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智人踏上这片土地,人类对中国大地的改造便开始了。
持续4万年至6万年的人口繁衍,村落、城池拔地而起;持续1万年的农牧垦殖,耕地、家畜遍布四方;持续百年的现代工业的狂飙突进,公路、铁路通达天下。
然而,我们创造了文明,文明却消灭了荒野。
如今,中国70%~80%的植物种类面临生存危机,40%的哺乳动物处于濒危状态。人们念念不忘的华南虎,或许早已从野外消失。亚洲象更是在7000年前就被迫从华北步步南撤,最终只能苟延残喘于云南一隅。
野生动植物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所剩无几,荒野在中国寥寥无几,而其中最著名的一处当属位于青藏高原的可可西里。
它声名远播,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这并非因为它的美丽打动了世人,而是因为曾经发生在那里的黑暗往事令人震惊。被剥皮的藏羚羊,以及因反盗猎而牺牲的杰桑·索南达杰,这些便是20多年前人们对可可西里的印象。
自2009年起,可可西里便没有再发生盗猎藏羚羊案件,并在2017年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当黑暗散去,是时候更多地了解它在阳光之下的动人之处了。
可可西里不仅有藏羚羊,还有百禽千兽,堪称中国现存最伟大的荒野。
一、诞生
3亿年前,可可西里所在的地区还是一片海洋。之后的板块运动将海洋关闭,将众多地体拼贴成陆地。约6500万年前,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飞速相撞,青藏高原开始剧烈抬升。熔岩从地底喷涌而出,形成大量火山遗迹。地下水也被加热,在海拔5000米处,造就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温泉群。
与此同时,平均海拔为5600米~5700米的唐古拉山脉隆升于南侧;拥有多座6000米级山峰的昆仑山脉东段崛起于北侧;可可西里山、风火山、乌兰乌拉山横亘于中央。
这些大山自西向东平行延伸,山与山之间是宽阔的沉积盆地,峰岭纵横,盆地相间。一片极为广袤的荒野——可可西里,诞生了。
可可西里横跨青海、西藏、新疆,总面积约25万平方千米,与英国国土面积相当。即便只计算世界遗产地的核心区和缓冲区的面积,也高达6万平方千米,是瑞士国土面积的1.5倍。
不过,在人类改造自然的强大欲望之下,仅仅靠面积扩大尚不足以让可可西里保持荒野本色,它还需要更多“技能”。
二、荒野“技能”
首要的“技能”是寒冷。
可可西里地区平均海拔为5000米,是青藏高原海拔颇高的地区。相比之下,拉萨市区的海拔仅3600余米,西宁市区的海拔甚至不足2500米。高海拔造就了一个寒冷的世界,可可西里地区的年平均气温在零下10摄氏度和零下4.1摄氏度之间,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6.2摄氏度。
寒冷的气候条件让可可西里成了一个天然的冰冻场,永久冻土覆盖了90%以上的土地,冻土层厚为80米~120米。
海拔超过5500米的高山之上,则形成了巨大的冰川。喀布尔达坂峰、木孜塔格峰、普若岗日、格拉丹东峰等成为主要的冰川活动中心。许多冰舌从山顶倾泻而下,长度达几十千米。其高大的冰体更是令人望而生畏。行走其中,犹如面对一堵冰墙。
如此大规模的冰川侵蚀山体的现象,产生了大量堆积物。这些堆积物在极端寒冷的环境中经反复冻融,被分解成不同粒级的沙,再加上地表的其他沙土物质,于是聚沙成塔,形成了连绵的高寒沙丘。
与此同时,可可西里保持荒野本色的第二个“技能”也随之产生,即湖沼化。
高山上的冰雪融水不断向可可西里盆地内流淌,盆地内地势平缓、排水不畅,加之永久冻土阻止流水渗入地下,于是积水成湖。可可西里地区面积超过200平方千米的湖泊就有7个;一平方千米以上的湖泊总面积达3825平方千米,相当于600个西湖;一平方千米以下的湖泊总数更是超过7000个,湖泊分布极为密集。
这些湖泊大小各异,湖岸或笔直或曲折,加之湖水的深度和矿化度各不相同,使得湖泊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如浅蓝色、蓝绿色、靛青色等。著名的太阳湖,汇聚了喀布尔达坂峰、马兰山、巍雪山的冰川融水,湖水深达43米,水质清澈。湖岸曲折广阔,犹如海岸。傍晚金光普照,雪峰连绵,湖水如梦如幻。西金乌兰湖中央呈蓝绿色;西侧由近及远,其水色由浅变深;东侧为靛青色;加之盐湖对阳光的折射,湖区上空的云层也被印染成蓝绿色。天光水色浑然成趣,尤为奇异。
湖泊之外更多的地方,则是沼泽湿地。即便有现代交通工具,进入可可西里也并非易事。
