花魔酒病,他自小便排斥厌烦,长大之后纵有酬酢,以他的身份,自有人掠阵挡酒。可而今不得不伺机行事、亲自陪饮,一整天里没几分清醒的时候,有也拿来提笔落墨,记下杨先师所吐露的重要讯息了。

  哪知就这几日对酌的功夫,继母膝下那个不省事的弟弟便给他这么捅了个篓子出来。

  许问涯记忆中的宋三,是个半点儿大便极为持正纯贞的人物,其天真烂漫而又循规蹈矩,被宋府这样的诗礼人家娇养至今,定是愈发琼林玉质、不染纤尘,受不得半点唐突染指。

  许问涯愈是思忖,愈是怕她一个想不开便去触柱寻死,昌平六年有位贞女便是如此,一朝被浪荡的小叔子调戏,为守名节,不惜触柱而亡,以示清白,最后朝廷发了块贞妇的牌子,同棺椁一块儿下葬了。人死了,陪葬的也是无济于事、无法弥补生命的死物,令人唏嘘。

  他蓦然蹙眉站起身,却见全昶适时迎了上来。许问涯道:“怎么说?”

  全昶左思右想,这回那娇滴滴的腔调可就不好模仿了,但他更不知怎么转述,毕竟如何说都没有那种体谅人意的在世菩萨劲儿,嗯,就是那种说话间仿佛周身散发着普渡圣光的……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极力仿照着说了一串儿。

  许问涯越听越是长眉微蹙,最后打上了眉眼官司,神色古怪地问:“她真这么说?”

  全昶弓腰道:“真真儿的,宋姑娘脾气软和着,听那软绵绵的声气儿,也是真不想麻烦大人为她费心。倘若大人大动干戈,听她的意思,她还会反过来觉得过意不去呢。”

  许问涯心想,以宋三的脾性,一定委屈大发了,但她善解人意,宁愿兀自垂泪,也不愿烦扰旁人。越是这么,越让人心里不安生,大觉愧疚。

  许问涯道:“你看着点杨大人,我亲自去给她——”

  话没说完,醉醺醺的杨先师便从窗子下面探出了头,手里掂量着空碗道:“许大人,你那几十年陈的花雕酒还有没得……”

  许问涯见了,揉着眉心,正左右为难,倏而船体一沉,四面杀机骤显,早先的风平浪静遽然毁坏于一旦。戍卫在四角的甲士们闻声而动,可那动静,倒不像是冲着他们所把守的第三层重地来的。

  许问涯当即凝神,退踞暗处游目四顾,全昶亦褪去了平日的满身憨劲儿,蹑手蹑脚跳入房中,从架上取下长刀,凌空扔出窗口,抛给了许问涯。

  许问涯抬手稳稳接住,长刀铮然出鞘,冷声吩咐道:“你保护好杨大人,我下去看看。”

  那杨姓老翁犹在醉中,不明所以,一面吟诗,一面赤脚在房内踱步,听见异响,挨到窗沿探看,被全昶及时探手揪回去了。

  ***

  彼时,因晕船而睡不着的云湄正在对镜修眉。

  婢女们都睡在侧间,今夜原是承榴歇在脚踏上替主子守夜,但她今日吃多了闹肚子,此五谷轮回之欲在夜间尤其旺盛,又不想惊动主子,干脆住在净室里了,寻思着排干净再回来。

  云湄梦到几艘大船团团转,转得她头脑晕眩,乍然起身,没人侍奉,倒也不矫情,自己切开枸橼,又斟了口凉茶,到底舒缓了些。

  左右睡不着,便对镜整饬脸容。

  骨相可改,但细枝末节处还得自己注意,譬如她的眉毛生长起来细长微翘,不似宋浸情平整内敛,一旦长出了界限,得时时刻刻修剪着来。

  探手揽境时,梁上忽地传来猫儿游走似的轻巧动静,她知道那是元狸。云湄皱眉说:“你今夜怎么动作这般多?”

