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聚会上，男友揍了吃我豆腐的上司。

为了给我撑脸，他还开了十瓶酒，顺便替我决定了辞职。

女同事们都在花痴他又帅又有男友力，可我只感到疲惫。

我想，是时候分手了。

“我们分手吧。”

八月的天气闷得像蒸笼一样，让人喘不上来气。舒晴被尹子方闷头拉着走了一段路，越走越喘不上气，终于用力拽了一下，让尹子方停下，说出了这句话。

尹子方回头看她，眉目中有些不悦。

十分钟以前，舒晴在KTV和同事聚会，她那个脑满肥肠的领导借口她画画得好，试图吃她豆腐。千钧一发之际，尹子方及时赶到，狠狠揍了那猪头一拳，然后开了十瓶黑桃A给舒晴撑场面。

舒晴还没来得及心疼钱，尹子方就单方面替她宣布辞职，完全没给舒晴任何说话的机会。

被尹子方拉着走时，舒晴隐约听到女同事们的花痴私语，说这么帅又这么有男友力，真是绝了。

现如今，舒晴看着面前的尹子方，他今年29，比自己小一岁，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干净利索，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又像只大狗狗一样乖巧。但这是尹子方在舒晴面前才会有的样子，他是创投界的新贵，日进斗金，前途无限。

尹子方似乎终于想起来顾忌一下她的情绪，眉目柔和了些，轻声道：“别闹了，我们回家吧，那里面那么臭，赶紧回去洗个澡，泡澡水我都给你放好了，还有你最喜欢的浴盐。”

舒晴不为所动，说：“尹子方，我没闹。”

尹子方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舒晴叹了口气，却不容置喙地说道：“我知道，我说分手，我和你，分手。”

尹子方不说话了，他死死地盯着舒晴，表情阴鸷。

舒晴被他那样看着，感到浓浓的疲惫，她试图解释道：“那是我的工作，你怎么能随便帮我辞职？”

尹子方皱起眉头，反问：“你就因为这个要跟我分手？那算什么工作，又挣不到几个钱，你还天天早出晚归那么辛苦。你那些同事，有事没事就道德绑架你，下班非要喊你去聚会，要不就是强迫你团购交份子钱，一个比一个傻逼。还有你那个主管，那种人渣，我揍他一拳都是轻的。那儿有什么是值得你留下的？”

舒晴张口结舌，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尹子方。

尹子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忽然难看，问道：“总不会有什么人是你舍不得的？”

舒晴气笑了，骂道：“你有病吧！”她缓了缓，尽量控制着情绪，说道：“不论他们怎么样，这都是我的工作，你明白吗？辞职也好，不辞职也好，那都是我的决定，你不可以干涉。”

尹子方更觉得匪夷所思：“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你要和我分你的我的？我从来都没有和你分过。”

舒晴的头嗡嗡地疼了起来，她烦躁地甩开尹子方的手，说：“总之，我要和你分手。”

尹子方的脸色短暂地难看了一下，但很快控制住了。他低声下气，用哀求的语气道：“我就是不想你受气，才帮你辞了职，又点了那些酒帮你挣面子。”

舒晴冷笑：“可我从来没说过我需要这些。”

尹子方急了，他拉住舒晴的手，又难过起来，说：“可我要保护你啊！我向你承诺过的，我要保护你。”

这一番拉扯已经让舒晴汗如雨下，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这一次彻底像口大锅倒扣下来，把她牢牢困在锅底。舒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这些年来她早把尹子方的脾气摸了个透，尹子方有时就像只小动物，敏感多疑又脆弱，需要自己很多很多的爱和关注，她也知道自己怎么做能让他消气。

现在，只要自己服个软，吻吻尹子方，他就会马上收起他尖利的爪子，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狗。如果舒晴愿意，他甚至还可以朝她摇摇尾巴。接着，她就可以回到他们的家，吹着舒适的冷气，吃着尹子方特意为她买的冰淇淋。只要她愿意，尹子方甚至可以顶着三十几度的热浪去给她买烧烤，甚至把肉都剔好了等她吃。

