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烽回忆12:我们坐炕上正要动筷子,忽听远处有人大喊大叫狼来了

航语的过去 2025-03-12 03:19:04

参加筹备劳模会

劳模会筹备处设在盘塘。村子紧靠黄河西岸,河东岸是山西兴县峪口镇,这是相对的两个渡口,是当时晋西北通向延安的重要交通枢纽之一。延安派赴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人员,大都要经过这里,反之也一样。两村都有一些大木船,每天来往摆渡。盘塘村子虽然不大,但人来人往显得很热闹。

筹备处的负责人是行署财政处处长白如冰("文革"后曾任山东省委书记)。我在洪涛印刷厂蹲点时,有次他去厂里视察,曾在一起吃过饭,算是有一面之识。筹备处下设后勤、接待、会务等几个小组。我报到以后,被分派到会务组,负责整理各县报来的劳模材料。材料都是油印好的,一式十几份。有的写得很详细,有的写得比较简单。但都不便改动,只能把那些明显的错别字改正过来。从这些材料中可以看出,参加这次劳模会的人有男有女,有青年,也有老头,大都是农民,也有一些产业工人和农村匠人。他们都是为支援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在大生产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劳动模范。读完这些材料之后,白如冰同志要我去三位劳模家乡走一趟。他们是兴县的温象拴,宁武县的张初元,临县的张秋林。任务很简单,主要和他们本人核对几个数字,顺便了解一下当地群众对他们的反映。

接受了任务,第二天我就背起背包到了温象拴家乡温家寨。

温家寨有五六十户人家,村子紧贴一条黄土山梁。温象拴家住在村当中两孔土窑洞里。没有院墙的院子里堆满了柴火,有几只鸡在柴火中啄食。窑门口挂着不少留作种子的大玉茭棒子、大谷穗,还有一串红红的辣椒。这是个山区典型的农家小院。温象拴年纪四十岁左右,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劳憨厚的老实农民。因为我看过他的材料,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我有一种见到熟人的感觉。他留我就在他家吃饭,我也就没有客气。恰巧这天是他小儿子过生日,做的是油糕、粉汤。这算是农家最好的饭了。我们刚坐到炕上,正要动筷子,忽听远处有人可着嗓子大喊大叫:"狼来了!快打狼!"温象拴立刻跳到地上,从门后拖了把铁锹就冲出去了。我也慌忙跑到院里。这时才看到村对面山坡上有一大群羊,从山峁上扑下来四五只狼,冲入了羊群。羊群立刻被冲散了,放羊的边叫喊,边拿着放羊铲在追打,两只护羊狗也狂吠着向狼攻击。村里男女老少都跑出来了,有的大声呐喊,有的敲锣,敲洗脸盆。而温象拴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则是拿着农具向对面坡上奔跑。我忽然发现山峁上有一只狼,像石狮子一样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它猛然间嗥叫了两声,冲到羊群里的那些狼,像听到撤退的命令一样,立刻放弃就要到口的食物,向山卵上跑去。那只蹲着的狼,一直等到所有的同类隐没到峁后,它才慢悠悠地走了。

以往我曾听到过不少有关狼的传说,这次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狼。而且目睹了它们有组织的进攻和撤退。这次幸亏人多势众,赶救及时,羊群总算没有受到损失。据温象拴告诉我说,这群羊分属于村里各家各户,是合伙雇人放牧的,其中也有他家的几只。我们边吃饭,边闲聊。我顺便问了他几个数字:这两年的粮食产量、缴公粮的数目。他说的和材料上的基本相同,只是多了一些零头。他给我看了缴公粮的收据。

我本来打算晚上找些农民谈谈对温象拴的看法,恰好这天下午来了一个农村调查组,其中有一位还骑着马,带着警卫员。据说此人叫吴亮平,是从延安来的,专门了解、研究农村问题。晚上他们召集一些农民开调查会。我也参加了。他们主要是了解减租减息前后农民的收入和负担,以及近年来大生产的情况。说到大生产,不少人都举温象拴做例证。从发言中可以听得出来,大家都把温象拴当作学习的楷模。我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把任务完成了。看样子调查组要在温家寨住一阵子,进行深入调查研究,而我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奔赴宁武县去找张初元。

从兴县去宁武要经过岢岚县。我急匆匆走了两天才到了宁武境内。宁武是汾河的发源地,县城及沿汾河的几个集镇都是敌人的据点。张初元的村子新堡是接敌区,我人生地不熟,不好贸然而去。几经周折才在一个山村里找到抗日县政府,同时也就找到了县抗联。那时县抗联实际上就是中共县委会。他们告我说,县武委会正要开民兵工作会议,张初元很快就会来。我知道张初元不仅是县里的劳动模范,也是县里的模范民兵。这样的会议,他当然要出席。果然第二天傍晚他来了。

