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国五年(1916年)开始,受任陕北镇守使的军阀井岳秀掌控了榆林,势力逐渐辐射整个陕北,人称“榆林王”。到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其余部宣布起义并接受解放军改编,该集团统治陕北达32年之久。井岳秀其人,有同盟会的资历、曾力阻河套七旗“外附”,与杨虎城更是至交好友;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蒋介石“反共”道路的积极追随者,可说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历史人物。
井氏兄弟与同盟会根据井家后裔子孙的回忆,井氏家族祖籍陕西,清朝道光年间就迁居到了蒲城县的大十字巷。清末民初时,这个家族中出了两位知名人物,这就是与同盟会关系密切的井岳秀与井勿幕兄弟。
这两人年纪相差十岁,按家族排行井岳秀行十、井勿幕十一,彼此关系很好。后来井勿幕遇刺身亡,井岳秀在次子井绍文出生后没多久就把这个儿子过继给了井勿幕,以便“承续香火”。
井岳秀毕业于陕西武备学堂,但却一力主张、资助井勿幕到日本去留学。也正是因为留日这段经历,井勿幕逐渐与同盟会走近,并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加入了同盟会。
由于井岳秀在蒲城地位声望不低,井勿幕很快就向孙中山请命,并带着孙中山给井岳秀的亲笔信回到陕西。井岳秀因井勿幕的介绍也加入了同盟会,该会的陕西支部就此逐渐发展起来。
孙文
两人利用井家在当地的地位,把自家作为活动据点联络本地外地的同盟会力量,还变卖了家中的古董藏品来筹集经费。由于井氏兄弟为推翻满清的行动出力不少,孙中山、黄兴等人对他们都评价颇高。孙中山曾称誉井勿幕为“后起之秀”,说他是“西北革命巨柱”。
民国六年(1917年),井勿幕被推举为靖国军总指挥,次年被害于兴平南仁堡。二十余年后,南京政府将井勿幕的坟墓公葬于西安南郊的清凉山,于右任亲自主持了公祭仪式,井勿幕被追赠为“陆军上将”,当时西安的若干地名也都为了纪念他而加以更改。
正因为在同盟会时期累积了深厚的资历,又在阻止内蒙古河套七旗“外附”一事上出了大力,井岳秀在民国五年(1916年)进驻榆林,同年受临时大总统黎元洪的任命,就职陕北镇守使,从此在那一带驻军。
阻止内蒙古“外附”当时,沙俄出于对我国北方国土的觊觎,一直都在暗地搞阴谋、鼓动内蒙古脱离出去。河套伊克昭盟七旗受到两方影响力的拉扯,在何去何从的问题上犹豫不定。究竟跟着哪一边走才能保障自身的利益?这七旗的头脑们犹豫不决、各有看法,但一时之间谁都说服不了谁,这个问题也就暂时出现了僵局。
正在此时,乌审旗的大喇嘛扎木萨听说井岳秀带着军队到了榆林,便请他前去共商大事。所谓“大事”,自然就是伊克昭盟七旗究竟跟着哪边走的问题,井岳秀也是心知肚明。
井岳秀
井岳秀其人从小就在传统教育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崇尚义气、尤喜武术,民间传说他的武术师承来自陕西著名的拳师高占魁。他自己进入社会之后,仍然经常和刀客往来,身上有一种“跑江湖”的气息。井岳秀见到这群蒙古王公之后,大家意气相投、相谈甚欢,井岳秀通过赛马、拜把子等方式拉近彼此关系,又表态了“自己人”的立场。随后,他在伊盟各旗王公碰头商议的大会上力陈外附有“七不可”,把这个选择的种种弊端都分析了一遍。
伊盟七旗的王公很受震撼,认为井岳秀的分析在情在理、而且也是为了七旗利害着想。最终在这次大会上,井岳秀一力主张的“反对外附”态度占据了上风,与会王公联合草拟了《答库伦檄》、发布宣言,沙俄阴谋分裂中国国土的阴谋最终失败。