舒晴从来没有怀疑过尹子方对她的爱，甚至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救生船上只有一个位置，尹子方都绝对会把唯一的生的机会让给她。曾经，舒晴沉沦在尹子方的爱中，恨不得用四肢紧紧缠住尹子方，几生几世都要形影不离。

但现在，她的确累了。

舒晴叹了口气，问：“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尹子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哪怕舒晴要他立刻把心剜出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舒晴问：“我没和你说过今晚要同事聚会，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尹子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舒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手机，摁了一串号码，她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尹子方的手机也响了。舒晴挂掉电话，她手机停的那瞬间，尹子方的手机也停了。

舒晴说：“我说过，我讨厌你装追踪器。”

尹子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哆哆嗦嗦地解释：“我可以解释的，上一次，我们吵架你就离家出走，我怕你有危险……”

舒晴打断尹子方的话，“上次我们是为什么吵架？就是因为你看我手机！我说没说我讨厌你这样，我说没说过再有一次我们就分手。”

尹子方这下是真的急了，他抓住舒晴的胳膊，哀求道：“舒晴，舒晴，我错了，我只是怕你离开我。”

他的悲伤真的感染到了舒晴，让舒晴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她问：“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尹子方惨笑一下，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你忘了吗，他们都说，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得到幸福。”

舒晴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让她很难控制地疼了起来。她怎么会忘记呢？若不是尹子方有那样令人心疼的过去，他们也不会拥有甜蜜的曾经，和扭曲混乱的现在。

舒晴怕自己再次心软，低声道：“我们都先冷静一下，之后再谈。”

尹子方可怜兮兮的，说起话来还带着委屈的鼻音，他问：“那你不和我回家了吗？”

舒晴有些烦躁，她急切地想尽快避开尹子方，便说：“我去我朋友那儿呆一晚……”

尹子方看了舒晴好一会儿，终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说：

“可是，舒晴，你已经没有朋友了啊。”

舒晴愣住，终于在这闷热的八月夜晚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以前的舒晴不论没有什么，都不可能没有朋友。

舒晴天生开朗，又活泼外向，是班里难得的老师同学都不讨厌的人。再加上舒晴画了一手好画，文化课成绩也不低，是他们那个算不上一流的学校里，为数不多可以冲冲一本的艺术类学生之一。

舒晴也有着自己的小梦想，她打算去央美，要是学得好，说不定以后能开个自己的画室，带带学生开开画展，一辈子悠悠闲闲地过完。

而尹子方和舒晴截然相反，他很孤僻，也很神秘。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镇上，没人见过他的父母。他跟着奶奶生活，但却又长得和他奶奶一点不像。他总是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但却又有同学认得，那书包是名牌，至少也要四位数。

尹子方看起来太高高在上，没人敢接近他。久而久之，就有了流言蜚语，说尹子方扮酷装有钱，其实是婊子的儿子，是个连亲爹都找不到的野种。尹子方被彻底孤立了。

不止校内，校外欺负他的人也不少。舒晴见过几回，在校外的巷子里，尹子方被几个街溜子堵住勒索，他干瘦的腿还没有一个小混混的腿粗，却总是能一抽抽出几张百元钞票。好几次舒晴想帮忙，都被闺蜜陈婉拉走。陈婉骂舒晴疯了，那些流氓哪里是她们惹得起的。

有一次，舒晴没和陈婉一起放学，恰好又碰到了被欺负的尹子方。那些小混混们又让尹子方去给他们买烟，尹子方不动，他们就对他推搡打骂，又说起那些流言，难听得不得了。

舒晴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打电话报了警。没想到警察还没到，小混混们倒是打算走了。舒晴一想捉贼拿赃，这么走了可不行啊，一咬牙，背着她的画架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舒晴长得好看，皮肤也白，看起来像颗还没熟透但足够饱满的桃子。果然，那些小混混一见她就流里流气地吹起口哨。

舒晴硬着头皮，不敢走得太快，怕那些小混混万一无视她，她拖延时间的计划就失败了。她有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弱不禁风、胆小怕事一点，虽然她的心脏真的扑通扑通跳，避害的本能不断在她耳边嘶吼，让她少干蠢事赶紧跑，可还是通通被她忍了下来。

