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翁对韵

下 卷

十蒸

蘋对蓼①，芡对菱②。雁弋对鱼罾③。齐纨对鲁缟④，蜀锦对吴绫⑤。星渐没，日初升。九聘对三征⑥。萧何曾作吏⑦，贾岛昔为僧⑧。贤人视履循规矩⑨，大匠挥斤按准绳⑩。野渡春风，人喜乘潮移酒舫⑪；江天暮雨，客愁隔岸对渔灯⑫。

【注释】

①蘋（pín）对蓼（liǎo）：蘋：多年生水生蕨类植物，又称“大萍”、“田字草”。蓼：水草名，花白色或浅红色，叶味辛，可用以调味。

②芡（qiàn）对菱（líng）：芡：详见本书下卷“四豪”第一段注释①。菱：水生草本植物，果实有硬壳有角，俗称“菱角”。

③雁弋（yì）对鱼罾（zēng）：雁弋：射雁的短箭。弋，带绳的短箭。鱼罾：捕鱼的网。罾，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

④齐纨（wán）对鲁缟（gǎo）：齐纨：齐地出产的白细绢，泛指名贵的丝织品。纨，细绢，细的丝织品。 东汉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鲁缟：鲁地出产的轻细白绢，泛指名贵的丝织品。缟，生绢，未经染色的绢。唐杜甫《忆昔·其二》：“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⑤蜀锦对吴绫（líng）：蜀锦：蜀地出产的彩锦，泛指华美名贵的丝织品。锦，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 唐杜甫《白丝行》：“缲丝须长不须白，越罗蜀锦金粟尺。”吴绫：吴地出产的一种有纹彩的薄细丝织品，泛指华美名贵的丝织品。绫，一种薄细光滑的丝织品。唐齐己《读李贺歌集》：“清晨醉起临春台，吴绫蜀锦胸襟开。”

⑥九聘对三征：九聘：九次聘请，泛指多次聘请。三征：三次征召，泛指多次征召。此句中的“九”“三”皆泛指多次。

⑦萧何曾作吏：萧何曾做过沛县的主吏掾（主管人事的小官）。《汉书·萧何传》 ：“萧何，沛（县名，今江苏沛县）人也。以文毋害（精通律令文而不以此害人）为沛主吏掾（县令的属吏，负责人事）。高祖为布衣时，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佑（帮助）之。”

⑧贾岛昔为僧：中唐诗人贾岛曾为僧，法名无本，后还俗，登进士第，官长江主簿。元辛文房《唐才子传·贾岛传》：“岛，字阆仙，范阳人也。初，贾岛连败文场，囊箧空甚，遂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旋往京，居青龙寺。”

⑨“贤人”句：视履：观察其行为。履，踏，引申为行为，行迹。《周易注疏·履》：“视履考祥，其旋元吉。”三国魏王弼注：“祸福之祥，生乎所履处，履之极履道成矣。故可视履而考祥也。”规矩：规，画圆的仪器。矩，画方的工具。《礼记·经解》：“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规”“矩”合用，常代指礼法、法度。

⑩“大匠”句：典出《庄子·徐无鬼》：“郢（yǐng，楚国都城）人垩慢（同‘垩墁’，读è màn，用石灰涂抹。垩，用以涂饰的白土或石灰。墁，涂抹）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名为石的巧匠。匠，匠人。石，匠人的名字）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听凭，随意）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意为郢人在鼻尖上涂了如蝇翼一般薄薄一层白土，让匠石替他削掉，匠石飞快地挥动斧子，呼呼生风，郢人听任其斫削，削净了白土而鼻子完好无损，郢人站在那里面不改色。今有成语“运斤成风”，形容技术高妙。大匠：技艺高超的匠人。挥斤：挥动斧子。斤，斧。准绳：用来测量平直的器具，引申为标准，准则。准，测定平面的水准器。绳，量直线的墨线。

⑪“野渡春风”二句：野渡：荒郊或村野的渡口。酒舫（fǎng）：供人载酒游乐的船。舫，船。

⑫渔灯：渔船上的灯火。唐张抃（biàn）《题衡阳泗州寺》：“未知今夜依何处，一点渔灯出苇丛。”