张初元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身体很壮实,戴着一顶旧毡帽,穿着一件旧光板老羊皮袄。白天穿在身上,夜里就当被子。当天我有意和他住在一起,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一听说他是张初元,显得很热情。不仅把炕烧得很热,而且还拿来一些山药蛋让我们烧着吃。看来张初元在这一带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了。有关他劳动生产以及当民兵的事情,材料上都已经有了。这天晚上,我除了对证几个数字外,主要是让他谈个人的出身、经历。他小时候生活很苦,十来岁就给地主家当放羊娃,长大以后租种过地,下小煤窑掏过炭,一年劳动三百六十天,全家仍然填不饱肚子。新政权建立后,经过减租减息,日子才有了好转。年轻时候他打过野猪,枪法准,胆子大,当民兵以后,自然而然就成了负责人。开始他们只是站岗放哨,有了情况就发动群众转移,后来又开展了地雷战,变被动为主动。迫使敌伪轻易不敢来骚扰,终于使群众能安心生产了。

张初元看样子是个粗粗笨笨的庄稼汉子,讲话却很有水平,而且语言幽默、风趣、有滋有味。我边听边往小本子上记录,直到把一灯盏油熬完,这才躺下来睡觉。

第二天,开会的人还没有到齐,我又和他聊了一上午。我本来打算等他们开完会,相随他到新堡走一趟,但抗联的同志不同意。因为我毕竟是上级机关派来的,他们怕万一出点问题不好交代。我只好打消这个主意,当即动身去临县找张秋林。

从这里去临县,仍要经过岢岚、兴县。走到这两县交界处的烧炭山下,遇到了一场暴风雪,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了,只好在山根底下一个村里住下来。那时,在根据地内行军走路,只要带着路条,身上装着粮票、菜金,随处可以住宿。老乡们也乐意接待,粮票不但可以顶公粮,还省下了肩挑驴驮往粮站缴粮的负担。菜金虽然不多,也总算有了点称盐打醋的零花钱。

第二天,雪倒是停了,可积雪有尺把厚,荒山野岭上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出哪里是路。我不便冒险乱撞,只好住在这里等待。一连等待了三天,这才看到有人赶着毛驴向山上爬行。我忙背起背包,跟着蹄痕脚印上了路。爬过上下十来里的烧炭山,就到了兴县界河口。算计了一下日子,离劳模会开幕式很近了,我怕去了临县到时候赶不回去,于是就自作主张直接回到了盘塘,向白如冰同志汇报后,他没有提出异议,要我赶快投入会议准备工作。

筹备处又从各单位抽调来一些人,都是为大会服务的。后勤组和接待组忙着在村前黄河滩里搭台子;在村中打谷场上泥灶火;杀猪宰羊,收拾打扫住处。劳模们的住处也是借用村子里老乡的窑洞,有的窑里有能烧火的热炕,有的只是个空窑洞,这就只好泥火炉,铺上干草打地铺;我们会务组,则是忙于写会标,写标语,画漫画,布置会场。这一任务,主要落在了侯凯(解放后任北京荣宝斋经理)和我的头上。侯凯是从晋西北艺校抽调来的美术干部,年龄与我相仿,工作相当热情。我们除了写写画画,还要领着几个女同志制作劳模们胸前佩戴的大红花。时间紧,任务重,每天都要忙到半夜。会务组的同志看到我们很辛苦,特意买了一筐海红子、一筐海棠果慰劳我们。海红子有拇指头大,像红色的玛瑙;海棠果有核桃大小,呈土黄色。据说这是保德县的特产,是小贩们驴驮肩挑贩运来的。正是十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这些小果子像冰蛋一样硬,根本咬不动,只好泡在热水中使它解冻。可谁知这样一来表面上软了,里边还是坚硬。房东看到后忙端来一盆冷水,把果子泡在了冷水里。泡了一会儿,只见每颗果子外边都结了一层冰壳,把冰壳敲掉,果子就软了,又甜又酸,非常好吃。这件小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筹备工作刚刚就绪,各县的劳模就陆续报到了。小小的盘塘村,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村口搭起了一座柏叶牌楼,村街墙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喧天的锣鼓迎接各地来的这些英雄人物,真像过大年、娶媳妇一样热闹。我又一次见到了张初元和温象拴,同时也见到了临县的张秋林。这是个年轻媳妇,人长得蛮漂亮,也很大方。她是纺线织布的能手,在她带动下,许多妇女把织下的土布售给公家,这对解决机关职工的穿衣问题起了很大作用。我当即找她核对了几个数字,总算把以前布置的那项任务交代了。

