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阴暗的天气似乎能挤出水来,匆匆的行人和曾经熟悉的街道,让方靖有一种隔世的感觉,在方靖的记忆里,隐隐有刘家花园这个地名的印象,自己应该去过那个地方,但一年多来封闭的生活,让方靖的思维迟钝了许多,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如同生锈了一般,再也想不起那个地方具体的情况来。
面包车很快便在一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大门外的廊柱上,挂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军法处”的大牌子,方靖的思维依旧没有打开,他麻木地看着那块大牌子,很快便从车窗里消失了,这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米文和却轻声说了句:“看来,我们是要接受军法审判了。”方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场景来,那是他走出这所院子的场景,五花大绑,脖子后插上生死牌,被押往郊外的刑场。

“下车了,下车了。”一个新管理人员命令着他们,方靖等人麻木地走下面包车,抱上自己的包裹,失神地望了一下那个大院子。方靖猛烈想起来了,这里原本是抗战时期的武汉警备司令部,对,就是那个司令部,当时这里的司令官是郭忏,方靖时任第13师师长,驻兵横店,曾经至此拜访过长官郭忏。当时的座上宾,如今沦为阶下囚,不得不说是一个历史的嘲讽,他轻轻碰了一下米文和的胳膊肘,小声说道:“原来的武汉警备司令部,如今关押起蒋先生的部下,好玩,好玩。”
米文和愣了一下,骂了声:“都他娘的是老董那二货的嘴臭,说什么国民党的监狱关押国民党人,奶奶的,晦气。”
几个人说话时,便被那名管理人员带进后面的院子,方靖当然知道,这里是当年武汉警备司令部的看守所,而现在门口挂着的牌子则是四野军法处军人监狱,看来,他们现在是真正进入了解放军的监狱了。
大院子内,放射线般分出四长溜铁门铁窗的房屋来,这是国民党时期典型的监狱样式,几个人没有惊讶,也没有太多的激动,默默地跟着管理员走进一个房间,原来是个十人间,住他们五个人,是绰绰有余的。那名管理员随便一指,说了句:“你们自己安排铺位吧。”说完,便走了出去。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找了各自的地方,放下自己的包裹,便没了下一个动作,如同木偶般站在那里,似乎要听管理员的指令。过了好大一会,方靖才清醒过来,尴尬地笑了两声,便开始整理起自己的床铺来。米文和慢慢地直到铁门前,往外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又用手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没想到,居然没有上锁。米文和回头看了董汝桂一眼,小声说道:“老董,你不是说你很了不得嘛,敢不敢出去看看?”

董汝桂当然不敢出去,就装作要整理自己三弦的样子,说道:“我还想唱戏呢,都一年多了,手都生了。”
张绩武看了米文和一眼,连连摆着手,说道:“我这个特务,是被他们挂了号的,哪儿敢再刺探他们的监狱嘛。”
张述之愣了一下,又清理了一下衣角,笑着说道:“米师长,若不嫌弃,老夫愿往。说着,故作镇静,慢腾腾地往外走去,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处,唯恐这个时候,管理人员或者警卫从天而降,然后劈头盖脸地教训张述之一番,最后殃及他们这几条池鱼。
几分钟过去了,张述之笑嘻嘻地回来了,向众人夸耀着自己侦查来的情况:“好大一个院子,前面还有一个操场,操场里还有和我们身份一样的家伙在打球。其他几个监室,都敞开着门,里面那些家伙,有说的,有笑的,有唱戏的,有打扑克的,不亦乐乎。可惜啊,我这个杂牌军将领,一个也不认识,老方,等会儿,要不要去串门,看一看有没有你们第18军的老弟兄。呵呵,呵呵,真是个好地方,到天堂了,到天堂了。要是三天两头再让吃点肉,死在这儿,算球了。”
张述之得意地说着,便又躺到了床上,长时间不动窝式地生活,让他走这么远一点路,大声说这么多的话,已经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得到确切消息的米文和和张绩武,早已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董汝桂也不再整理他的弦子,而是喊叫一声,等等我,便追了出去。
方靖依旧在整理着他的床铺,并不为所动,在他内心之中,无论是被关押在何处,都不过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寓所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铁门外响起:“是老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