从保护我国主权领土不受觊觎的角度来看,井岳秀这一举动显然是大有贡献的。这对于他此后在西北稳固“榆林王”的地位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为了防止伪满蒙势力觊觎成吉思汗陵,利用这一遗迹来搞分裂阴谋,井岳秀派出重兵守护这座陵墓,还与蒙古王公会商,制定了将成吉思汗陵由鄂尔多斯草原迁往榆林的计划。抗战开始之后,由邓宝珊主持其事(当时井岳秀已经去世),完成了成陵迁移到榆林的工程,后来又再度迁往兰州,才确保了成吉思汗陵始终安全无虞。
人称“榆林王”此后的多年时间内,井岳秀一直紧紧抓住对陕北地区的统治实权,奉行一种谁权力大、占上风就跟着谁走的“事大”策略。
于伯循
于右任为配合护法运动、率领靖国军反对北洋时,井岳秀表现出一种“中立”的态度。靖国军失败后,井岳秀曾经将杨虎城所部千余人接纳到自己控制的榆林。虽然北洋一方多次向井岳秀要人,井岳秀也始终顶着压力,没有交出杨虎城。
曹锟、阎锡山、段祺瑞等人得势的时候,都曾经接受到来自井岳秀的“示好”。井岳秀的意图也很容易推想,他认为自己无论地盘还是兵力,都算不上十足十的强大, 因此并不愿意轻易卷进军阀的混战中去,也不向四邻扩充地盘、争夺势力范围。
他在对外“端水”的同时,致力于牢牢控制内部,对地主豪绅和地方势力加以笼络,以维持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权威不被取代。
陕北这块地皮虽然水土和物产都称不上丰饶,但在井岳秀统治时期由于经历的战事较少,相对于其他地区更为稳定,又处于沟通内地与草原的中间地带,获得了发展工商业和现代教育的历史契机。
出于壮大自身实力的迫切意愿,井岳秀对于经济发展投入了不小的资源。他曾经亲赴五台山和阎锡山会面,商谈建设陕北实业的种种措施。其中一条就是以榆林为出发点修筑公路,一条通往西安、咸阳,另一条通往太原,增强三地联系的同时也能够充分开发石油、土碱等等特产,有利经济增长。
阎锡山
这个提议获得了来自阎锡山的赞同,井岳秀自己当上了这个工程委员会的委员长,一力主持督建完成了这条横贯南北的咸榆公路。再加上以榆林为核心、条件较为简陋的公路网,交通、运兵、物流的效率都得到了不小提升。商贸发展日趋兴旺,钱庄银行等金融机构便应运而生。井岳秀立足陕北不久,就和当时的榆林道尹王健联手、办起了“裕惠钱庄”。这个钱庄在包头、太原、天津等地都有分号,靠着陕北镇守使这个足够强硬的后台,这家钱庄的性质虽为私人,但却一度垄断了整个陕北地区的金融业务。后来,井岳秀又倡议组建了陕北近代史上第一家金融银行。
以上种种,虽然井岳秀的初衷是为了掌控经济、聚敛财富,但客观上对当时的经济稳定、整个陕北的金融发展进程,也仍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奉行“事大”,随蒋反共民国十九年(1930年)左右,蒋、冯、阎三方开始了“中原大战”,井岳秀仍然保持了自己一贯的谁强跟谁走的办法。先是宣布自己“中立”,看看局面逐渐明朗,井岳秀便亲自跑去谒见蒋介石,表示愿全力合作“完成反共大业”,由此从蒋介石那里得到了第86师师长的任命。
自此之后,井岳秀走上了紧跟蒋介石“清共”脚步、镇压革命、迫害进步学生和民主人士的道路。他一方面出于向蒋介石表忠的意图,另一方面千方百计地维护自己在陕北这块地方的军阀统治:对清涧起义进行镇压,对进步学生进行迫害,破坏中共地下组织并杀害共产党员刘含初、白明善、毕维舟等人,还一手制造了榆林东山、米脂十里铺等等若干惨案。
在这一股反革命的逆流之中,说井岳秀是“蒋介石忠实打手”并不是什么夸张说法。
大概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开始,陕北红军在谢子长、刘志丹等人领导之下开始游击战争,井岳秀长期将他们视为敌对对象、发动“围剿”不止一次。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两边战事也频频发生,井岳秀虽然占不到多少便宜,但也从未放弃过对红军的敌视态度。
