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时,在东京汴梁城郊住着一位花农,名叫葛净尘,打小爱花护花,家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人称“花痴”。有时,他在外面遇见没有见过的花,会想方设法求到手,甚至不惜花大价钱。父母因此责怪过他,他却完全不在意。后来,父母见劝不动他,便由他去了。
等到年龄渐长,葛净尘种了一大片花圃,以种花养花卖花为生,每天精心照料花圃。闲暇之余,他坐在花圃中饮酒品茶赏花,日子倒也过得逍遥。世事难料,靖康年间,金兵南下,占了汴梁。葛净尘眼看着苦心经营的花圃被践踏一空,只好带着父母与众人一同往南方逃去。
谁知祸不单行,在逃难的路上,父亲染病身亡。草草掩埋了父亲,葛净尘带着母亲继续南下,路上经常见到因为疾病或者饥饿死亡的人,心里感慨: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一天,葛净尘母子正在路上艰难地行走,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位瘦弱的女子,正趴在一位老头的尸体上痛哭。
葛净尘一路上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乱世之中自顾不暇,又如何管得了别人?经过女子身边时,葛净尘只是叹了一口气,便继续往前走,倒是他的母亲停住了,对葛净尘说:“净尘,我怎么看着这位姑娘眼熟呢?”葛净尘扭头仔细看了一会,这才发现是彩霞姑娘。
彩霞是姑娘的小名,父亲姓许,人都叫他许老头。许老头的老家在陕西路陇州府,当年家乡遭遇天灾,他带着彩霞一路逃荒至汴梁。据说,当初逃难时,他带着两个孩子,可是路上走散了。许老头极少提这件事,他不说,别人也不好问。葛净尘的花圃很大,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见许老头敦厚老实,便雇了许老头帮他照顾花圃。
金兵来势汹汹,逃难时大家都各自逃命,谁也没有空管别人。没想到,今天在路上又碰到了许老头父女俩,许老头却已经撒手人寰。念在许老头平日里为葛家出力不少,再加上丧父的相同经历,葛净尘帮彩霞掩埋了许老头。看到彩霞可怜兮兮的样子,葛净尘只好带着她一起上路。
历经千辛万苦,三人终于到了临安城。到了绍兴年间,世道太平,临安城愈加繁华,买花赏花的人也多了起来。起初,葛净尘帮人照料花圃,挣钱养活母亲张氏与彩霞。彩霞一直住在葛家,与张氏住在一起。彩霞知道葛净尘挣钱不容易,不想吃白食,经常做些手工活赚点零花钱。
葛净尘省吃俭用,终于攒下了一笔钱,买下一小块地,开始经营自己的花圃。几年下来,葛净尘的花圃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葛净尘的花圃种类齐全,花朵娇嫩鲜艳,雅韵的茶花,傲骨的梅花,幽芳的兰花,冰肌玉骨的水仙花,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丽质无双的石榴花,芳姿少比的芍药花,不惧严霜的菊花,灼灼朝阳的桃花等,真是烂如云锦,万种芬芳。
看到儿子葛净尘出息了,母亲张氏开始操心儿子的婚姻大事。其实,张氏知道彩霞一直喜欢葛净尘,但她担心葛净尘这些年见的人多了,会瞧不上彩霞。没想到,张氏把心里的想法说给葛净尘以后,葛净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原来,他也想娶彩霞,只是前些年家中生活困难,他不想让彩霞跟着他受累,还曾经想过给她找个好人家呢。
葛净尘把家里粉刷干净,布置新房。在张氏的张罗下,他们挑了个好日子举行婚礼。葛净尘在临安的亲戚不多,但这些年来他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们纷纷赶来参加葛净尘的婚礼,并送上礼品为他祝贺。从那天起,彩霞正式搬到葛净尘的房间,两人结为夫妻。婚后,彩霞依然像以前那样勤劳,收拾家务,照顾婆婆。
临安城东有个花商叫朱进财,他和宫里的人很熟。得知宫中要给韦皇后祝寿,需要大量的鲜花,于是朱进财主动和葛净尘联系,要葛净尘提供鲜花。这对葛净尘来说是个好机会,虽然这次几乎要用掉他花圃里全部的鲜花,可是卖完以后,这一年的收入就有了。
所以葛净尘也很积极,他经常跑到城东,和朱进财商量具体的细节,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月,忙得不分白天黑夜。正式进宫前,他嘱咐彩霞在家好生照顾母亲,便把花全部运到宫中,在宫里又忙活了好多天。韦太后对这些花很满意,连连称赞,赏了不少钱。葛净尘和朱进财这回算是发了财,葛净尘得了足足有八百两银子。
葛净尘高高兴兴地往回走,才刚走了一会,恰好碰到一位朋友梁海忠。梁海忠也是一位花商,诚信厚道,经常从葛净尘这里进货,两个人私下关系也很好。梁海忠平时住在城西,这次来城里办事,刚办完事就遇到了葛净尘,非要请葛净尘吃饭,葛净尘只好答应了。