【译文】

蘋与蓼相对，芡对菱相对。射雁的短箭与捕鱼的方网相对。齐地产的纨与鲁地产的缟相对，蜀地产的锦与吴地产的绫相对。星渐没与日初升相对。九次聘请与三次征召相对。萧何曾经做过小吏，贾岛曾经出家为僧。贤者为人处世遵循规矩，大匠挥斧制器合乎准则。春风吹拂着郊野的渡口，欢乐的游客趁着涨潮载酒乘船游玩；傍晚的细雨洒落江天，愁闷的游子孤独地凝视着对岸的渔灯。

谈对吐①，谓②对称。冉闵对颜曾③。侯嬴对伯嚭④，祖逖对孙登⑤。抛白纻⑥，宴红绫⑦。胜友对良朋⑧。争名如逐鹿⑨，谋利似趋蝇⑩。仁杰姨惭周不仕⑪，王陵母识汉方兴⑫。句写穷愁，浣花寄迹传工部⑬；诗吟变乱，凝碧伤心叹右丞⑭。

【注释】

①吐：口说，陈说。

② 谓：称呼，叫作 。

③冉闵对颜曾：冉闵：冉求和闵损，皆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冉求，字子有，性谦退，有才艺，擅长政事，在孔门名列“政事科”。闵损，字子骞，以孝友著称，在孔门中名列“德行科”。颜曾：颜回和曾参，皆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颜回，字子渊，天资明睿，贫而好学，于孔门弟子中最贤，名列孔门“德行科”，后世尊称其为“复圣”。曾参，字子舆，性至孝，孔门晚期最出名的弟子。

④侯嬴对伯嚭（pǐ）：侯嬴：战国时魏国人，贤德忠义，慷慨任侠。初为大梁（今河南开封）夷门的守门小吏，后被信陵君迎为上客，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待到信陵君救赵成功，他却自刎而死。伯嚭：春秋末期楚国人，后奔吴，吴王夫差以为太宰，故又称“太宰嚭”。为人奸佞贪婪，曾受越王勾践贿赂，劝说吴王同越讲和。后勾践灭吴，杀之。

⑤祖逖对孙登：祖逖：字士稚，东晋时期军事家。详见本书下卷“一先”第四段注释④。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西晋初年隐士。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庄》之书，善弹一弦琴，与阮籍、嵇康等友善。《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

⑥抛白纻（zhù）：获得功名后，抛弃当年作平民时所穿的白纻衣。白纻，白麻布制成的粗布衣服，为平民之衣。纻，纻布，苎麻织成的粗布。北宋王禹偁（chēng）《寄砀山主簿朱九龄》：“利市襕衫（有色官服）抛白纻，风流名纸写红笺。”

⑦宴红绫：典出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唐御膳以红绫饼餤（dàn，有馅的饼类）为重。昭宗光化中，放进士榜，得裴格 等二十八人，以为得人。会燕（同‘宴’）曲江，乃令太官（掌管膳食的官员）特作二十八饼餤赐之。卢延让在其间。后入蜀为学士。既老，颇为蜀人所易。延让诗素平易近俳，乃作诗云：‘莫欺零落残牙齿，曾吃红绫饼餤来。’”后遂“红绫宴”代指进士宴，以“宴红绫”作为考中进士后受到皇帝赐宴恩遇之典。元马祖常《贡院次曹子真尚书韵·其二》：“红绫饼餤出宫闱，赐宴恩荣玉殿西。”红绫：即红绫饼餤，古代一种珍贵的饼饵。以红绫裹之，故名。此指红绫宴。明张自烈《正字通·食部》：“唐赐进士有红绫餤，南唐有玲珑餤，皆饼也。”

⑧胜友对良朋：“胜友”“良朋”皆指美好出众的朋友。唐王勃《滕王阁序》：“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⑨逐鹿：语出《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比喻帝位、政权），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后遂以“逐鹿”比喻争夺统治权。这里泛指争夺、相争。

