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十三回,怡红院中的晴雯,为了让宝玉顺利躲过贾政的考问,特意利用芳官受惊讶这件事,让宝玉装病,并在荣国府中大肆宣扬,如此一来,有关贾府下人夜晚治安这件事,得到了老太太的重视。
因此,第二天一大清早,贾母便询问众人有关下人夜晚治安这件事。在场的众人,面对老太太的询问,大多保持沉默;毕竟,如今荣国府的当家人,是王夫人。于情于理,即便下人夜晚治安存在问题,也不应跨级汇报。
只是,作为荣国府的三小姐,作为此时送货肚饿的代理管家,贾探春却站了出来,向贾母如此汇报了近期存在的问题。
独探春出位笑道:“近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比先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或掷骰或斗牌,小小的顽意,不过为熬困。近来渐次放诞,竟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竟有争斗相打之事。”
对于探春此举的用意,我们不得而知,其或是出于对家族现状的担忧;或是出于对宝钗的不满,毕竟此时,管理下人夜晚治安这件事,是由薛宝钗负责的;如此种种原因,都是有可能的。
而此事贾母一旦得知,便引起了高度重视,在老太太陈述一番下人夜晚聚赌所存在的诸多隐患后,便形势了雷霆手段,不到半天,参与聚赌的人员便全部查实,而其中,为首做庄的三人之一,便有迎春的奶妈。
在大观园这众多的主子之中,唯有迎春的奶妈被撵,这原本就是一件有损颜面的事,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奶妈在参与聚赌的过程中,还私自拿走了累丝金凤,典当作为赌资。
原本,她想拿着这笔赌资作为翻本的本钱,只是不曾想,并没有如常所愿,而如今,贾母有心杀鸡儆猴,敲打敲打众多眼里没有主子的奶妈,她便成为了牺牲品,被无情的撵出了贾府。
面对这一幕,迎春的丫鬟绣橘提醒小姐,有关累丝金凤这件事,并建议她,趁着此时凤姐没收了大量的赌资,不如如实汇报,或许还能及时赎回来。
只是对于绣橘的建议,迎春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而恰好,她们二人的对话,又被站在门外的奶妈儿媳妇玉柱儿听见了,于是,一场罕见的争吵,在迎春这位小姐的闺房之中发生了。
陪笑先向绣橘说:“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
迎春先便说道:“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
面对玉柱儿与绣橘二人的争吵,坐在一旁的迎春丝毫不在意,反而捧上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欣赏着;如此一番闹剧,直到探春等人前来,才作罢。
阅读《红楼梦》的朋友应该明白,在荣国府中,是有些严格的等级制度的;不同等级的奴才,有些明确的活动范围;比如当日小红借着找手帕的幌子,走进宝玉的房间替他倒了一杯茶;被碧痕、秋纹得知后,便受到了她们二人的极度羞辱。
再比如,春燕的母亲何婆子,因为三番两次当着宝玉的面或是教育干女儿芳官,或是打骂亲生女儿春燕,惹得众怒,想要撵她出去;何婆子为了讨好宝玉,见在袭人的怂恿下,芳官替宝玉吹火腿鸡皮汤,她便拔腿便往宝玉的房间走去,却被晴雯数落的灰头土脸。
由此可见,在荣国府中,这诸多的规矩并非空话,而是落实在实处的。只是,在迎春居住的紫菱洲中,却出现了一幕又一幕反常的闹剧。
不仅她的奶妈能够肆无忌惮的偷走她的累丝金凤出去典当,就连玉柱儿媳妇这样的奴才,也敢蹬鼻子上脸,公然与迎春房间里的大丫鬟绣橘当着小姐的面争得面红耳赤。
在紫菱洲中,为何会出现这样一幕又一幕的闹剧?或许,这个答案,就藏在黛玉的一句诙谐之中。
当探春等人,为了安慰迎春,特意前来紫菱洲看望她的时候,却不曾想,还未进入她的房间,便听见奴才争吵的声音,经过一番询问之后,在探春、平儿等人的震慑下,玉柱儿媳妇终于学会了收敛。
只是,如宝钗、黛玉等人,都十分好奇,为何面对绣橘与玉柱儿媳妇如此争吵,作为主子的迎春,会如此淡定的坐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太上感应篇》?
在这个时候,一向幽默的林黛玉,对着众人说了一句诙谐之语:
当下迎春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春之语亦不曾闻得,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这句由林妹妹说出的诙谐之语,是容易理解的;说的是面对虎狼这些能够危机生命的危险,还去讨论那些因果的大道理,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林妹妹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在委婉地指责迎春,指责她这个作为紫菱洲的主子,对奴才不守规矩的做派的放纵。
林妹妹,虽然是寄居在荣国府中,但在她居住的潇湘馆中,却从来不会上演如紫菱洲这样一幕幕的闹剧,因为作为潇湘馆主子的黛玉,有着底线,能够给予奴才足够的尊敬和自由,但同样,也不会不会容忍奴才在言行举止上的一丝放纵。
按说,迎春听见林妹妹的这番话,理应羞愧难当才对;然而现实却是,她显得非常淡定,甚至于,紧接着林妹妹的诙谐之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
迎春如此的言语,想来,在这一刻,气氛是尴尬的;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对于林妹妹委婉地指责,委婉地讽刺,她究竟是真的没有理解?还是故意为之呢?
对此,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我们是能够确定的;那就是,对于迎春的本性,我们仅仅通过她对黛玉诙谐之语的感受,便能体会出其骨子里的懦弱。
在她的眼中,似乎早已忘记了其作为荣国府二小姐的身份;在她的眼中,也似乎早已忘记了,作为紫菱洲的主子,其具有的权力和应尽的职责;或许,正是因为她的懦弱,才导致了在紫菱洲这里,出现了为了一碗鸡蛋羹而大闹小厨房的司棋;背着小姐与小厮在大观园幽会的司棋;无私小姐私自拿走累丝金凤典当作为赌资的奶妈;以及跑进小姐的闺房之中,与大丫鬟争吵的玉柱儿媳妇。
或许,正是因为她懦弱的本性,才会导致她被父亲嫁到了孙家,而惨遭孙绍祖的家暴被折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