那些混混果然上了勾，他们上前把她团团围住，问她要去哪，要不要和他们耍耍。那些混杂着汗味烟味的臭气哈到舒晴的脸上，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她的皮肤上爬，她一下子没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

这可刺激了那些混混们，其中最高的那个一把揪住了舒晴的头发，就要把她往巷子更深处拖。舒晴的宝贝画板摔到地上，颜料也被踩得七零八落，她是真的吓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慌张地朝尹子方喊救命。

一片泪眼朦胧中，尹子方只是远远地站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她被拖进了更加黑暗的巷道，感受到一些脏手在她身上胡乱磨蹭，这让她更加绝望。就在这时，舒晴听见一声闷响，那个最凶恶的混混竟然倒在一边，满头是血。而尹子方手上拿着一块砖头，出现在他们身后，浑身颤抖，面露凶光。

尹子方吼道：“放开她！”

那声音嘶哑又勇敢，一直到现在都经常会回荡在舒晴耳边，她永远记得那时尹子方的样子，逆光而立，虽然弱小，但却像个大英雄。而那样的尹子方也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让舒晴心生内疚：她竟误会他自私冷漠，不肯救自己。

警察很快就来了，把混混们一网打尽，而尹子方也因为那一砖头变成了见义勇为、帮助同学的小英雄，说要找学校的老师好好表扬他。

彼时，舒晴看着脸上微微泛着红光，隐忍压抑着激动的尹子方，很是为他开心。她知道尹子方需要这些关注和赞扬。若是能借着这一次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那说不定以后尹子方就不用再遭受那些冷眼。

舒晴很快开心了起来，直到收拾自己的画板和颜料，才有点心疼。最近爸爸厂子里的效益不太好，他连酒都不舍得喝了，但还是给她买了最好的画具。现在，画具坏了，妈妈可能又要唠叨浪费钱，但爸爸一定会劝妈妈少说两句，然后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爸爸再给你买。我女儿，一定能考去北京的大学。

舒晴这么一想，鼻子有点酸，眼眶也湿润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帮人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一块干净的，泛着肥皂清香的手帕就在这时递到舒晴眼前，舒晴抬起头，蹲在她对面安静看着她的人正是尹子方。舒晴这才发现，尹子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瞳仁的颜色比普通人要淡，是浅浅的棕色。不，不只是眼睛。尹子方常低着头，任由黑发将脸遮住，才从没被人发现他其实也很漂亮的脸。

尹子方见舒晴迟迟没有动作，解释道：“这是新的，我没用过。”

舒晴还是没敢动，尹子方叹了口气，竟然拉过舒晴的手，帮她擦拭起来。尹子方说：“你不该帮我的，舒晴。”

舒晴有点生气，“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尹子方只说：“和我扯上关系，会很麻烦。”

舒晴脱口而出：“我不怕！”

舒晴喊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得有点过，很快红了脸，一点都没有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小声嗫嚅道：“我想……我想……和你做朋友。”

尹子方意外地看着舒晴，一双比潭水还要深的眸子里闪动着波光，他问：“你不怕我？”

舒晴想也不想地回答：“你有什么好怕的！”

尹子方看着舒晴，竟然笑了笑。这是舒晴第一次看到尹子方笑，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尹子方脸上竟然有一对酒窝。

舒晴也醉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尹子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

舒晴敲开陈婉家的房门时，多少是有些手足无措的。陈婉意外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让她进屋。

舒晴眼眶发烫，她和陈婉，已经差不多绝交六年。可是现在，逃离尹子方后，她能投奔的人，也只有陈婉。

当年，陈婉成功考上了北京的美院，舒晴却落榜了。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几天都不肯见人，是陈婉一直来找她，鼓励她再复读一年，她们一定能在美院相见，舒晴才打开了门，和陈婉抱头痛哭。

但那个约定终究没有实现，舒晴复读后高考，迟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所有的心气终于都被磨没了，舒晴不再执着，选了所二流大学，和低她一届的尹子方一起南下求学。尹子方考得很好，上了一本。舒晴挺为他开心。

唯一的好事是，这时的舒晴已经和尹子方在一起了，是尹子方告的白。

陈婉走后，舒晴和尹子方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舒晴心里早已经喜欢上了他，但是尹子方偏偏什么都不说，也从不跟舒晴讲自己家的事。他越是这样，舒晴就越是好奇，越是笃定他心中还藏着没被治愈的秘密。