  往常为了避嫌,元狸是不会发出任何能让人感知得到的声响的,就像一片沉默的影,贴在梁上、或是檐角。但今晚他似乎内心不安,尤为躁动。

  见屋内无人,元狸干脆翻身跳了下来,就着单膝点地的姿势,抬头看向云湄,解释说:“总觉得危险。”

  云湄瞥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道:“哪里危险了?那日你起了念头想杀许十二郎,还往他脖颈后头扔刀片,那才是给我惹麻烦,还好他迟钝,没计较刮在后脖子的那阵冷风。船上还有官兵,一旦盘算起来,咱们可就真的危险了。”

  元狸却没及时答复她的话,耳廓动了动,继续着自己的言语:“冲我来的。”

  云湄满以为他在说笑,毕竟这小子以往总是神神叨叨地说有人要杀他,哪一次成真了。于是那个温软体贴的宋浸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心冷情的云湄,凉道:“如果真是,你就提前离我远点儿,没得牵累我。”

  元狸听了,足下发力,极富韧劲的细腰一拧,翩飞的马尾扫过了云湄的脸庞。云湄错眼一看,他果真反身跳出了窗。

  云湄见他如此煞有介事的,这下心里也蔓延出些许不安来。

  虽然元狸的中原官话说得不好,但只要她开口,他定不放过同她交流的机会,哪会像今日这样把话掉地上的?

  她满腹疑惑,惜命地不敢妄动,匆忙摸起剪子,把案头的那一豆微弱灯烛都给铰灭了。

  云湄所坐的凳子正对着大敞的长窗,她怕关窗引来注意,又怕不关会让人趁虚而入,一时踟蹰住了。须臾,还是矮身靠过去,抽出支撑的木棍,探手撑住窗框,想要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慢慢地将窗子掩上。

  外头便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江面,此时夜凉如水,四野阒寂,连夜风都刮得有气无力,听起来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异动。云湄心想那小子长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果真又是草木皆兵的老毛病犯了。

  就在她松懈的这一霎那,突地,余光之中黑影掠动,云湄下意识循迹看去,下一刻,双眸讶然瞠大——

  就见汗汗沺沺的江面之上,一只双翅大张的鹰隼领头冲刺,数以百计的黑衣人紧随其后,不约而同地冲着客船飞跨而来,手中紧攥的刀兵银光闪烁,比之月色更为寒凉瘆人。瞧那矫捷齐整、不声不气的状态,与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也没什么两样了。

  云湄心下发毛。

  ……或许,他们就是呢。

客船之上风云突变,汉子的呼喝声、妇人的痛叫声与婴孩啼哭声交织成网,间或混杂了兵戈交锋的铮铮琅琅之音,一时萦绕耳畔,长久不绝。

  廊下的风灯剧烈摇曳,灯罩倏忽溅上一簇热蓬蓬的鲜血,继而整个儿被凛冽的刀风波及,齐根砍断,骤然砸地。

  蜡炬歪倒,烛泪倾撒,灯芯摇曳不支,抖下些微火星来。随即,火焰包裹灯罩烧成一团,复又失了控一般四处蔓延,舔舐住了杂库之中凌乱盛放的木块与粗布,轰然一声蹿得老高,又是新一轮雪上加霜的乱子——起火了!

  姜姑姑与明湘早被惊醒,看明事态,登时骇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承榴更是索性拈着厕纸,窝在净室之中不敢探头。

  云湄也没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她再是摸爬滚叱咤风云,那也是在大宅里头跟人智斗,哪里遇见过这般真刀真枪的功夫。以往在庖厨里帮工时抄起剁骨刀剔剔猪肉还好,受受那“浪荡秋千针”也罢,真要迎面打起仗来,人都先被那些凌乱的刀风剑风给吓得发了憷,更别说主动持刀反抗,杀出重围了。

  当下只得握紧剪子、藏身暗处,没被发现之前,一动都不敢动。

  ——这个该死的元狸,莫非当真如他所言,这些杀手俱都是由他引来的?天杀的孽障,他究竟在外头惹下了怎般滔天的祸事!

