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三月的扫街
小时候算是一枚“文少”,文艺少年,从今天的“文青”一词演化而来。与院子里的孩子一块儿读书,画画,刻剪纸,做教员石膏头像。也做其他的游戏,比如打撇撇,打珠子,滴扣子,踢毽子,官兵捉强盗,制造各种各样的弹弓,拿来相互巷战野战等等。没那么多的书读,没那么多的作业要做。就这一点而言,比起今天的孩子,我们的少儿时代可谓极其幸福。
更高大上一点的就是学得一门技艺。武汉有一座青少年宫,当年免费为孩子们开放,无论你要学习什么技艺,它都有得教。我们院子里的小孩会各种技艺,有从青少年宫学来,也有无师自通的庄家把式。到夏天乘凉,大家在院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摆了竹床,便有家长让自己的孩子出来献艺。我记得二栋一户童姓人家的两个孩子,学了舞剑。女孩与我们一般大,叫云云,男孩就叫啥忘了。云云的模样生得很俊,而且也很淑女,平时不言不语的,但舞起剑来的那个架势,堪称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曲。迷死个人了。



我当然也有一样手艺,童子功,吹笛子。我吹笛子不是在青少年宫学的,自学成才。不过我不在这样的场合表演,搞得像卖艺一样。那还是小学二年级,姨妈带我到友好商场买东西,路过文化柜,见我盯着柜台里的笛子看,说,小毛,你要吹笛子啊。我点了点头。她说,要是你能把笛子吹响,我就给你买。营业员拿来一把笛子,我用劲噗噗地吹,终于吹响,姨妈一笑,买下了这把笛子。于是,我吹笛子从小学一直吹到大学毕业,自我吹嘘达到大型厂矿企业宣传队水平。
不过笛子是正规乐器,得端起架子来“演奏”,太过于正式。假如你陪一位姑娘在湖畔散步,然后对她说,我吹笛子给你听吧。掏出一把笛子吹起来,姑娘肯定没法忍受四面投来的关注的目光,顿时花容失色,弃你而去。不过你掏出一把口琴说,我吹口琴给你听吧,效果就会有所不同,姑娘会把头轻轻地靠在你宽大的肩膀上,听你演奏一曲《山楂树》。需要声明的是,以上情节纯属虚构,至少我个人没干过这档子事。



一个男孩从“文少”进入“文青”的标志之一就是他拥有一把口琴。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热爱文艺的青年,大多都会买一把口琴,用那种很成人化的男式手帕给包起来,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吹奏。从前有两种乐器是不能上台演奏的,一种是吉他,一种便是口琴。吉他和口琴都是自娱性乐器,声音都不大,有心事的时候用来调节自己的情绪。所以为“文青”们所喜欢。不过吉他的个头大了点,缺乏私密性,多为显摆的人所喜欢。相比较而言,我觉得口琴更好,更贴心。
哥哥读中学就有了一把口琴,我估摸着是姨妈给他买的。他这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缺乏无产阶级感情,和劳动人民有距离。初中毕业下放之后,在农村什么活儿都干不了,也干不好。生产队拿他没办法,于是让他去放牛,只给他记五个分。他也无所谓,每天放牛,骑在牛背上吹口琴,很闲适,很隐逸。过了秋天冬天,生产队要忙春耕,过来牛棚一看,牛都掉了膘,队长气得没办法。



我的口琴则是父亲给买的。父亲这人比较反智,不喜我们读书,也不喜欢我们写写画画,说是点灯熬油把眼睛都搞坏了。但他却不反对吹拉弹唱,足篮排乒,你能打球,吹笛子,拉胡胡,在人前露脸了,他就很开心。申请买一把口琴这事当时就获得批准。我的口琴是在六食堂旁边的黄石港百货商店买的,国光牌。那个时候复音口琴6元钱一把,重音口琴和回音口琴8元钱一把,大概就是这样的价格吧。令我感到十分惊诧的是,父亲也会吹口琴,买来口琴的那天,他试着吹了几个音,接着又吹了一个很古老的革命歌曲,然后再也没碰过这把口琴了。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知道他会吹口琴。
读高中时,我们班的文青特别多,这就意味着口琴特别多。很多男同学都有自己的口琴,不过除了熟悉的同学之外,大家也不知道谁有口琴,谁会吹口琴。因为口琴不是表演乐器,它太私密化了。


高二的时候搞开门办学,我们班分成了四个小组,我们这个组在江北农场。有一天晚上,带队老师回家去了,知青师傅带了一个朋友到我们寝室来玩,说这人会吹口琴,而且吹得特别棒。我们这个组的男生,有三个同学是有口琴的,觉得知青师傅吹牛,吹口琴而已,有什么特别棒的,只要熟悉曲子,谁都能吹出来。没料到这人拿出口琴来一吹,顿时把我们给震住了。
那天晚上,这位来自于其他分场的知青吹了很多曲子,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两支,一支曲子是《打虎上山》。《打虎上山》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唱段。唱腔部分吹起来很简单,难的是伴奏部分。因为这个唱段用的是“紧拉慢唱”的板式。也就是说,唱腔部分是缓慢的,但伴奏却十分急促。即使是用京胡来拉,不经过严格训练,也没法操琴。口琴比较适合演奏节奏舒缓的,音符跳跃幅度不是很大的曲子,用嘴去找吹孔,和用手去按弦、按笛孔,前者的难度要大很多。
但这位知青却用口琴圆满地演绎了《打虎上山》,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吃惊。他给我印象很深的第二支曲子是《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电影《青松岭》的主题歌,也是紧拉慢唱的板式,演奏非常成功。现在出来一个网红,叫北京口琴老王,我听过他与人合作的《打虎上山》,说实在话,没有我听过的那位江北农场的知青演奏得精彩。主要是“紧拉”的部分没人家吹得清晰流畅,弹吐如珠。
后来我们一帮同学也学着吹,完全不行,《青松岭》都吹不下来,更何况《打虎上山》呢。那种神境界,靠的不是技术,而是天分,我永远达不到。


父亲给我买的那把口琴也不是经常吹,有时候想起它来吹一支两支曲子,闲置的时候多,想想它也挺冤的,你看电影上,电视上,人家都用口琴来泡妞,我这把口琴简直没派上任何用场,最后还不知道给弄到哪里去了。后来也买了口琴,有一次和高中同学一块到神峰山庄,晚上大家在走廊里集体泡脚,坐在我身边的一位女同学说,刘国斌,吹一下口琴吧。于是从背包里拿出口琴来吹了,这个时候依稀有了一点点泡妞的感觉。不过,那一年我已经60岁,大家都是老头老太太了。
家里人在社区老年大学学习口琴,我也不能落后,拣了口琴吹将起来。
发几张三月底的手机扫街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