那天，舒晴偷偷跟着尹子方回家，却看见他的奶奶坐在一片狼藉的家中捶胸顿足，大声痛哭。而尹子方却站在一边，双拳紧握，脸色铁青。奶奶强打起精神，嘟囔着说要给小少爷做好吃的，却脚下一滑，舒晴赶紧冲进去扶住奶奶，可她的这拙劣的跟踪也因此曝光。

舒晴原以为尹子方会生气的，但他却牵着舒晴的手爬上老屋的楼顶，带她吹着风。舒晴是第一次从这个高度看见小镇的夜色，觉得新奇极了。尹子方看着笑得和个大傻子似的她，也跟着笑了笑，这才告诉舒晴他的身世。

原来，尹子方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只不过他的身份一直没有被认同。他那个老来得子的老爹到底舍不得亲生血脉饥寒交迫，就安排了个老佣人照顾尹子方。

舒晴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多关于尹子方身上奇怪的地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比如那个昂贵却破旧的书包，比如尹子方从来只叫那老奶奶作婆婆，比如尹子方身上的贵气和疏离。

尹子方低声说：“他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去过他家一次，他们都在背地里喊我杂种……他们一直都很讨厌我，今天也是他们来找麻烦。”

舒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赶紧按住尹子方的手，说：“尹子方，你是一个人，你不是杂种，他们才是乌龟王八蛋，你别理他们！”

尹子方又被她逗笑了，他安静地看着她，又用那种深情的目光，看到舒晴的脸都红了起来。

尹子方问：“舒晴，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舒晴愣住了，她的脸不受控制地发起烫，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随时都要从嗓子眼冲出来。

尹子方握住舒晴的手，说：“我喜欢你，我可以向你承诺，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会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人。”

那年舒晴才19岁，没谈过恋爱，“唯一的爱人”这五个字像一个巨大的糖球，诱惑着舒晴去尝一尝。她闭上眼睛，心甘情愿地沉沦，尹子方的吻比糖甜，也比夏天的晚风轻柔。

这些年来，尹子方的确履行着对她的约定，他只有她这唯一的爱人，也只爱她。舒晴从来没有怀疑过尹子方对自己的爱，而她的世界，也早就除了尹子方之外，一无所有。

现如今，舒晴看着挂满了陈婉作品的她的家，又看着如今已经是个出色的画家的陈婉，没来由地感到无地自容，只能借着喝水的动作，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陈婉深深吸了一口烟，凉笑一声，道：“舒晴，你可真狠啊，六年杳无音讯，谁都找不到你，结果你就在北京，还说出现就出现。”

舒晴艰涩开口：“我……我只是换了手机号，我没别的意思。”

陈婉没说话，又吸了口烟，道：“今晚你睡床，我睡沙发。”

舒晴连忙摆手，推辞道：“不不不，别麻烦你，我睡沙发就行。”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

陈婉和舒晴分隔两地后，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能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少。终于，在舒晴大学毕业，带着尹子方一起去北京找陈婉玩时，长久以来的冷淡疏离爆发。陈婉的阴阳怪气深深刺激了舒晴，二人大吵一架，从此绝交。

陈婉忽然开口问道：“你打算和尹子方分手了？”

舒晴闷闷应了一声。

陈婉讥诮一笑，道：“恭喜啊。”

陈婉语气中的讽刺让舒晴听着很不舒服，她烦躁地说道：“你也不用总是这么针对他。”

陈婉笑了：“我针对他？他和你说的？”

舒晴沉默，她知道陈婉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不怎么喜欢尹子方。那次她和陈婉吵架，也是带着尹子方一起来北京找陈婉玩时，陈婉一直对尹子方甩脸色。舒晴忍无可忍，在友情和爱情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爱人。

陈婉实在忍无可忍，骂道：“舒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恋爱脑的人？他说什么你都信啊？也是，你都能为他放弃学业，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舒晴也上了火，吵道：“你不要每次都借题发挥，我什么时候为他放弃学业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读的大学，我又不像你，能考上美院，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无是处，处处不如你……”

