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绿色

黑衣白条 2024-10-31 22:53:46

“呜,呜,呜”

浑厚的鸣笛声越来越大,阵阵蒸汽从绿皮火车的车头冒出,像极了刚打开的蒸笼,只是没有扑鼻的馒头香味。

看到火车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背着大包小包的人群,没有一丝秩序的冲向了火车,似乎生怕慢了一步,就没有了座位。

人群中的张小白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在人群的裹挟下,张小白熟练的挤进了火车,然后眼尖的他立马看到了一个空位。

张小白心中一喜,正要上前占座,背后猛然蹿出一道瘦小的黑影。

“遭了”

张小白暗道一声之后,有些不甘的看向了刚才的黑影,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头顶已经看不到头发的痕迹,双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眼神有些浑浊,额头上的皱纹好似天生的一样,他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的光泽,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那种黝黑。

老头上身穿了一件略微发白的中山装,腿上的绿色军装裤也露出了几个破洞,黄胶鞋上还带着些许泥土,将自己手中大大的包裹放到了行李架上之后,老头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坐在了座位上,尽管火车上的车垫已经快要包浆了,老头却给人一种躺在了席梦思上的感觉。

张小白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趟又要坐专座了。

果然,当他扭头看向其它座位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空位了,甚至有人侧躺着身子,火车的硬座硬是让他当成了自己家的大床。

张小白实在想不通,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依旧在这绿皮火车上占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无奈,他只好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专座’上。

说是‘专座’,其实就是两截车厢连接的一处窄道,要不是张小白身材还算标准,这窄窄的口子他还真不一定能进去。

挤进窄道之后,张小白蜷缩着双腿,屁股下传来的冰凉和坚硬让他很不适应,哪怕这不是第一次了。

人流依旧没有停止,张小白只能苦中作乐,饶有兴致的看着后来的人群,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争取让自己好受一点。

一阵嘈杂,其中还夹杂着各地的方言,不时还能听到几句骂人的声音,

“额贼”

“龟儿子”

“鳖孙”

······

张小白早已见怪不怪了,不时还能嘀咕几句,也没人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时逢暑假,也到了收麦子的季节,所以这几天的车票也很难买。

张小白早早的就买到了票,只是为了省下几十块钱,所以就买了站票,几个小时的火车,对于身体处于巅峰的大学生来说,也不过是回家早点休息就能缓过来的小事儿。

本来还想着能捡个漏,结果还是没抢过别人。

不过,张小白对此早有预料,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等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火车终于又要发动了,张小白也双手铺在腿面上,准备美美的睡一觉了。

“娃,给额挪个地儿”

张小白刚趴在腿上,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方言。

抬头看去,一排错列的大黄牙赫然出现在了面前,张小白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过来。

声音的主人正是刚才和抢了他座位的老头,此时提溜着大包行李,脸上示意着张小白给他腾个地方。

见此,张小白也自来熟似的将老头手里的包接过,往自己的背后一扔,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脸上也坏笑的道:“叔,你也让挤出来咧”

老头到时被张小白这自来熟的样子弄得一怔,不过老江湖终究是老江湖,老头脸色一变,垮了下来,

“你个碎怂,额包里还装着东西嘞,赶紧起来,给额坐坏咧”

“叔,额刚掂了哈,里面都是些衣服,软和着嘞”

“快坐哈,这还远着嘞”

张小白见老头的模样,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拉着老头一屁股坐下,老头还想吓唬张小白,可张小白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他也是一乐。

“你个怂娃还灵滴很,你屋是阿达滴?”

张小白这才自爆家门,和老头一起聊了起来,同为西北人,自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何况一个老江湖,一个楞娃,俩人在一起聊了个不亦乐乎。

聊了一会儿后,张小白这才知道,老人也是买了站票,座位的主人到了之后,他就只好给人家腾了位置。

找了一圈之后,这才发先张小白这个好位置。

好在老人身材干瘦,张小白横过了身子,一双腿露在过道里,老人则是挤在了里面。

身子横过的张小白这时也能看清楚过道里的情况,听着老人的讲述,这才看向了刚才的那个位置。

位置上这时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清秀,穿着一件白色的卫衣和紧身的牛仔裤,有些拘束的坐在座位上,身子绷得笔直,眉头微皱。

张小白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大一的新生,开学的时候有家长接送,估计是第一次自己坐火车。

