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说的是东陶公社影山大队第二生产队由穷变富的事。这一天,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公布年终分配方案。大家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一听:每个劳动日单价只有三角多钱,社员平均收入每人全年不到五十元,都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有的说:“象这样干四化倒好,千到二〇〇〇年,我们年终分配也最多八十块钱!"有的说:“今年年成又不坏,队长出劲又不小,就是生产老上不去,生活老富不了,怕的是我们这个队风水不好。”生产队长周海平听了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说:“都怪我这个当队长的没本事!我盼着我们队里出个能人,挑座金山来,让大家一起享享福。”周队长是个老实人,为人正派,也肯吃苦,他一说气话,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了,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时,有个叫钱昌富的社员站起来说:“周队长,我说句话你别见气。周海平一愣,不知钱昌富想讲什么,随口答道:“你说吧。”钱昌富说:“让我代你于一年,保证全队社员每人口粮增加一百斤,收入增加一百元,向国家出售皮棉增加一百担,你看怎么样?”话音刚落,全场“哗”一下就象开了锅。青年人一边鼓掌一边喊:“好呀!一年增加三个'一百’,能人出来啦!”周队长脸“唰”红到耳根。他见站出来摘自己“乌纱帽”的竟是“三军司令”钱昌富,惊得张大嘴说:“你,你……一年增加三个'一百’?敢保证?”钱晶富个头不高,年纪四十开外,咧着嘴,拍拍胸脯说:“保证一年增加三个'一百’,差多少,我赔多少!”坐在周队长旁边的生产队会计张大明沉不住气了。他跟周队长合作了好几年,有感情。对钱昌富这种当面叫人下不去的举动很不高兴,板起脸,晃晃手里的算盘说:“老钱,这不是开玩笑,到时怕你赔不起!”钱昌富说:“你是会计,权在你手里。今天,我当着全队社员保证,到时候真要赔的话,我全家老小的工分不拿一个,口粮不要一斤!”“不够赔怎么办?”“你放心,我钱昌富若是败了,扒墙拆屋,砸锅卖铁,绝不少赔一分钱!”会计指着帐本:“敢不敢写下来?”钱昌富一边说:“不但敢写,还要给你盖个章。”一边从人群中挤到台前,真的当场写了起来。
眼前这种场面,影山二队所有社员谁也没有见过。称赞的,怀疑的,取笑的,沉默的,各有各的表情,各有各的想法。总之,大家都很激动。
趁这时候,我向大家介绍一下“三军司令”钱昌富的情况。为什么称钱昌富是“三军司令”呢?原来钱昌富过去搞家庭副业出了名,家里鸡子成群,兔子满笼,母猪一年四季不空圈,还养了两对进口良种绵羊,这是他的“陆军”;河里放鸭子养鱼,塘里长菱种藕,这是他的“海军”;另有几箱蜜蜂,那就是漫天飞舞的“空军”。“文化革命”中,他成了农村两条路线斗争的典型,批资本主义倾向的靶子,造反派把他经营的所有副业生产,全部当着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现在刚刚给他平反,恢复了名誉,没料想竟要跟老老实实的队长抢起官来。
这时,钱昌富在会场上写完了保证赔款的字据,郑重其事地盖上图章润润嗓子,大声宣读了一遍。然后转身交给队长周海平,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这个分配会上,我钱昌富当众立下军令状,要是准我干,就由我跟大队订合同,为期一年,明年此时还在这里见分晓。”周海平看事情当了真,赶紧说:“别忙!别忙!这不是你我两个人打赌的事,一要看群众愿意不愿意干,二要由大队和公社研究决定。现在先问问大家怎么办?"他这么一问,想说的也不好拉下脸来说,会场上半天没有人吭声,僵住了。青年社员张大炮一看不好,还没有行船就要收篇,怎么行?他站出来说了一声:“干四化干吗婆婆妈妈的?钱昌富又不是想自己发财,我同意他当合同队长干一年!”