  云湄浑身极度紧绷,攥着剪子的十指直哆嗦,就在这个关头,外间的门传来吱呀一声响动,云湄心头一个趔趄,登时调转矛头望过去,来者却是明湘。

  云湄的心情潮起潮落,整个人沉浸在余韵里怵得慌,明湘的手亦在发颤,但她仍旧利落拿起衣桁上挂着的兜头发巾,一把子将云湄那张过分惹眼的脸给罩住了,接着拉起她的腕子,匆促道:“走,船上起火了,待不得了!”

  云湄语无伦次,“外、外面全是杀手——”

  明湘道:“难不成窝在这里等死吗?”

  云湄快速反问,竹筒倒豆子似的道:“你身上有功夫吗?不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我都是女子,落在匪徒手中,或恐还要被糟蹋一番。”

  没承想明湘微微活动了一下肩颈,“我外公是走镖的,我偷学过两下子。”

  遂不由分说地拽着云湄从长窗翻出去,猫手猫脚地贴着墙根寻求出路,云湄细声问:“‘偷’学?”

  明湘压声道:“传男不传女。”

  云湄:“……”

  她饮泪吞声,哪怕再不靠谱,眼下显然也不是说扫兴话的时候,终归闭了嘴。

  外头兵戎相见,铿锵之声刺破了天幕;两个姑娘藏在大船的背面,听着恍若自世界之外传来的喧闹,不乏紧张地于晦暝之中摸索流窜。

  云湄屏息凝神地探看了一眼,把头收回来道:“这风刮得胡乱,后半夜像是有雨,我看那扇最大的主帆只降了一半,绞盘上的帆索只卷了那么点儿,剩下的怕是因着生乱而来不及了。既这么,等起风了,瞧着船头是要往岸旁送,至时候临得近了,你能趁机带我下去么?”

  明湘摇头,“我不会轻功。”

  云湄深呼吸。

  那些杀手都是横跨江面飞过来的,就算她们去库里找到了小舟,割断绳索离主船而行,那也相当于刚放出去就是活靶子,人家几个飞跃就能降落过来,到时候同束手就擒没甚区别。除非着陆,一鼓作气撒丫子跑进密林,还有些微的生还可能。

  不过明湘坚持带她出来倒是对的,云湄回头瞥了眼,适才住的那一片客舱黑烟冲天,想是已经烧起来了。

  明湘四下观察少顷,回头说:“我们等——”

  咔嚓,舷边的水云纹浮雕在震动中危若累卵,那浮雕用料极足,如若当头一砸,人必得即刻毙命。出声提醒是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云湄探手把明湘整个儿往自己这厢捞,复又摔作一团,齐齐滚在地板上,旋即前头轰地一声烟尘骤起,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呛鼻刺激,两个人都热呃起来,咳嗽连连。

  云湄绝望之中感受到头顶的兜巾竟然纹丝不动,不愧是明湘,都亡命天涯的关头了,维护起闺阁小姐的真容来还是这么妥了帖的。

  明湘呛咳完,果然第一时间伸手过来摸她的脸,说:“千、咳咳——千万别露面,给宋府丢人。还有,你的脸太招人,一定藏好。”

  “……”云湄无言以对,只得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引起注意是不可能的。训练有素的内行杀手本便是以一敌十,船上把守的官兵寡不敌众,泰半已然败下阵来。几个有闲心开始巡猎的杀手听到异响,及时脚步纷沓地挨了过来,手中寒光频频乍现,映着烈烈火色,瞧来令人大觉惊惶。

  恰在指顾之间,高耸的桅杆之上人影繁乱,杀手们扬头看去,只见一位马尾高束的少年在高杆尖端使着轻功来来去去,腰间佩戴的金牌光华乱射,刺激人眼。

  杀手们纷纷被转移注意力:

  “在上面!”

  “这边!抬头!”

  “杆子上头!快上!”

  也有那脑子灵光的踟蹰着步子,迟疑着说了声:“不对,那小子先前藏头藏尾的,一到这关头便冒了泡儿了——把这两个丫头抓起来!”

