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让它们吃，却不能吃太多”

2021年5月8日以后，一直在纵谷。有时在池上画画，有时在六十石山茶园，听树林初夏蝉鸣。春末夏初，最早的蝉鸣，有一种青春的高亢嘹亮，还没有到夏末秋初，还没有季节到了末尾濒临毁灭绝望的悲凄嘶叫。生命的声音，如此不同，有时是欢唱，有时是悲鸣。

▲六十石山云岚极美

茶园主人栽培有机茶，我喜欢他慢条斯理地沏茶。历史大事，或小昆虫生态，茶园主人的叙述都如茶香，沉静有余甘。“小绿叶蝉咬过，茶叶有蜜香。但是只能让它们吃三天……”他说：“不然很快就吃光了。”他笑一笑，好像因为蝉来吃才知道这春天的茶多好。在纵谷，好吃的果实、种子，也常常是鸟儿先来啄食。在自然里，人类的老师好像是鸟，是昆虫。“让它们吃，却不能吃太多。”他像是在说茶叶，也像是说人生的领悟。所以他一大早就去茶园采茶，抢收小绿叶蝉咬过，还没有吃光带蜜香的嫩叶。主人跟我喝完茶又要去烘焙茶叶。新采的茶叶放在可以转动的透气竹笼里，插了电，低温烘焙，一屋子都是随风散开新茶的香气。

02劳动的人，有天地四时的包容

我喜欢这个时候上山，六十石山的金针花季还早，没有游客上山。春夏之交，云生雾卷，山岚在数峰间流转变灭，乍阴还晴，山色随时光千变万化，适合用水墨滃染。

远望山脚下富里一带平畴沃野，立夏、小满前后，早插秧的稻禾刚刚抽穗，苍绿里透出很嫩的青黄，微风阵阵，中午前后，阳光蒸晒，风里就有穗花授粉后犹在空气中弥漫的稻花香。

▲蒋勋2024杭州个展“云淡风轻”场地：明月楼

茶园主人又要我试了他自己私下最喜欢的大叶乌龙，“加十朵小油菊，清淡，不抢茶香。你试试看。”

“这样的喝法纯粹是个人喜好。”他说，“个人癖好不同，别人未必喜欢，产量不多，也不推销，能喝到就是缘分。”

在土地劳动的人，有天地四时的广阔包容，他们谈起事来，没有执着，给别人很大的选择自由。

03在困境中，修行最好的功课

大疫流行，一时不能北返。

我留在池上，许多东西可以宅配。医院回诊可以视讯，慢性处方笺有健保药局代理申请，直接在当地取。也透过池上书局订了几本书，张岱的《夜航船》，从浙江古籍书店订购，一星期后也收到了。

疫情、三级警戒，改变了我们对生活方式的很多看法。

▲蒋勋画展之《万玉繁花》2024

人生一世，大概总有时被“困”，战争、贫穷、天灾、大疫都可能是“困”。职场不顺、情感坎坷、人事纠缠，也可能是“困”。

像苏东坡，一生都被小人所困，仕途颠簸，下狱、流放，真是处处受困。

然而，流放贬谪，漫漫长途，不能老是咳声叹气，骂天骂地，必须自己找出处纾解。

苏轼流放，在困境中，却可能是最好的功课。

他每到一处都发现美好的事，人们以为岭南瘴疠荒僻，他却大啖荔枝，觉得是莫大的福分，“但愿长做岭南人”。

把惩罚作为福分看待，一路走到天涯海角，苏轼受福于困，也启发了后人对“困”的不同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