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平的岁月，是惬意的
瞒着奶奶，他们置了产业，四合院，有佣人的房间，还购置了汽车
汽车每日接送孩子们上学与父亲上班，母亲也无了持家的压力与思想上的负担，人明显的开朗多话了，身体慢慢好了起来，特别是北平的朋友，多没有他们的家境好，常来吃饭打牙祭，待她极为亲腻恭敬，这也让她愈发自在起来
再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了一个妹妹，三个弟弟的出生，让小家庭庞大了起来
外祖母、大舅姥爷，那时已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二舅姥爷小一点，也有十二岁了，他们被父亲，同时安排去了日本读书，时间不长，两三年的样子，相当于读了个高中
但也因此，下面几个弟弟妹妹，对他们恭敬有余，却亲近不起来
曾问过，为何只有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呢，我为此猜测，也许是因为后来战争的原因吧，总之他们都不喜留在那里，我的外祖父不同，他大学毕业，才回到国内
但一致的是，他们都不愿提起那一段在外读书的时光
我唯有一次，在他们老去后，一次外祖父与外祖母日常逗笑的时候，两个老小孩比起了记忆力，比的不分胜负，而激发了少有的胜负欲，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从比过往的时间人物，进阶到比孩子们大学、高中、直至到小学同学的名字，依旧不分胜负，我以为会平局收场
结果他们因为极度认真，情急之下，竟飙起日语来
过后，他们多少有些后悔的，但依旧不愿与我多提及
外祖父的家规里，也是要求孩子们，首选俄语、其次英语，不可再选日语，平日对孩子从不曾发火或呵斥的他，只会讲道理给孩子们，唯此事缄默不解释，被问到，会冷冷看过来一眼，而让提问的自觉无趣
听小姨说，战争前，北方的大家庭，多喜欢把孩子送去日本留学，多学的经济类或西医，能去欧美的反是凤毛麟角，去日本留学，相对而言算是比较普遍的事
回来后的外祖母入了女子专科学院，在这里，遇到了她的挚友，我的大舅姥姥
这位特别美丽又智慧的女子，很是让人敬佩又唏嘘不已
这位一生喜欢牙白衣裳的女子，眉眼极为特别，年轻时从照片来看，如新疆女子一般，大眼睛，轮廓分明的五官，一条长辫子，老了后，人发福了，眼距都宽了一些，特别像印度女子，盘头额前无碎发，牙白的麻衫，眼睛大大的，慈眉善目
她出身很好，家中早年有人做官，但到了她父辈一代，开始经商办起了工厂，对于当地多是土地致富的家族来讲，他们家算改革的时髦派，家道富裕，上面有几个哥哥，是家中唯一的个女孩，被全家宠溺，但却举止谦和善良，落落大方，毫无扭捏娇气
在学校时，书读得很好，外祖母很是钦佩，后来的岁月，也多是对她极为尊重
毕业后，她入银行工作了一两年的时光，此后结婚，再未工作过
那时，人多早熟，亦早婚，大舅姥爷，年少时从照片来看，非常英俊，因他聪慧过人，少时读书很好，又喜各种乐器，对音乐有着不错的天赋，让他即使在落魄时，还能混迹剧团，做个乐手
他是老派家庭最重视的嫡子嫡孙，自持比家族其他孩子都要矜贵，所以极为高傲不羁，又偏颇自负
那时，家族里的孩子，除了自己的父母会给一些不固定的零花钱外，就是每个节日奶奶会打赏，表现好的自然会多得一些，但也是有限的，只有嫡子嫡孙的他，家族每月有固定拨款，用来他个人的生活花销，包括每年会给他固定的产业，比如土地、商铺之类
他虽是外祖母这一支的，却同父同母的孩子里，没有人借上他的光，这位大少爷，是家中唯一没有任何劳动经验的人，唯一可以心安理得专注于自己兴趣与读书的人
相比小他几岁的弟弟，是八岁起，就开始协助母亲管理家中账目支出与安排日常花销的，为人务实勤奋，眼中有活，接受任何事情都能认认真真，处理的井井有条，几乎不见纰漏，也是后来家族的核心长辈
每个孩子，似乎稍大一点，都会懂事地自己努力又都能乖巧地帮助家里分担活计，与他简直格格不入
他们去日本后，他连住处，都与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不同，住的地方不止更宽敞，更是选择在一大户人家独住
姐姐和弟弟住校附近的普通民宅，彼此照应
因外形俊朗个子高挑，出入从容阔绰，得到了当地一位女孩的倾心爱慕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相爱了，这在当时，几乎是大逆不道的存在，吓坏了他的姐姐与弟弟，劝又劝不得，又不敢告知父母
那时，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是铁定的规矩
这个肆意妄为的大舅姥爷，至此，人生开启了逆水行舟，再难回头
他们一行，是四人一起回国的，女孩被安顿在他自己名下的房子里，三人回家，见父母弟妹，热闹感慨自不必说
后来听说他自己把女孩带进了家门，而被暴怒的父亲驱赶出来，这个一项斯文的父亲，实在是气愤到了极致，而恨意生，一生不肯打开这个心结，对大舅姥爷再未原谅过，而当时，那位女孩就跪在门外不肯走，也是倔强任了死理的性子
人生太像故事，或者说，远比故事更曲折，以前小姨神秘兮兮地和我说起这段过往，我还以为她骗我，因为她从小最爱做的事，就是认真地骗我，以此为乐，但这次她一再强调，是真的
这一段过往，我是从她嘴里了解到的
那女孩在门外安静地跪了两天，没人理会，竟然一时灰心，在门前上吊而亡，这结局让我惊异不已，无法想象，外祖母善良的父母，是怎样的抵触，才能做到如此漠视不予理会的
不知是大家庭从小养出来的规矩性格，还是这次事件吓到了同辈孩子们，此后的孩子都是父母定的婚姻，婚前都未曾见过对方，好在每一个家庭都是幸福和谐的
唯这位自由前卫的长辈，坎坷一生，黯然收场
女孩的离世，让大舅姥爷受了巨大的刺激，即是他人生第一次被否定，又是爱的生死离别，偏又是发生在他年纪尚轻之时...