  好在他的同僚都被金牌攫住了心神,只有他自个儿舞刀上前,开启追逐。

  云湄别提有多绝望了。明湘先前不防,腔子里呛入太多烟尘,没逃几步便弓腰大咳,云湄半拽半抱,拉着她左支右绌,心想大概就交代在这里了。

  也许人在真真儿的濒死之际,心头反而不怎么发憷了,想想那些未到手的巨财豪富,云湄倏而眼神一凝,无穷的不甘涌至没顶,简直比适才的烟尘还令她呼吸不顺。她右手握紧剪子,原地站定,借着那杀手紧追不舍的冲劲,探手便是一扎——

  便是同时,尖刀没入后心、劈开皮肉的鲜活之音响起,那杀手防得了前头的明剪,可不察后头更快一步的冷刀,先中刀而后中剪,当场呜咽一声,旋即抖抖瑟瑟地歪倒下去。

  没了躯体的遮挡,云湄微一抬眼,便看见了持刀赶来的许问涯。

  对方站在离她三步之距的船板上,深深刺入杀手心房的雪亮长刀淅沥染血,刀槽盛满皎洁蟾光与可怖血色,粼粼而动。许问涯抬起长靴踩在那倒地杀手的身上,单手握住刀柄,噗呲一声,伴随着四溅的血液,将刀利落地抽出。刀槽的波光晃动间反映在他的侧脸上,照出他被飞溅血珠濡染的肌肤。他泠然而立,无声抬手,随意拿手背拭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她。

  云湄从惊惶中抽离,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她主动杀人了,那股子临终爆发的狠戾劲儿,也不知有没有被许问涯瞧个囫囵。既然活下来了,她这替嫁事宜是得如常进行的,可经此一遭,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纯白芙蕖形象还能维持得住吗,往后还怎么演下去?

  “问涯哥哥,我——”

  姑且算他没看见吧,以他的视角,兴许是被逼至角落的大家闺秀颤着手威胁性地胡乱戳了几下,因他的掷刀,才恰好扎中了。

  这么想着,云湄立时收敛浑身的煞气,荏弱地一歪,人挨在墙上,话还没说完,便娇怯地落下泪来,恍若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许问涯听了,果然快步走近,隔着袖子抬手揽住了她,才好险没令这个过于怯生生姑娘就此栽倒。他关切地问:“你——”

  不远处有那观场的杀手瞧见这厢不大对劲,兔起鹘落间凑了过来,想要从天而降打个措手不及。他挑选的落地位置离二人过于近了,长刀不便,许问涯闪电般就着云湄手中的剪子抬手便刺,一把闺阁姑娘家的绣剪被他使得恍似灵动的匕首,割破来人的喉管,只在一个交睫间。

  云湄行尸走肉般被他带着动作,一通下来,魂儿都要飞出去了。

  许问涯处理完毕,将她和明湘转移到暂时安全的位置,云湄一站定便把手里的剪子锵琅一声掷在了地上,一副不胜娇怯的范儿。许问涯张了张口,最终只说:“抱歉。别出声。”旋即支援去了。

  云湄知晓他方才未完的话语,兴许是“你没事吧”之类的,但后续有那一遭就着她的手杀人,纵使先前没事,这下近距离目睹“借刀”杀人,也变得丧了胆儿了,所以他只能改为“抱歉”。

  云湄被抽了脊骨似的软倒在木箱上,一面休整,一面不住地回忆,杀手倒下的那个瞬间,两人隔着三步之距无声对视,那一刻的许问涯究竟有没有看见她过于冷漠镇静的脸。云湄摸了摸头上的兜巾,两旁歪覆下来,像极深的孝帽,应当不至于让他看清她的神色……可话又说回来,许问涯是个会武的,就像元狸所说,习武之人可以透过一双眼睛,来洞察人的欲念——杀意,是被迫的慌乱,还是镇静的主动,俱都写在眼睛里。

  她是有诸般补丁可以事后解释给他,譬如极怕失贞才奋起反抗、譬如花样年华不甘就此作古而临终爆发云云……可,问题在于,许问涯这人究竟好不好骗?

  如果好骗,方才他盯着她半晌不说话算什么?难道同元狸一般,透过双眼,洞彻了她的所思所想?