陈婉打断了她的话，惊讶地问道：“你说你没考上是怎么回事？不是你自己放弃，要和尹子方一起南下读书的吗？”

舒晴的脑子嗡的一声，她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我放弃什么了？你说清楚！”

陈婉犹豫了一下，说：“我毕业那年，学校给我们组织欢送宴，我和招生办的老师聊天，她听说我的老家是哪儿的之后，说我考上的第二年，也有个那儿的女孩考上了，但一直没来报到。我觉得奇怪，就追问了一下，那老师找出资料，证实那个人是你。”

陈婉又说：“我当时一知道，就马上打电话给你，是尹子方接的。他告诉我，你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你不想去，你想和他一起去南方读大学。他还说，其实我考上美院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你很讨厌我，让我别再刺激你。后来你和尹子方一起来北京，我看你若无其事的样子，更觉得生气，所以才……”

陈婉后面说了什么，舒晴已经听不到了，她只觉得百口莫辩，自己的确从来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更没有讨厌陈婉。是尹子方和她说，考不上就算了，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里读大学都一样；是尹子方和她说，你没发现吗？陈婉看我们的眼神很鄙视……

舒晴浑身的血液急剧倒退，手脚也跟着冰凉了起来，她隐隐抓住了什么，可她不敢深究，她开始害怕那结果，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紧接着，那巨大的恐惧感将她吞噬，让她恶心起来。

舒晴一打开手机，尹子方的电话马上打了进来。舒晴这一次没有挂断，她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尹子方对她的种种关切，还是报出了陈婉家的地址。

尹子方开车来接她时，舒晴几乎是低着头逃上了尹子方的车子，她没敢抬头看此时站在窗边的陈婉怒其不争的表情。

舒晴刚坐好，尹子方就像往常一样帮她扣上安全带，然后拉过舒晴的手，放到唇下，无比珍惜地吻了吻。

舒晴抖了一下。

尹子方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开心地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好不好？”

舒晴又点了点头。尹子方更加满意，又笑说：“这两天，我给你买了好多衣服，还有你最爱吃的零食，都放在家里，我们这就回去看。”

舒晴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回以微笑，但这并不妨碍尹子方发动汽车，带着她向家的方向驶去。

尹子方和她不同，尹子方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金融公司，凭借着出色的表现，短短两年时间就当上经理，在三环内买了房，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又把家里的经济大权都交给舒晴掌管，然后包揽了家中所有的家务。二人虽没领证，但舒晴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娇妻。尹子方从来不会对舒晴说一句重话，更会事事照顾着舒晴的情绪。

在别人的眼中，舒晴就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干，就有帅气老公养着的幸福女人。曾几何时，舒晴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尹子方带她回到了家，家中果然凉爽干净，还有新买回来的她最喜欢的小苍兰香薰，处处都能看出尹子方的用心布置。尹子方给她买的新衣服都干洗熨烫好了，整齐地挂着，每一件都是舒晴喜欢的款式，每一件的尺寸都像是为舒晴量身订造的。

尹子方牵她走进家门，亲手为她换上拖鞋，舒晴低头看着尹子方的头顶，那儿有两个发旋，老人常说，有两个发旋的人都聪明。

舒晴怔怔地想，尹子方的确不笨。

尹子方为她换好鞋子才站了起来，他拉起她的手，从她的指尖一寸一寸摸到她的掌心，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确认舒晴的存在。

尹子方用力地抱住舒晴，轻声道：“你不在家的这些天，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总算回来了。”

舒晴被尹子方用力抱着，胸中的空气慢慢抽离，这让她的心中更加百感交集，她问：“尹子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尹子方笑道：“我当然喜欢你啊，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舒晴又沉默了。尹子方凑过来吻她，先是浅浅地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缠住了她的贝齿，充满欲望地深吻她。

舒晴一阵反胃，她一把将尹子方推开，俯下身干呕起来。尹子方皱着眉头看着她，也不知是对她现在的反应不满，还是不满方才她没有回应他的深吻。

尹子方的声音有些冷，他问：“怎么了？”

舒晴道：“我饿了。”

尹子方表情稍霁，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说：“你去沙发上等着，我现在就煮饭。”