在酒楼里,梁海忠点了一桌子绿菜,油菜、韭菜、芹菜等,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他问葛净尘:“大哥,您这段时间一直在宫里忙活,家里都还好吧?”葛净尘说:“我临走前让彩霞照顾母亲,现在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应该都好。”梁海忠似乎欲言又止,一直用筷子对桌子上的菜指指点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
葛净尘看梁海忠支支吾吾的样子,到底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转身离开。正在这时,朱进财来了,两个人碰上了面。朱进财两头得钱,既从葛净尘这里分钱,宫里还给了他一些银子,所以朱进财得到的钱更多。他刚才故意走得迟,就是从宫里领取了属于他个人的赏钱。朱进财内心高兴,他想继续与葛净尘合作,于是一路寻来,想请葛净尘。
朱进财看梁海忠也在,他们之间既有竞争又有合作,至少表面上的关系都不错,于是邀请梁海忠一起。最后,朱进财强拉硬拽,竟把葛净尘带到了城东的怡红院。梁海忠脸上很不自在,想要走却被朱进财拦住了,非要让他一起陪葛净尘好好玩玩。
葛净尘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十分拘谨。朱进财叫来几个女子陪葛净尘喝酒,却都被葛净尘推开了。而梁海忠脸上则有些尴尬。朱进财以为葛净尘眼光高,看不上她们,示意老鸨子叫来头牌,也就是花魁。花魁端坐在帘子后面,开始弹起小曲,朱进财心满意足地听着小曲,喝着小酒,梁海忠则低着头不说话,葛净尘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看,尤其是想到梁海忠刚才那桌子绿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葛净尘竟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走向前去,掀开帘子,冲着花魁大吼:“好你个彩霞,我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你竟然瞒着我偷偷跑到这种地方来,干这种丑事。说,你来了多久了?”花魁蒙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旁边的梁海忠则低下了头。
葛净尘一斜眼,正好看见梁海忠低着头,于是回头责骂梁海忠:“我妻子在这里干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梁海忠有些委屈地说:“我昨天办完事来这里,竟然发现了嫂子。我最近没去过您家,不知道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见到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点了一桌子菜暗示您。”
听到这里,朱进财似乎明白了。开始合作的时候,朱进财找过一次葛净尘,后来都是葛净尘找朱进财多,况且古代男女有别,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因此朱进财一直没有见过葛净尘的妻子彩霞。他赶紧打圆场,说:“葛大哥,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呢。”葛净尘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口!朱进财,我们以后一刀两断!”
说完,葛净尘冲到花魁前面,一把抓过花魁的手,随后低下身子,把她扛在肩上就往楼下跑,气愤地说:“回家我们对着许老头的牌位,把这件事掰扯清楚。”花魁吓坏了,嘴里直喊救命,老鸨子带着人上前拦路,梁海忠则故意挡在他们身前。葛净尘跑到楼下,看见朱进财的马拴在门口,便把花魁扔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她绝尘而去。
等回到家中,葛净尘扛着花魁进门,正好看到妻子在院中洗菜,正是婆婆张氏最喜欢吃的菜。葛净尘蒙了,眼前怎么有两个妻子?彩霞也蒙了,眼前这个女子为什么和自己一模一样?还是张氏最冷静,她让儿子葛净尘放下女子,让女子坐下来好好说话。
花魁刚才吓坏了,身子一直在颤抖,直到喝完彩霞递过来的水,冷静了一会,这才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花魁说她本名叫何彩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记得当初随父母逃荒,后来走散了,母亲带着她一路逃到京东路齐州府安顿下来。为了养活孩子,母亲只好改嫁给当地人何大,彩云也跟着改姓何。