  如果不好骗,又怎么解释她每每遇事,一句利用宋许二人儿时交情的问涯哥哥,就能让他打消疑虑、乱了方寸?

  云湄一时经纬万端,外头的战局有许问涯的加入,扭转起来风云突变,没多会儿便止歇了兵戈。云湄惦记着姜姑姑与承榴,刚想探头看看情况,头上便遽然黑影笼罩,视野中金光一晃,她头皮一麻,垂眼却见来人轻灵地降落在地,滚了半圈,以熟悉的单膝点地之姿,跪在她跟前。

  云湄看见他,火气登时就上来了。

及到夜半,皓月千里,客船之上匪徒荡清,火光扑灭,一切复归浪静风平。

  外头果然如云湄所料,凉风簌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濛雨。明湘呛得晕了过去,这一隅再无旁人,云湄抱臂,扭身看向涟漪圈圈的江面,等着元狸开口。

  元狸把金牌收入袖中,却沉默跪着,并不说话。

  云湄等了半晌,忍不住转头问:“这个牌子究竟是谁给你的?稍一亮相,就招惹祸事。”

  平日里都是好生收起来,不示于人前,方才是为了引走杀手,他才故意挂在腰间。

  元狸还是不说话,他跪的地方没有屋檐作蔽,雨丝侵袭,冷然沾衣,冲刷着他脸上的烟尘与血迹,也浸透他的身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愈是这般不置一词,云湄便愈是窝火,忍不住冷笑道:“我好歹也养了你几年,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你是出息了,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居然还敢按下不表。”

  元狸这才开口解释,语气有些许颓丧:“我没有主动给你惹麻烦,只是我的出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错。”

  他头一次揭开旧事,云湄眉尖微动,零星褪了色的记忆复又在脑海中闪回。

  那夜暴雨滂沱,阿娘颤着身子,捂住小腹归来,裸露的皮肤遍布暧.昧痕迹,涩然咬唇不语;旁边站着那个目睹一切,却连声都不敢吭的名义父亲。

  小小的云湄疑窦丛生,可不能问,哪怕是出于关心也不行。因为多问一句,便是动辄打骂,父亲打起人来可是直接往阴曹地府里踹,此次他又被外人极大地触犯了颜面、折辱了自尊,正愁没人发泄,一回到家,那个赔钱的女儿便成了贴上来的出气筒,被他当胸一脚,踢得滚在泥泞的院子里,呛咳一声,刚长出来的牙齿脱落在地,在大雨的洗刷之下,那么小的一颗伶仃躺着,白得刺眼,白得扎心。

  云湄在夹杂着雨丝的冷冽罡风中跪了一宿,回去便发了高热,生父不想掏钱诊治,又怕她就此烧坏了脑子没甚作用,便干脆趁机把她卖了,因为生得不错,在流民聚集的地方亦换了两袋米粮。往后,云湄过得颠沛,想要知悉那夜的细节,也无从求证了。

  云湄从记忆中回神,眸光闪动,问:“所以这个牌子,是「那人」给你的?”

  元狸闷声说是。

  云湄咬牙切齿,“你收着他的东西做什么!他跟姓云的老汉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她口中的云姓老汉,便是她的生父。

  元狸道:“这东西有时候能给我便捷。我只是不想让「那人」监视我,连带着监视你,才不拿它去换身籍的,不然凭着这牌子,身籍也能轻易弄来。”

  “便捷?”云湄指着四下飞溅的血液,“你指的是这种杀身之祸吗?船上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吗!”

  元狸膝行两步,仰头,语气带了破碎:“错不在这块牌子,我的出身就是一个错。阿姊,你知道吗?「那人」每每公开筵饮会谈,都会假惺惺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抒发一番对我的思念,所以,就算没有这块牌子,有心人也仍旧会一直追杀我。”

  云湄摆出极为厌烦的神色,“恶心死了,俱都是烂了根的玩意儿,装什么深情,分明是利用你平衡局势罢了!”

  元狸笑了笑,目光中尽是生冷,呢喃说:“是啊。”转而,又带上乞求的希冀,抬眼望向云湄,“阿姊,你会赶我走吗?”