话音刚落:就象捻子点着了鞭炮,队长周海平的女人“哇”地--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合同队长?没听说过!谁听过当于部订合同的?周海平犯了什么错误,让他靠边站?又搞“文化革命’啦!于部政策又不要啦!想当官也不能这种当法!点子想绝了1大家都说说公正话呀!……”她这么一哭一喊,有些人也跟着附和:“是呀,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当千部可不是凭赌咒发誓闹着玩的。不是要讲安定团结吗?闹乱了套还行?”反对的意见,针锋相对地摆出来以后,不少人担心犯错误,觉得还是按老章程走下去比较稳妥。
钱昌富见事情难办,说:“让我干不干,没有什么要紧,可要声明一句,我钱昌富不是来跟周海平队长抢官做的,要抢官用不着等到现在,文化革命’时,造反派推我当军师我还不干哩!可话要说清楚,要是大家都喜欢团在一起绑穷,对不起,把话说明了,往后我不敢奉陪!”钱昌富说出来的话份世不轻,社员一听又叽叽咕咕地议论起来。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老农会会长李世太圆了场,他说:“我看,钱昌富想为大家办点事,一年增加三个“一百’,不管怎么说都不坏,谁不想奔社会主义过好日子?搞四化谁有本事谁当官,不会做官的就当老百姓。很好嘛!就拿我来说,论党龄,跟钱昌富的年龄差不多;论本事,他那三个"一百’我没办法办得到。海平是我的外甥,他当队长过去是我推荐的,现在谁要是比他高明,我照推!这不叫胳膊时子朝外弯!”周海平点点头说:“行!我找大队党支部汇报去。
大队党支部为这事专门开了支委会,写一份调查报告送到了公社。公社党委一直考虑影山二队的问题要解决,可是现在这样的解决办法太新鲜。党委会上讨论时,赞成的、反对的、拿不定主张的、建议试试看的部有,最后还是同意了由钱昌富和大队签订合同,当一年合同队长,并研究了三条意见:一条是仅仅作为试验,对外暂不公开;二条是钱昌富暂不列入干部名册,周海平也不免职,担任合同队长的副手;三条是订合同时,不能按钱昌富原来的意思办,达不到三个“一百”的指标不是叫他全赔,达到指标要奖,超过指标还要再奖。
合同队长钱昌富就这样走马上任了。上任以后,于的第一件事,就引起了一场风波。什么事?大搞农田水利建设的大事。根据公社和大队统一规划,要在冬春农闲时期,把影山大队原有的一条旧河填平,重新按正子午方向,开一条笔直的新河。然后平田整地,调整居民点,建设大片新条田。钱昌富当社员时早就对这种做法有意见。现在一算帐,新河从本生产队通过,四十多亩好田要挖掉,七户社员几年前刚砌的房子要拆迁,仅剩下来的四个水塘要填平。钱昌富不干!他派了一批人疏通旧河,把罱上来的河泥倒进蒙田,河沿上分层种上芦竹、杞柳加水杉。还派了一批人把四个水搪挖深,准备开春以后种藕、长菱、养鱼。又派了几个人外出两千多里路,用土特产换回棉花和早熟水稻良种。劳力都分出去干这些事,新河一锹未动,社员房屋一户未迁。公社和大队知道后,把钱昌富狠狠批评了一顿,责成他限期完成,否则公开检查。钱昌富说:“新河旧河一样用,重开新河,一毁了好田,一占了劳力,三浪费物力,四影响多种经营,我们不能干。大队有个于部发火说:“你不干就撒了你!”钱昌富说:"谁撕毁合同谁负责等到合同期满,你不撤我,我也可以不干。”公社和大队发现合同队长实在难领导,都有点后悔。但是合同订在那里,谁也不愿意出来负那个经济责任,找那份麻烦,只好硬着头皮随他干下去,等到秋后再跟他算帐。
可是按着又来了问题。因为钱昌富在合同书上写明了照合同办事必须依他三条:第一,该用的人要让他用;第一,该抓的钱要让他抓;第三,该下的棋子要让他下。起初大伙并没有把这三条放在眼里,以为反正有了“该”字,不怕你乱来。哪晓得春耕大忙的时,他挑了四十七个强劳力、老把式往农业生产战线上一摆,任务定得足足的,工分定得高高的,奖励标准定得明明的,跟过去比起来,这些社员一天的工分抵上两天还要转个弯。弱劳力、半劳力和生产不精的强劳力怎么办呢?