舒晴回到沙发上坐下，正对着空调让她觉得有些冷，舒晴把温度调高了些，还是没有驱散心头的恶心感。尹子方在厨房炸排骨，心情应该不错，还愉悦地哼着歌。舒晴闻着被烧热了的醋味，又是一阵恶心。

尹子方用很快的速度煮好三菜一汤，品相是他一贯的水准。舒晴却还是没什么胃口，终于在尹子方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后没忍住，冲进厕所呕吐起来。

尹子方赶紧跟过来，毫不嫌弃地为她拍背擦脸，最后干脆一把将她抱起，坚持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路过镜子的时候，舒晴好像看见了尹子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根据医生检查，舒晴怀孕了。尹子方高兴得不得了，说要请医生护士喝奶茶，护士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舒晴的肩膀，说你老公对你可真好啊。

舒晴没有笑，她浑身发冷。

尹子方像扶太后一样把舒晴扶上车，他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带舒晴去了什刹海。这是他们当年来到北京后去的第一个地方。那时，尹子方紧紧抱着舒晴，向她承诺自己一定会给她想要的未来。舒晴心中满是幸福，她根本没有怀疑过尹子方的话。

尹子方牵着舒晴的手来到湖边，湖边很凉快，一点没有苦夏的闷热。尹子方拉着舒晴的手，单膝跪地，而后从口袋中拿出一枚戒指来。

尹子方说：“舒晴，嫁给我。”

舒晴怔怔地看着尹子方，眼前男人的深情是那么真切，那么不惹人怀疑。

舒晴想了想，说：“我吃的避孕药，是你换掉的？”

尹子方的深情僵在了脸上，变成了一种另类的滑稽。

舒晴温声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

尹子方见舒晴的确没动怒，才解释道：“对不起，我本来想早一点和你说的。我知道，你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也不想这么早结婚。本来我也觉得无所谓，我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稳定了，你爱我，我也爱你，是时候让我们的人生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舒晴安静地听着，听尹子方轻描淡写地将换了避孕药的事一带而过，一如他们这些年的很多时候，舒晴安心沉醉在尹子方的温柔里，根本无暇顾及每一个她觉得不对的瞬间。

比如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是不是被尹子方藏起来的，舒晴也觉得没必要问了。问了又能怎么样？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尹子方一定会和她道歉，然后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反正她也没机会再重读一次大学了。她的这些年，早就耗在了爱情上。

舒晴去给陈婉送喜帖，这才听说陈婉住了院。

说是舒晴走后不久，陈婉家中遭了贼，对方不但毁了陈婉的许多画，还把陈婉也打了一顿，断了她两根肋骨。

陈婉看到喜帖一句话没说，当着舒晴的面把喜帖撕了，她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满满的都是恨其不争。

舒晴没生气，她细声细气地为自己解释说：“我没办法，我工作也没了，又不如他会挣钱，现在有了孩子，总要为以后的日子打算。”

陈婉干脆闭上眼睛，听也不听了。

舒晴低声道：“我不能出门太长时间，不然他要担心了，先走了。”

快走到门边时，舒晴听到床上的陈婉的声音。

陈婉问：“你好几年没和家里联系了吧？”

舒晴又是沉默，她爸爸不喜欢尹子方，一直觉得是尹子方耽误了她的前途，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后来舒晴毕了业，跟尹子方去北京转了一圈回来，虽是和陈婉绝了交，但还是眷恋北京的风土人情，以及自己对那儿无疾而终的梦想。

舒晴想跟尹子方去北京发展，怎么也不肯留在父母身边，气得她爸和她断了父女关系。舒晴也憋着一口气，不肯主动联系父亲，这一僵持居然僵持了六年之久。

舒晴回到家的时候，浑身没有力气，双脚也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尹子方这些时候都在家办公，陪着舒晴安胎。他见舒晴不太对，连忙过去抱住她，把她抱回沙发里。舒晴依偎在尹子方的怀里，还能从他的衣服上嗅到热浪的气息。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明明超过了和尹子方约定的回来时间，但尹子方没有任何的不悦，想必是他刚才又跟着自己出去，怕被自己发现，又偷偷回来。但舒晴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尹子方被她吓得脸色发青，着急想带她去医院，舒晴却紧紧抱住他。尹子方有些惊喜，舒晴自从回来之后，还没怎么向他示过好。他以为舒晴还在为手机装监听器的事生气，绞尽脑汁想要哄好她。