  云湄没接话,反问他:“你连个身籍都没有,平时去哪儿都靠偷渡,那金牌也都是收在看不见的地方,这回你究竟是怎么暴露身份,引来杀手的?”

  元狸见她大为愠怒,老实交底道:“阿姊知晓的,我小时候被他们抓去炼药炼毒,后来侥幸跑了,身上却一直留着一种药物的独特气味,他们养了一种隼,可以根据此药香来追踪我。平日我都是靠气味更烈的各种香料来掩盖混淆,这回行船,香料带少了,所以……”

  “难怪你时不时就要买一堆儿香回来,还浓厚难闻得紧,骂你也不听。”云湄嘴唇哆嗦,后怕而又不忿,冷笑说,“还说你我之间最是亲近呢,体内留有余毒这么大的事,你竟也瞒着我。”

  她是需要一把行走在暗处的趁手好刀以备不时之需,早前满以为连着血缘的自家人更是忠心耿耿,而今才赫然发觉元狸卷入权斗,分明是块烫手山芋,哪里是她一个平头小民有本事纳入麾下的。

  云湄心惊肉跳地在原地踱步,思忖片刻,抬步走至能看见甲板上的境况的暗处,发现许问涯正带着官兵,在审问余下的活口。

  云湄说:“今天来的杀手,都是死士一流吧?”

  元狸点点头。

  云湄道:“那应当不会供出幕后主事之人,亦不会轻易说出为了搜寻谁而大屠客船,坏就坏在你先前为了吸引火力,现出身形,在桅杆上跳来跳去,想来只要留意,都能看见。”

  也不知许问涯发没发觉,至时候盘问起来,牵连她可就不妙了。

  比起对这个连着一半血缘的阿弟心软,云湄觉得该先心疼心疼自己,财还没发多少,人都快被他殃及池鱼地害没了,险些出师未捷身先死。

  于是她冷冷道:“你这段日子先出去藏藏罢,没事儿喊你,你便别再靠近我了。”

  ***

  许问涯正凝眉思索,身后全昶脚步匆匆地来上报情况,说随侍宋三姑娘的另外两个仆人,一个藏在净室里受了火烧,另一个为了营救前者,也留下烧伤,但好险没丧命,眼下正安顿在医工那儿接受诊治。

  许问涯颔首,转而陷入沉吟。

  他是天子钦点的“藻鉴公子”,顾名思义,是替天家鉴别风流人物、网罗美偲名士之人,日常的公干便是替皇帝三顾茅庐,延请佳士为庙堂效力。他一不是功高盖主目下无尘的名将,二不是执掌刑罚与世家对立的判官,履职以来敬重高士、礼贤下士、兢兢业业,外在的名声好得独步一时,按理说,哪里会得罪这类不惜花重金都要请江湖死士对他赶尽杀绝的人。

  再说了,对外,他只是个标准的文官形象罢了,真要杀他,又哪里需要此番阵仗。

  是以,许问涯九成肯定,这波杀手,并不是冲他来的。难不成是冲着杨大人来的?不希望他代表老派势力复归庙堂?

  也不像,倘若如此,直接往官老爷所在的三层来便是了,可最开始,杀手们是直截朝下头冲的……

  许问涯留了活口,控制在甲板上,刀尖精准一晃,把最后这名杀手嘴中暗含的毒囊给挑了出来。

  那杀手被绑缚手脚,自尽不得,蛄蛹两下,却也根本挨不着那毒囊的边儿,只得抬起眼来,直愣愣地凝视着他。

  许问涯不发一言,手腕些微转动,那杀手面前便荡开一片慑人的寒光。那杀手知晓没得活路了,兴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忽地梗着脖子,大发慈悲似的冲跟前这一排官兵飏声道:“你们船上有‘大货’,捉住了能发横财的,我是没机会了,看你们能不能接住这滔天的好机会喽!”

  许问涯凝睇着他,仿佛当真被此言挑动了神经,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大货’?”