他组织了十几个专业队,让五匠们办起了一个综合家具厂;六名青年妇女出去学习了一个月,回来就办起了刺绣厂;五个人办起个糖坊;又找过去不安心农业生产经常外出捞私钱的人个别谈心,根据他们个人的兴趣和特长,让他们成立养鸡、养鸭、养兔、编竹篮、草幅的副业专业队;买回来两头奶牛,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生奶场;让几个会做菜、蒸包、烙饼、炸油条的社员合起来在路口开工个饮食店。豆浆、牛奶、鸡、、鱼、肉,都由本队副业组就地出产、就地加工、就地供应。又把五保户社员请到饮食店来住,帮助照应,一样记工得钱。钱昌富这一搞,问题闹大了。有人说:这象个生产队?偏真成了交易所。大队长指着钱昌富的鼻子说:“春耕大忙要集中劳力,你不是石:三麦街,水稻育秧,棉花播种,要是误了农时,这个责任你负不起钱昌富说等减队长你别急,我那四十几个人真正于起来,要顶上记'大概量’的时候过十个人用。”大队长又说:“你那用法不对头!挑粪数担子,育秧论工子大种算苗子,每人的工分比弱劳力多好几倍,这不是搞两极分化?1”钱昌富说。工分高,责任大,如果施肥施得不当,秧苗质量不高,播种出苗不齐,人家是要赔钱的。”大队长说:“如果不赔,他们还要发财呢!"钱昌富笑笑说:“你别看这四十多个人,庄稼种好了发点小财,别人搞工业、搞副业、搞商业,要是搞好了,得的钱准不比他们少,你信不信?”大队长大声说:“我信!我信!你这样搞下去要出资本主义】是和“四个坚持’唱对台戏!要犯大错误!”钱昌富一听来了气:“你别给我扣帽子!我跟你按合同办事!只要不搞剥削人、压迫人,不搞投机倒把:把增加的三个'一百’拿到手,我钱昌富哪点错啊?两个人争了半天,只好不了了之。
合同队长钱昌富每动一步,都可以说会遇到麻烦。比如:他这里正要办一点急事,那里来通知要生产队长去开会。可是钱昌富这个人最怕开会他想:会多了,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所以大队、公社开十次会,他最多拣重要的去二、三次。其余就跟副手周海平说:“你开会开惯了,还是你去吧。”一次,公社党委书记老李在棉花田里遇到他说:“老钱,十次会你有八次不参加,这样当队长,你要迷失方向啊!”钱昌富毫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拍拍口袋说:“李书记,你看,这里有收音机,走路,干活都能听,迷不了路。”老李告诉他:“听广播不能代替开会。”他说:“我吃饭时看上边发下的文件,睡觉以前看中央和省里的报纸,干活的时候听周海平队长传达会议精神,这就够了。”老李告诉他:“老钱,有人说你这样干很象'文化革命’时候,那种'踢开党委闹革命’的样子啊。”钱昌富一听笑了,说:“李书记,他们太台举我了,我根本不会搞那种革命。”老李问他:“你对党委又抱什么态度呢?”钱昌富不客气地回答:“我对党委有意见,干吗要那么多千部自己不动脑筋,不想点子,不卖本事,光凭开会拿工分,要皮子拿钱呢?!”他说这几句话毫不费事。老李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来想批评他几句,一转念还是耐心地开导他:“老钱呀,你没有当过干部,不知道我们的甘苦,上边找我们开会,我们不把精神贯下去行吗?”钱昌富说:“李书记,我为你出个主意,你也象我这样,跟县里订个合同,不是大家都省事了吗?”一句话把李书记说得又明白.,又糊涂,又想点头,又想摇头。他想:钱昌富这个人,照老规矩看起来是有点怪;要是把老规矩改一改,他也许是个了不起的人材呢!:豆秋发后,从社员到公社党委都瞪着眼睛看最后的结果。通过验收,粮食亩产达到两千一百斤,皮棉亩产达到二百五十八斤,远远超过社员口粮增加一百斤、出鲁皮棉增加一百担的合同。到了年终分配这一天,全队男女老小平均纯收入二百五十一元,比去年增加二百零三元,一年当中翻了四番,钱昌富得了一笔超产奖。本队社员要他继续干下去,其他生产队也都争着向大队要求,请钱昌富去当合同队长。大队没法解决,只好请示公社,公社经过讨论,要钱昌富与公社签订合同,担任影山大队的合同队长。县委书记老张知道后,觉得这是改变于部作风的好方法,笑着对公社书记老李说:“老李呀,钱昌富要是这一年再干好了,我们也跟他订个合同,请你也让让位,当当他的副手吧!”
钱昌富究竟把影山大队搞得怎么样,下面的改事要到今年的年终分配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