可可西里保持荒野本色的第三个“技能”,则与它深居青藏高原腹地的位置有关。
从这里发源的河流,多数是以湖泊为中心的内流水系。只有少数水系流出可可西里区域,或是穿越昆仑山,流向北方干旱的柴达木盆地;或是汇入长江、黄河,成为这些超级大河的源头。这些河流往往水量较小、侵蚀力有限,不像青藏高原边缘的河流,可以切割出海拔较低的河谷。例如,拉萨河谷、黄河上游支流湟水河谷,都是人类生存的良好场所,而可可西里地区没有被河流大规模侵蚀,它地势起伏平缓,相对海拔只有300米~600米,是“世界屋脊”上保存最完整的高原平台。
寒冷、湖沼遍布、完整的高原平台,拥有这三个“技能”的可可西里地区几乎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
现在,舞台已经准备就绪,谁将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
三、万物生长
状植物率先登场,它们是高原生命的先锋。其中簇生柔子草的长相最为喜人,一经生根发芽,便会蔓延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直径可达2米。它的叶丛夹杂了泥沙细土,可以吸湿保温。即便外部温度已降到零下,植物体内温度仍可以保持在1~2摄氏度。它还可以促进枯叶腐烂分解,积累有机质,改善土壤,不仅有利于其自身的生长,也可为其他植物的迁入奠定基础。凤毛菊、火绒草、兔耳草、圆穗蓼等植物,纷纷借助垫状植物体内稳定而优越的小环境蓬勃生长。
在可可西里,所有这些植物只有100天的生长周期,它们必须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完成发芽、成长、开花、结籽的全过程。
每年的6月,大地还满是荒芜;7月,几乎是一夜之间,无数花花草草突然从地下冒出,竞相绽放;8月,植物的种子便已成熟脱落,在可可西里的蓝天下随风飘荡。这期间,即便冰雪突降,许多植物依然会顽强地开花结果。
相比之下,它们的亲戚,同属兔形目的高原兔的生活则没有了鼠兔的滋润。可可西里缺少可以供其隐蔽的灌木丛,体长如同家猫的它们,数量远比鼠兔少。另一种常见的穴居动物——喜马拉雅旱獭,尤以肥胖浑圆著称。它们以洞穴周围500米范围内的嫩草为食,机警敏觉,常直立眺望,一有危险即钻入洞中。
小型鸣禽百角灵,体长只有15厘米左右,喜欢将巢穴建在地面上。它们几乎不做长距离飞行,而是在地面捡拾草籽、捕捉昆虫。体形与之相当,同样以草籽昆虫为食物的白腰雪雀,喜欢小群聚集于鼠兔群集处,随时准备利用废弃的鼠洞以作巢穴栖息,而大型涉禽黑颈鹤,则从远方迁徙而来,在可可西里的浅水中啄食植物及鱼类。黑颈鹤通体黑白相间,头顶为暗红色,形态极为优雅,是可可西里最为旖旎的一道风景。
更大型的动物则是有蹄类。
青藏高原上的特有物种白唇鹿,体形巨大而强壮,鹿角长达1米,并在顶部有多处开叉。
盘羊,以雄性螺旋状弯曲的角著称,雌性的角则要短小得多,且弯曲度不大。
岩羊多生活在山地间,喜欢在崎岖地带活动。
藏原羚的臀部拥有两片醒目的白斑,它们奔跑的速度极快且体态轻盈,雪山、荒野都是藏原羚生活的绝配。
喜欢群体活动的藏野驴,外形高大健美。它们的毛色呈现深浅不一的红棕色,身体下方和四肢为白色,非常易于辨认。它们擅长奔跑,且有极强的好胜心。奔跑时尾巴在风中飘扬,带起的尘土被远远甩在身后,有一种舍我其谁的狂狷。
体形庞大的野牦牛是可可西里最令人生畏的动物。它的后颈有一处明显的突起,斗篷似的长毛,几乎遮住了双脚。单独活动的野牦牛更易发起攻击。进攻时,它会怒目圆睁,双角向前,尾巴高高甩起,排山倒海般地向你奔来。
捕食者的队伍也壮大起来。
猎隼、大鵟等大型猛禽从空中飞临。以大方脸著称的藏狐和形似家猫的兔狲,从地面出击。鼠兔、高原兔、旱獭、角百灵等小型动物,纷纷成为它们的盘中美食。体形更大的猞猁,还会瞄准岩羊和藏羚羊的幼崽。
狼是可可西里的“终极猎手”。它们利用强大的群体配合围捕一切猎物,捕获成年的藏野驴也不在话下。
棕熊虽然体形更大,却没有狼那么敏捷,也缺乏群体的配合。从植物根茎到鼠、兔、旱獭等小型动物,才是棕熊的主要食物。
因嘴角下生有一小簇黑“胡须”而得名的胡兀鹫,则被排到了捕食者的最末端。它们不直接捕食,而是在空中缓慢飞行,寻找地面的动物尸体。当它们发现尸体后并不会立即上前,而是在外围窥探,确认没有危险后便一拥而上。它们能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将一具庞大的动物尸体吃得只剩下骨架。
四、荒野归荒野
从鼠兔、高原兔、角百灵等小型动物,到藏羚羊、藏原羚、藏野驴等有蹄类动物,再到猎隼、猞猁、狼等猎食者,动物显然已经成为这片荒野的主人。
这便是可可西里,中国最伟大的荒野。而我们要做的是,让荒野永远回归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