  那杀手探不明白他这究竟是给不给活路,一时间不敢妄言。

  许问涯持刀,在那杀手跟前徐徐踱步,慢条斯理地道:“如若捉住了,要去哪儿领赏?”

  这便是问幕后主使了,杀手不是傻子,愈发咬唇不言。

  怎知许问涯毫不气馁,刀尖抬起,指向高耸的桅杆,兀自推断着:“你说的大货,便是先前突兀闪烁在那儿的金光,是么?”

  于实战中拼杀过千百次的人,对战局的把控细致入微,哪怕是星星点点的变化,尽皆能够收入眼中。在许问涯的视角里,起先这些杀手还无头苍蝇一般乱杀乱打,仿佛对于目标遍寻不着,饶是杀手们再敏感、再是训练有素,仍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由此可见,目标的躲藏之术登峰造极。

  而那目标,原本藏得好好的,后来却倏而大喇喇地出现在人前,不是自信膨胀、有意挑衅,便是故意出来转移注意力的,更直白些说——是在替旁人吸引火力。

  要么,是心腹拿着金牌以假充真、帮助主子逃命,要么,是本尊为了保护什么人,而亲自现身。

  那目标轻功独绝,短暂现身之后复又销声匿迹,眼下估摸着早便跑了。

  那杀手听了,眸光闪烁,破罐子破摔地嘻嘻笑了一声,干脆装起了傻子,含混地说:“大货……值钱的大货……咱们可以一起分……”

  许问涯知晓现下问不出什么,朝左右道:“押下去,看住了,别让他有机会寻死。”

  全昶见他审完了,上前请示道:“这船也不能就这么破破烂烂地继续开下去了,咱们寻个地方靠岸吧?船上这么多百姓等着安顿呢,抚慰的抚慰,收尸的收尸,枉死的那些,得魂归故里呀……”

  那些卷入权斗之中无辜遭难的百姓何其凄惨,许问涯眸光悲悯,半晌才颔首道:“嗯。最近的是什么地界?”

  全昶答道:“方才奴才在舱里跟着看了一眼水路图,是羽州。”

  羽州,二皇子弈王的封地。

  “可真是巧了。”许问涯露出一抹讽笑,“先把事情报给当地明府,令他协助安置百姓,该消籍的,收尸的,都是他们的分内,我们不可逾越。再向弈王那儿递封帖子,我去他府上拜访一二。”

  顿了顿,他又道:“船上现有的人,无论死的活的,都对着船客名单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失踪的。”

  他交代的这事儿,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便办好了,全昶汇报道:“大人武力高强,以一敌百,船客少有折损,重伤者也被大人以内力护住了心脉。余下活得好好的船客,也俱都在船上,并没有失踪的。”

  全昶又挨近了些,悄声说:“按您的吩咐,连串儿搜了身,没看见金牌。所有船客尽皆探过了面皮,没谁有易容的迹象,身上更是没有半点功夫。您说的长着琥珀色眼睛的那人,该是跑了。”

  正说着,一片轻灵、恍似错觉的影子自许问涯余光闪过。全昶见许问涯凝神,循迹看去,只来得及望见一片衣角,“……追吗?!”

  许问涯:“此人轻功独绝,不必徒然相追。”

  说罢,他陷入沉思。

  按全昶所查,那便意味着,此人最开始便是没过明路,避开关卡,悄悄上的船。

  连个身份都不愿意捏造,去哪儿都靠偷渡,真遇见事儿了,事后也不会被人抓住假身份,依着线头顺藤摸瓜牵出一串儿。谨慎至极。

  既然如此谨慎,又是怎么泄露的踪迹,引来了杀手?

  全昶已经在给弈王府拟拜帖了,许问涯瞥了一眼,此问的答案,在弈王那里可以轻易得到,不急于这一时想透。

  于是暂且搁置,问:“宋姑娘怎么样了?”

  全昶一拍脑袋,哎唷道:“您瞧,事儿太多了,又是看顾杨大人,又是核对死的活的,一下子实在没注意着,奴才真该死。”

  确实是忙不过来,许问涯没赖他,“我自己去看看。”

0 阅读:171

惜筠聊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