劳模大会的会场就设在河滩里。新垒起的土台上搭着席棚,算是主席台。露天会场里生了几个大炉子,四周埋了一些门扇、木板,上边挂满了农、工、青、妇各抗日团体赠送的锦旗。虽然物质条件很差,人们的情绪却很高。开幕式相当隆重,中共晋绥分局、军区、行署的首长们都出席讲了话。各人民团体致贺词,劳模们相继发言,汇报他们的成就,讲述今后的打算。白天开大会,晚上开小组会,互相交流经验。另外还要接受记者们的采访。当时,新华社晋西北分社、《抗战日报》、《晋西大众报》、军区《战斗报》都派记者驻会。他们除了报道会议消息外,也写人物专访。会务组指定我接待,安排他们的活动。我趁机也就跟着他们采访。这对我来说,倒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张秋凤、张初元、温象拴、张秋林等几位劳模都有记者写了,于是我就写了保德县一位能工巧匠的事迹,后来发表在《抗战日报》上,可惜如今把题目都忘了。

会议紧紧张张开了一周,闭幕式达到了高潮,所有劳模都获得了"劳动英雄"奖状。另外还依据各人贡献的大小,分别给予了物质奖励。奖品有大黄牛、现金、纺车以及锹、锄等小农具。张初元被评为特级劳模,除奖了一头大黄牛外,中共晋绥分局书记林枫同志还亲手奖给他一支步枪和一条子弹袋,授予他"劳武结合模范"称号,成了抗日根据地劳动生产和对敌斗争的楷模。

文艺整风结硕果

劳模大会结束后,大会工作人员各回单位,正好这时候接到文联通知,要我直接回文联机关参加学习,我也就背起背包离开了盘塘。

当时文联驻在河西贾家沟,文艺工作队分派到各县深入生活的同志都已集中回来了。好多人我都不认识,连队长卢梦也是第一次见面。孙谦、西戎、胡正、束为、牛文、郭生这些老战友,虽然分别还不到一年,但见到他们感到十分高兴。我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可他们都显得有点惶惶不安,只是苦笑着点点头,连话都不敢说。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各机关都在进行"坦白运动",纪律很严,谁敢不遵守呢?

贾家沟村子不算大,可驻了好几个文艺团体,除文联外还有"鲁艺"晋西北分院,都在进行"坦白运动"。我回去的时候,急风暴雨式的高潮已经过去了,转入了小组重点突破。

我在的这个小组里,重点突破对象竟然是李束为,这使我大为吃惊。李束为的出身、经历我清楚。他是山东东平县人,高小毕业以后,由亲友举荐到济南一个小铺里当学徒。不久,小铺赔塌了,他在回家的路上衣物、行李被骗子骗走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正好遇到晋军在山东招兵,那时候阎锡山认为山东人打仗勇敢,又能吃苦,因而常去那里招兵。于是李束为就吃粮当兵来到了山西。当时正是红军东征时期,阎锡山怕红军进攻太原,忙于在城周围修筑工事。他和其他新兵一样,整天被逼着在太原城外挖战壕。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毅然脱离旧军,参加了新成立的学生游击队,后来又编入了新军政卫队。我和他在一起相处五年多了,我弄不清他会有什么问题。在小组会上从积极分子的追问中,我才知道不是要他交代历史,而是要他"坦白"在延安参加过什么反动组织。而他矢口否认。他也知道自己成了重点,每天吃完早饭,早早就坐在炕角的行李上,把棉帽子护耳放下来,嘴里叼着支自制的小旱烟袋,抽着烟,等待开会劝他"坦白"。可是不管人们怎样劝说,他只有一句话:"我没啥可坦白的!"说完继续抽烟。再有人劝说,他一概不予回答。于是小组会就批判他的"顽固"态度,接着是学习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一个不杀,大部不抓"等等。当有人追问他在延安参加过什么反动组织时,他也只有一句话:"拿材料吧,拿出来枪毙!"说完,除了抽烟,连嘴也不张了。