哪想到,没过几年安稳日子,金兵打了过来。继父与母亲带着彩云往南逃,路上继父与母亲先后病逝。正当彩云走投无路之时,也在逃难的叔父何二收留了她。彩云对何二感激不尽,却不知道她是“才逃离虎口,又跳进火坑”。何二带着彩云一路逃至临安,此时的彩云已经出落成一个极为标致的女子。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早就蠢蠢欲动的何二,终于对彩云下了手。第二天,何二又把彩云卖到了青楼,拿了钱不知道躲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老鸨子对彩云威逼利诱,百般调教,强迫彩云接待客人。由于彩云长相出众,老鸨子又教会她唱歌弹曲,再加上受环境的影响,彩云逐渐成了怡红院的头牌,甚至连公子王孙都争着花大价钱与彩云共度良宵,彩云成了老鸨子的摇钱树。
听完彩云的讲述,彩霞泪流满面,她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彩云,就是自己的孪生姐姐。父亲许老头临终前,曾经告诉彩霞,她的姐姐彩云背上,有一块心形的胎记。她拉着彩云的手进了内屋,发现对方背上果然有一块胎记。两姐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正在这时,老鸨子带着一伙人赶来了,吵吵嚷嚷着要告葛净尘。葛净尘已经明白彩云正是自己的大姨子,此刻他定然不会让彩云再跳回火坑,当下决定要为彩云赎身。老鸨子撇着大嘴说:“想赎身,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我养彩云可是花了不少钱,她走了我也失去太多收入。你要真有那个想法,至少得拿出一千两银子!”
张氏早就被姐妹俩的遭遇感动得泪流不止,此刻也气呼呼地对儿子葛净尘说:“儿子,咱们为这个孩子赎身!”说完,母亲颤颤巍巍地从里屋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积蓄,彩霞也拿出五十两银子,这是平时丈夫给自己的钱,她舍不得花,都存着呢。再加上葛净尘刚赚的八百两,正好够一千两。赚钱固然艰辛,但还可以再赚,姐妹情深,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如果再分手就太残忍了。
老鸨子没想到葛净尘会这么痛快地拿出钱来,此时早就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当他们得知彩云的遭遇后,都义愤填膺,打抱不平。老鸨子见势不妙,嘴里骂骂咧咧,勉强同意了。由于卖身契还在青楼,葛净尘担心路上有变,于是当场取了纸和笔,让老鸨子写下字据,证明彩云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两位读过书的老先生还特意在上面签了字,自愿当证人。
老鸨子走后,彩云跪在地上对着张氏、葛净尘磕头不止,张氏忙把她扶了起来。此后,彩云又改回许姓,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葛净尘更加忙碌了,彩云在妹妹彩霞的指导下,很快学会了花圃的活,姐妹俩一起帮葛净尘种花养花。葛净尘并没有责怪朱进财,反倒是很感激他,因为没有他,姐妹俩还无法团聚。两个人继续合伙,又接了宫里的生意。
一年以后,在葛净尘家旁边的大河边,葛净尘发现一具尸体,于是报了官。彩云从远处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走向前去,却突然间气得浑身发抖,接着狠狠地踢打这具尸体。葛净尘紧紧抱着彩云,好不容易等她冷静下来,这才知道,这具尸体竟然是当年欺负她的何二!知县来了以后,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三年后,葛净尘终于把赎彩云的钱挣了回来。此时,彩霞开始劝说彩云嫁给葛净尘,可是彩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葛净尘。彩霞旁敲侧击,打探丈夫葛净尘的想法,葛净尘说彩云都是被强迫的,他一直认为彩云是个好姑娘。彩霞暗中与老太太张氏说了自己的想法,张氏欣然同意。
在彩霞和张氏的劝说下,葛净尘娶了彩云为妾。按理说,彩云是彩霞的姐姐,可是彩霞却先嫁给了葛净尘,彩云后嫁,彩云又得叫彩霞姐姐,到底谁该叫谁姐姐呢?留给读者去猜吧!
和煦斋说
“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皆自取之者。”有人羡慕葛净尘拥有姐妹花的结局,可这正是葛净尘善良和无私的回报。当初在逃难路上,人人自顾不暇,葛净尘仍然帮助彩霞埋葬了她的父亲,还带着她一路逃到临安。此时,葛净尘并没有趁人之危,强迫彩霞嫁给自己,而是靠着替人照料花圃养活家人,直到彩霞自愿嫁给他。
在得知彩云的悲惨经历后,他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彩云赎身,此后经历了三年才赚回来。所以说,“刻薄不赚钱,忠厚不折本。”又说“奉劝世人行好事,皇天不佑负心郎。”老祖宗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