尹子方轻轻地拍着舒晴的背，好声好气地哄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舒晴抱着他，用鼻音说道：“没有，就是，今天在医院路过妇产科，我想我妈妈了。”

尹子方的笑容一僵，还好现在的姿势舒晴看不见，他揉揉舒晴的头发，道：“真是傻丫头，都多大了，怎么还想家？”

舒晴哀求道：“我们要结婚了，总不可能不告诉他们。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和他们讲和了。”

尹子方笑笑，说：“好，当然好。我们结婚，我爸妈是不可能来了，你爸妈来当然好，我们总要有长辈见证。”

舒晴定定地看着尹子方，脸上终于浮上一抹笑容。

尹子方很快又说：“可是，你这么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贸然回去跟他们说你结婚的消息，难保他们不会大发雷霆。你爸爸的脾气，你也知道的。”

舒晴像是被说服了，她低下头，喃道：“他很疼我的，一直很疼我……”

尹子方继续说：“你现在有身孕，不能舟车劳顿，也不能受刺激。这样，我想办法联系他们，好不好？”

舒晴点了点头，她终于对尹子方展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尹子方显然被打动了，他亲了亲舒晴的额头，无比怀念地说道：“你很久都没这么笑过了。这两年，你总是和我吵架，我多怕你会离开我。所以，所以我才会把你看得紧了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只要你喜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舒晴被尹子方的话吸引了，她露出向往的表情，“我真的，去哪里都可以？”

尹子方揉了揉舒晴的头，笑道：“当然，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舒晴也跟着笑了笑，她问：“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尹子方虔诚地说道：“因为你是那个时候唯一肯走近我的人。舒晴，你就是我的太阳。”

舒晴愣了愣，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喃道：“原来如此。”

又过了两天，尹子方带舒晴去他公司送喜糖。尹子方的同事们对舒晴都各种献殷勤，毕竟尹子方是他们领导，总要想法子讨领导的好。唯有一个叫何苏苏的女孩对舒晴不冷不热，舒晴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下，何苏苏正是尹子方的组员，今年刚大学毕业。

舒晴借口去洗手间，手洗到一半，何苏苏果然走了进来。她先是对舒晴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随后站在舒晴旁边，慢条斯理地洗手。

何苏苏说：“晴姐，我可真羡慕你，能找到尹组长这么好的男人。”

舒晴听出藏在这话里的敌意，没有应她的话茬。

何苏苏又说：“晴姐，你一定不知道尹组长对你多上心。我们做女人的，如果遇到这种好男人，一定要懂得珍惜，千万别作妖。”

舒晴不知道何苏苏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尹子方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明白这小姑娘找自己说话的用意，大抵是觉得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辜负了尹子方的一片深情。而这小姑娘，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涉世未深，足够天真，自诩是一个拯救者，想要把尹子方从泥沼中拯救出来。

舒晴开口，问道：“你喜欢金丝雀吗？”

何苏苏完全没明白舒晴的意思，她愣愣地看着舒晴。

舒晴叹了口气，说：“任饲主再怎么小心谨慎，一只金丝雀也只能活8到10年。”

何苏苏还是听不明白，但她觉得舒晴是在内涵她，下意识顶道：“那又怎么样？只要它出笼子，马上就会死。”

舒晴闻言，自嘲一笑，“也是啊。”

舒晴轻叹一声，好像再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她洗好了手，转身离去，背却不知何时佝偻了起来。

半个月后，尹子方一脸抱歉地告诉舒晴，说他联系了舒晴的父母，诚挚地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但是舒晴的父母不但不乐意，还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尹子方抱着舒晴，轻声问她要不然算了好不好？他说怕舒晴的父母来，反倒让舒晴更不开心。

舒晴没说什么，同意了。尹子方把她抱得更紧，还奖励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舒晴忽然想到什么，问尹子方，那他的婆婆呢？也不能来参加吗？

抱着她的尹子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告诉她婆婆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跋涉。等他们结了婚，就找机会回去看她。

舒晴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