当时,我对李束为的问题十分困惑。他是在抗日前线入党的,是有觉悟的党员,并且还担任过支部书记,他怎么会参加反动组织呢?说他没问题吧,可领导上为什么偏偏把他当作"重点"呢?小组里连着几天都是开他的会,他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开会开得大家都有点烦了。后来"坦白运动"告一段落,他的"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在"文化大革命"时,造反派从公安局的档案中发现了这个材料,就又作为审查他的重要问题之一。当时我们都被打倒了,一同受批判,一同挨斗争,后来又一同住了学习班。一九七一年春天,我和西戎、孙谦都获得了解放,分派到农村去插队,而李束为则留在学习班继续接受审查。直到打倒"四人帮"再见到束为时,才知道他的"问题"是这么回事:延安"坦白运动"是康生直接领导的,推行的是"逼、供、信"一套"左"的办法,不少人被打成了国民党特务。鲁艺戏剧系李束为的一个同学被逼"坦白"了,并供出李束为是他发展的"国特"。全国解放后这个同学改了名字,不知分配到了哪里。学习班的军宣队费了很多的精力,终于找到了这人,原来他在"坦白"后的第二年就平反了。这样李束为的"问题"才算画了句号。我也才闹清了"坦白运动"时把他作为"重点"的原因。

"坦白运动"告一段落后,驻在贾家沟的文艺团体,进行了一次大整编,一股脑都编入了七月剧社。剧社分为三个队:一队是七月剧社的原班人马;二队是"鲁艺"晋西北分院和大众剧社合并成的;三队就是文联我们这一伙人。春节过后,整个剧社开赴黄河东岸兴县境内,驻在了高家村。从此才真正开始了"整顿三风"的学习。

"整顿三风"是毛主席提出来的,就是要整顿党风、学风、文风。为了贯彻毛主席的这一指示,中央规定了一些学习文件。诸如《中共中央关于领导方法的决定》《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党八股》等等。这些文件我们只是一般阅读,重点是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前我们只是听过口头传达,如今有了正式文本,学习起来就方便多了。我们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逐段进行讨论,以加深对文件的理解。我们这些人,大都是参加革命以后才从事文艺工作的,受资产阶级各种文艺思潮影响甚少;再加上这些年在实际生活和实际工作中的切身体会,深感毛主席的《讲话》句句是真理,诸如革命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及怎样为的问题、文艺工作者的立场、观点、思想感情的改造问题、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等问题。我们不仅易于接受,乐于接受,而且决心身体力行。可以说,这次对《讲话》深入细致的学习对我后来在文艺战线上的稳步前进,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些年来,我一直就是按照毛主席的教导,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巨大成就,但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偏差。

这期间,我们除了学习,每天还要抽出一定时间参加劳动生产。为了减轻农民的负担,毛主席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各机关、学校、部队,都有一定的生产任务。我们边在高家村山上开荒种地,边学习纺线。以往看到农村妇女们哼着民歌纺着线,悠然自得的神情,觉得颇有点诗情画意。如今自己动起手来,才知道这营生也并不好干。两只手总是配合不好,抽出来的线不是太粗就是太细,要不就是断头。急得人一头一头出汗,可就是纺不均匀。我们当中纺线最好的是西戎,他是晋南人,他妈他姐都会纺线织布,大概他从小就学会了。在保德下乡当区文化部部长时,他还兼任过区里的纺织指导员,还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纺车复活的时代"。这样,西戎自然而然就成了我们的教员,大家都开玩笑称他为西教官。开荒、纺线虽然很累,但大家心情都比较愉快。劳动之余,常常在一起谈天说地。更多的是结合《讲话》精神,谈论各自下乡的体会,谈论各自创作的欲望和打算。

春耕播种结束以后,剧社转入了正常的业务活动,一队原是演山西梆子传统戏的,如今觉得有些剧目不宜再上演了,于是就赶排由亚马、周文、王修同志新编的历史剧《千古恨》,这是描写秦桧陷害民族英雄岳飞的故事。内容正好和国民党陷害新四军的"皖南事变"相吻合;赶排的另一个剧目是《血泪仇》,这是移植延安民众剧团马健翎同志编创的现代戏,原来是秦腔,移植过来后就改成了山西梆子。这两个戏的上演,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那时候,二队也希望能排练新节目,可惜没有现成的剧本,于是三队队长卢梦就组织孙谦、西戎和常功几个对写剧本有兴趣的同志,集体创作了一部反映减租的大型歌剧,剧名叫《王德锁减租》,他们边写,边排,边修改,很快搬上舞台,一炮就打响了,这就更加鼓起了人们从事创作的兴趣。正好这时,晋西北各领导机关为纪念七七抗战七周年,联合发起了名为七七文艺奖金征文活动。这在晋西北历史上是破天荒的壮举,无论部队还是地方的文艺工作者,纷纷响应。我们三队的人也大都卷入了这一创作热潮中。有的人在创作剧本,有的人在写小说,有的人在忙着创作年画。我那时也是跃跃欲试,一心想写小说,可写什么呢?虽然在工厂里待了将近一年,但基本上是走马观花,虽然写过一些新闻报道,可脑子里没有工人的具体形象,也编不成个什么故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写张初元为好。他是根据地"劳武结合"的典范,他的事迹也深深打动了我。我在宁武县政府驻地和他长谈过两次,做了详细记录。劳模大会期间又和他交谈过几次。当时我就打算给报社写篇访问记,因为报社记者写了,我就没动笔。由于报纸篇幅的限制记者写的那篇文章比较简略,可以说只有骨头没有肉。我现在完全可以放开手去写。即使写出来不能入选,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主意一定,我就把笔记、宁武县报送劳模会的材料、报纸上有关张初元的文章,详细看了几遍,写了个提纲就开始动手写。