毕竟,坐过绿皮火车的人都知道,这种环境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泡面中夹杂着白酒的气味,甚至还有一些香港的味道,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张小白也回忆起了自己当时的感受,只怕不比这女孩儿强多少。

“你个碎怂,一点出息都没有,看你沃怂样子,把人家女娃看滴脸都红咧”

老人突然在张小白耳边小声喊道。

张小白这才注意到座位上的女孩儿有些不自然,脸都红到耳根上了。

哪怕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人家看了。

但是张小白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早都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少年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叔,你还说呢,你都多大了,还抢人女娃位子,”

“再说咧,人家女娃好看,额多看几眼咋咧”

这一番话倒是让老头有些措不及防,没想到张小白这么‘不要脸’。

好在火车上的声音太多,两人又压着声音,这才没有被人听去,要不女孩儿估计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老一少两个活宝就这么在火车上谝了起来。

张小白也趁着这个机会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叔,你说额也坐了这么长时间滴车,咋每次都抢不上座位”

“你是不是有撒窍门嘞?”

老人打量了一下张小白,目光有些浑浊,但又透着几分精明,张小白被老人看的有些发毛,

就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老人缓缓的掏出了一根烟卷,

张小白知道这是老人自己卷的旱烟,这种烟可不像平常外面卖的那种,张小白也是老烟民了,可他依旧抽不了这种烟,

‘辣嗓子’

这种烟他在家里没少见,曾经出于好奇,偷偷的抽了一口,差点没被送走。

“叔,车上不让抽烟”

老人刚准备点烟,张小白冷不防的说了一句。

“奏你话多”

老人狠狠瞪了一眼张小白,张小白讪讪一笑,嘴上虽然凶狠,老人枯瘦的手又重新塞进了兜里。

张小白知道,这是老烟民在心烦时候下意识的想抽烟,缓解一下烦恼。

“唉”

老人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让张小白有一种错觉,感觉老人快要咽气了,不由的有些担心。

“娃啊,你坐了多少次火车?”

老人看着张小白道。

张小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确定的道:“额座了怕有十来次了,回回都抢不上座位。”

“那你知道额坐了多久不”

张小白摇了摇头,随后老人说了一个让他沉默的数字,

“四十年咧”

“额十五岁奏跟着人出来在工地上拧钢筋”

······

“叔,那你”

张小白看着老人那干瘦的身体,皮包骨头的脸颊,心中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

“唉,娃啊,老汉干了这么多年,培养了两个大学生,这一辈子也值了”

提到自己的子女,老人眼中出现了光芒,那种自豪让张小白心中一震。

老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事情。

张小白也从老人的讲述中得知,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前几年刚刚大学毕业,儿子已经在市里成了家。

老人提到自己儿子的时候,语气里止不住的自豪,更说起了村里人的羡慕。

张小白没有问儿子为什么没有把老人接到城里去,也没有问老人明明已经‘功成名就’了,为什么还要出来打工,

因为,当他看到老人脸上那飞扬的神采时,他知道老人是快乐的,

能让一位西北汉子这么得意的时光可不多。

这一刻,张小白也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抢不到座位了,因为那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座位,还是一份数十年的重担,是数十年如一日对生活的尊重。

想到自己在学校里吊儿郎当的混日子,虚度光阴,他内心一阵发臊。

老人讲的兴致高昂,讲的口干舌燥,拿出了自己那满是茶渍的超大水杯,咕咚咕咚的牛饮几口。

“娃啊,叔今天话多了,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额儿上学的时候”

“你可要好好上学,别给你达丢人”

“嗯,好”

······

张小白胡乱的应付着,好在老人似乎也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枕着冰冷的车厢沉沉的睡去了。

······

睡得混混沉沉的时候,张小白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眼睛朦胧的看着老人,嘴里不清楚的道:“叔,咋咧”

“娃,叔到站咧”

张小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给老人让开了位置,

老人也拿起了包裹,瘦小的身子完全被包裹掩盖,张小有些不忍,

“叔,你还要去工地上吗?”

“额收完麦还得回去,明年估计能报个孙子,到时候就不去咧”

“你好好读书,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张小白只能诺诺的点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自如。

回到家里,张小白看到了院子里的父亲,记忆中乌黑的头发也出现了花白了许多,直挺的脊梁,此时也佝偻了不少,

“爸,我回来了”

······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想起一段话‘高铁上很安静,因为坐的都是子女,火车上很吵,因为坐的都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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