一场大病后，他寡言平静，大家都以为这一切就此过去了
所有的孩子，都如常去上学
唯有他，安静地在家，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一年后，大舅姥姥来家里做客，对大舅姥爷一见钟情，非他不嫁，这份决绝，让她开明的父亲与哥哥们开怀取笑很久
但他们依照妹妹的心愿，主动上门求嫁，他们的见识家教，无一不让外祖母的父母满意，两家一拍即合，算是定下了婚事
一切进行的顺利，大舅姥爷一点失礼之处都没有，也是娘家人喜欢的女婿无二
婚后几年，明媚的大舅姥姥才明白，他从未上心于自己，并带着暗藏的恨意
这顺风顺水的少女，哪里能明白，受伤后的心灵，是怎样的晦涩而扭曲
婚后前几年，只是冷漠以待，后来迷上了赌博，几乎输了住宅外他自己的全部家当
为改掉他的毛病，无奈下，舅姥娘家人，接他去工厂做事，有一点很好，就是他本性聪明，上手做事，倒是能做得漂亮
娘家人对他，再次刮目相看，他也因分得大量收益，而再次张扬起本性来，一面私下里对大舅姥姥轻蔑无视，一边与工厂的女孩子如胶似漆有了情愫，舅姥姥总是淡然平和，从未与任何人提起，亦从脸上看不到任何困扰与伤感
直到长辈从他们的大儿子，对自己父亲的仇恨里，才发现了端倪
他们只有在婚后头几年生下一男一女，二个孩子，在当时这并不正常，说明他们后来的感情，一直没有好起来
好景不长，与工厂女孩的恋情会发现，女孩更是闹着要嫁起来，气的几个妻哥打死他的心都有，逼着自己的妹妹离婚，见不得她受到这么大的委屈，但舅姥姥只平和地说：“他心里有不痛快，总要发出来，才能安定下来，他总会懂事的”
她的态度，让公公婆婆极为感动，外祖母的父亲，此后一直强调孩子们要尊重这个知书达理的大嫂，乃至后来弥留之际，还郑重嘱咐当家的二舅姥爷，要用家族一切资源，保障她母子三人的生活无忧
二舅姥爷一直尊遗嘱，每月给他们大笔生活费，直到大舅姥姥九十岁离世
我记事后，亲耳听到二舅姥爷对她说：“大嫂，是我们老赵家对不起你，耽误了你的一生呀”大舅姥姥温和的回到：“这是我的幸运，如不是嫁给了他，怎么可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我当时非常的震撼，震撼她的心胸，那时，在我们眼里，大舅姥爷，就是干尽丢脸事的坏人
不止我们家中每一个人，即使邻居，都围绕着舅姥姥，很是敬重爱惜她，她自身有一种宁静的智慧，很有魅力，能在波折不顺的岁月里，始终保持平和淡然，又言语间极为恰当
只有小姨不忿，她比较看中现实，她眼里大舅姥姥占尽便宜
因为，不论是在六零年的饥荒时代、还是后来凭票购物的低薪时代，每家都只有几十元不过百的收入，却都要拿出五元给舅姥姥，从不工作的她，每个月家族给她近百元，特别是古董字画大部分都给了她
那时，她住在老沈阳的富贵区南市场，非常标准的四合院，当时是不多见的，方方正正的院子有近百平，院子中央有一口井，三面房子，每面都是三间明屋，中间是饭厅加厨房，两侧是卧室，分别有满族人喜欢的大炕，不同于一般平房的炕，而是几乎占了房子的3/4，十几平米的大炕，炕上有一排排柜子，屋子明朗漂亮
比外祖母的家好的太多了，也许这就是小姨的恼火
（待续，随着记忆记录下来，未曾修饰情节，未曾使用动人的文字，如烟火里真实的色彩，冷暖苦乐难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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