那时候,我们都是五六个人挤住在老乡的旧窑洞里,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大家都忙于搞创作,有的是集体写剧本,要在一起研究讨论,其他人就只好各讨方便到外边去写。好在剧社也给我们创造了一些条件:每人发了一块小木板,可以架在腿上当桌子用,另外还用油印机印了一些稿纸,纸张虽然是粗糙的马莲纸,但用钢笔还是可以写的。我们在山上开的荒地都已播种了,纺线的任务也减轻了,这就使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创作。我每天都是到村外山坡上去写,开头写得很不顺利,冥思苦想,遣词造句,费了好大劲写了两三千字,从头一看,觉得疙疙瘩瘩很不带劲,还不如我和张初元谈话时的记录顺畅。我觉得与其费气败力编写,倒不如老老实实按照他本人的出身经历,用群众语言实录为好。于是就推翻重来。这次写得比较顺利,十多天工夫就写完了,总共写了有一万五千多字,题名为"张初元的故事",送给卢梦同志看后,他认为不错,提了一些意见,我做了修改,抄清以后就交上去了。

七七文艺奖金征文委员会规格很高:主任、副主任是党、政、军首长;评委都是当时根据地文化界的负责人,有晋绥分局宣传部秘书长周文,他是三十年代的老作家,有吕梁文化教育出版社的社长王修,还有文联主任亚马等人,他们都亲自审阅稿件,观看剧本的彩排。经过认真的评选,终于在当年"九一八"那天,把获奖作品的名单在《抗战日报》上公布了。这次入选的戏剧类作品多,歌剧、话剧、戏曲、秧歌剧共有十二部;歌曲和美术作品也不少,散文类作品不多,包括小说、故事、报告文学总共只有五部。所有各种门类的作品,内容都是直接反映当时根据地军民战斗、生产事迹的。在公布获奖作品名单的同时,报上还发表了一篇评论,对这次文艺创作的大丰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不久,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评论家冯牧的一篇评论文章,题目叫"敌后文艺运动的新收获",对这次征文获奖作品倍加赞扬。文中说:"这些作品不仅是晋西北根据地文艺运动的重大收获,而且也是整个敌后根据地文艺运动的极可珍贵的收获。"

我写的那篇《张初元的故事》,这次也成了获奖作品,这无疑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这篇作品所以能够获奖,当时我的心里就很明白,主要原因有两条:其一是题材本身恰合时宜;其二是文字通俗易懂,符合当时倡导的通俗化、大众化的方向。正因为如此,过了没多久,我就被调到《晋西大众报》社去了。

【马烽(1922年6月18日—2004年1月31日),原名马书铭,出生于山西省孝义县(现孝义市)居义村,是著名作家、编剧。马烽幼年丧父,随母亲寄住汾阳县(现汾阳市)东大王村舅父家,并在该村入学读书。1937年,日寇侵入山西,学校被迫停办,马烽只得辍学。1938年春马烽参加了抗日游击队 ,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0年马烽被送往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附设的部队艺术干部训练班学习 ,半年后转入部队艺术学校美术队 。1942年冬天转业到了晋绥边区做地方工作。1945年6月5日由马烽、西戎合著的《吕梁英雄传》开始在《晋绥大众报》上刊载,1946年8月20日全部登载完,小说受到人们的欢迎。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中国文联第七届荣誉委员。被山西省政府授予“人民作家”称号,也是“山药蛋”派作家代表人物之一。2004年1月31日,马烽因病在太原逝世,享年82岁。】

0 阅读: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