井岳秀
作为盘踞陕西的军阀、主动选择了站在人民对立面的蒋介石打手,井岳秀在后世研究者眼中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正面人物。另外,他出身于旧时代,喜好结交兄弟、赛马练武,对那些作战勇敢、讲究信义的人大都抱有一定的欣赏与好感。许多看法认为,他与杨虎城的交往和情谊,也就是这样逐渐成长起来的。
井岳秀与杨虎城杨虎城参加陕西靖国军之后,随着日益理解孙中山的思想而逐渐走上民主革命者的道路,他率领的部队可说是靖国军后期中坚的力量。陕西靖国军战事不利时,杨虎城不得不率领部队撤到了与内蒙古交界的安边、定边一带。
当时井岳秀已经就任陕北镇守使,手握兵力,在当地地位稳固。由于同盟会这一层关系,杨虎城与井岳秀、井勿幕兄弟之间不仅仅有同乡情分,还有辛亥革命中并肩子战斗的友谊。另外,杨虎城部下的副司令、参谋长都曾经是井岳秀的部下,私交也十分亲密。
有了这种种渊源,井岳秀会选择收容帮助杨虎城一部,也就不难理解了。此后到民国十四年(1925年),溥仪被驱逐出宫,井岳秀为响应北伐将部队改称陕北国民军,自己担任总司令一职,杨虎城以前敌总指挥的身份率两团兵力南下西安。
出师当日,井岳秀在榆林城外摆开宴席、为杨虎城和率领的部队出师壮行。没想到宴席开时,西北的天气却忽然狂风突起、黄沙漫天。送行的人里难免有心里打鼓的,但杨虎城却面不改色、端着酒碗大笑起来,他说“云从龙,风从虎”,有风云助威、我杨虎城必定会干出一番事业。
杨久安
后来杨虎城曾与省主席邵力子联名邀请井岳秀前往西安,杨虎城在欢迎大会上发言表示:如果没有井师长全力支援,就没有十七路军的今天。此后虽然由于思想方面不够合拍而各走各路,但彼此仍保留着不错的交情。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冬季,杨虎城、张学良曾经亲赴榆林,与井岳秀密谈谋求实现西北大联合、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一事。井岳秀对于国家民族大是大非的问题,一贯表现得堪称清醒,他此前就曾向蒋介石发去电报,认为日寇的侵略局面日益紧张,自己作为军人愿意率领部下为抗日尽力,随时做好准备等待命令。
如今面对来自张、杨的主张,井岳秀也表示了赞同,并说“只要红军不找上门来,是万幸”。此后的次年春天,井岳秀因手枪走火而逝世,没有再参与抗日战争时期的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但张、杨对井岳秀的后事仍然表现出了极大关注。
井岳秀
张学良派出自己的私人飞机接送井家家人,井岳秀的安葬事宜由杨虎城和邵力子亲自主持,杨虎城还在井的坟前立起了一对华表,以纪念井岳秀曾经的功绩和贡献。
井岳秀之死井岳秀的逝世,说起来也是一桩挺离奇的事。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正月初八,时年57岁的井岳秀按照平时的习惯,当夜由部下团长陪同去巡查榆林城的城防。回来更衣时不慎手枪落地走火,子弹击中胸部。虽然身边的人很快设法为他进行了医疗急救,但由于子弹击中要害抢救无效,井还是在次日凌晨去世了。
井岳秀虽死,但他的余部仍然控制着榆林等地。高双成继任第86师师长,此后历经扩编为第22军。一直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第22军之一部首先由新兵纵队队长王伯谋率领,在西安王曲宣布起义;后余部又由副军长胡景通率领在绥远包头宣布起义。这支部队从此接受改编,成为解放军的独立师。
包头得到和平解放,而整个陕北地区受井岳秀集团控制的阶段也终于完全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