⑩趋蝇：意同“蝇趋”，像苍蝇一样往来飞逐。趋，奔赴，奔向。今有“蝇趋蚁附 ”，比喻人们见到有吸引力的东西就纷纷奔赴（含贬义）。

⑪“仁杰姨”句：指唐朝狄仁杰为武后相，其姨卢氏有子，杰欲官之，姨曰“止有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之事。典出《太平广记·妇人二·卢氏》引《松窗杂录》：“狄仁杰之为相也，有卢氏堂姨居于午桥南别墅。姨止有一子，而未尝来都城亲戚家。仁杰每伏腊（伏祭和腊祭之日，或泛指节日）晦朔（农历每月的最后一日和初一日），修礼甚谨。常经雪后休假，仁杰因候卢姨安否。适表弟挟弓矢，携雉（野鸡）兔而来归，进膳于母，顾揖仁杰，意甚轻简（轻忽简慢）。仁杰因启于姨曰：‘某今为相，表弟有何乐从，愿悉力（全力，尽力）从其旨。’姨曰：‘相自贵。尔姨止有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仁杰大惭而退。”意为唐朝宰相狄仁杰有个姓卢的堂姨住在午桥之南，狄仁杰每逢节日就去探望。有一次，狄仁杰去探望卢氏，正巧碰见卢氏的儿子打猎回来。狄仁杰说：“我今为宰相，表弟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尽力成全。”卢氏道：“宰相自然很显贵，可你姨只有一个儿子，不想让他当官侍奉女主。”狄仁杰感到十分惭愧。周：武则天任女皇时的国号。

⑫“王陵母”句：指楚汉之争时，王陵事汉，其母在楚，知汉必兴，让使者给儿子传话，令其“谨事汉王”之事。事见《史记·陈丞相世家》：“王陵者，故沛（县名，今江苏沛县）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陵少文，任气，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同‘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烹陵母。陵卒从汉王定天下。”王陵；生卒年不详，西汉沛人。刘邦起兵时，率众居南阳，后归刘邦，封安国侯。惠帝时官至右丞相。吕后执政，大封吕氏宗族，王陵大加反对，迁任太傅，以称病免。按：在《史记》中，“沛公”“汉王”“高祖”等称谓皆指刘邦。

⑬“句写穷愁”二句：指唐代诗人杜甫晚年流落蜀中，在成都西郊浣花溪旁建草堂而居之事。浣花：即浣花溪， 锦江支流，在今四川成都市西郊。唐诗人杜甫曾在此建草堂而居，世称“浣花草堂”。寄迹：寄居，暂住。工部：指杜甫。杜甫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后人称之为“杜工部”。

⑭“诗吟变乱”二句：指唐代诗人王维逢安禄山之乱，身陷贼中，作凝碧池诗，以抒发伤感之事。事见《旧唐书·王维传》：“禄山陷两都（指唐朝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玄宗出幸，维扈从（随侍皇帝出巡）不及，为贼所得。维服药取痢，伪称喑病（诈称哑了。喑，读yīn，哑，不能说话）。禄山素怜之（平素怜爱他），遣人迎置洛阳，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强迫他接受伪官）。禄山宴其徒于凝碧宫，其乐工皆梨园弟子、教坊工人。维闻之悲恻（悲伤），潜（暗中，私底下）为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贼平，陷贼官三等定罪（陷没在叛贼中的官分三等定罪）。维以《凝碧诗》闻于行在（皇帝驻跸之地），肃宗嘉之（肃宗称赏他）。”右丞：指王维。王维曾官尚书右丞，故后人称之为“王右丞”。

【译文】

谈论与陈说相对，叫作与称呼相对。冉求、闵损与颜回、曾参相对。战国时的忠义之士侯嬴与春秋时的奸佞之臣伯嚭相对，东晋将领祖逖与西晋隐士孙登相对。获得功名后抛弃平民所穿的白纻衣衫，考中进士后食用皇帝赐予的红绫饼餤。才华出众的朋友与风度美好的朋友相对。像追逐野鹿一样争夺名声，像趋臭苍蝇一样谋求利益。狄仁杰的堂姨因对武周王朝不满而不让儿子出仕，王陵的母亲因为知道刘汉必兴而令儿子谨事汉王。杜甫流落蜀中，在寄居的浣花草堂里写下许多穷愁的诗句；王维被迫出任伪官，在凝碧池头伤心地吟出感叹变乱的悲恻诗篇。

【译者简介】

车其磊 作家、学者、特约撰稿人。已出版原创作品《请问，这里是江湖吗？》《未老白发诗》和译注作品《王国维词评注》《父子宰相家训译注》《文心雕龙译注》《声律启蒙译注》《笠翁对韵译注》。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