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安家庭疫情之下的人物谱

今西安 2020-02-26 11:13:53

文/七焱

正月疫情汹涌,家庭仿佛成了一座座孤岛。隐藏在每扇门里面的,一定有一个个异于寻常的故事,只不过它的精彩,被笼罩的阴霾席卷而过了。

我家在西安南郊一个寻常的小区,表亲一族都住附近。疫情打乱了家中每个人的过年计划,但也有例外。

表妹夫

表妹夫是西安土著,不折不扣的拆二代,四年前手中就握有商铺和住房,但他并无常人印象中的骄纵跋扈,是一个斯文腼腆的青年,个子不高,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年近三十,看上去像二十出头的小鲜肉。

名校毕业后,表妹夫一头扎进计算机编程事业,我每次去他家见到的都是坐在电脑前的背影,现在在一家软件公司做构架师。

除夕夜,我们以长者为尊,全来村里姥姥家吃团圆饭。饭毕,一家人坐在客厅笑谈,没人注意表妹夫悄悄去了卧室,从双肩包里取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编程语言书,静悄悄地研究代码去了。

表妹说,这厮平时上下班都带着这本书,逮空看两页。我默然,想人家为什么是学霸,为什么能拿二十多万年薪,就是这种除夕夜也在学代码的自律习惯。

疫情严重后,“少出门,不聚会”的要求,其实就是表妹夫的日常。回到自己家中蛰居,他沉浸在数字世界忘乎所以,第二天,枯燥的气氛就将表妹快逼疯。

“我要当网红!”表妹突发奇想,开始研究短视频。

表妹在房产中介上班,对开年后的业绩不无担忧,盘算着如何再生一条财路,想来想去,觉得做网红行得通。

她连着发了好几条精心编排的视频,召唤我们一家人点赞,却没收获更多人气,一怒之下,将怨气往表妹夫身上发泄。

表妹夫从电脑前默默转身,思路清晰地给她讲了半小时的视频运营B2S2C模式和CRM系统。

舅姥爷

92岁,家族中最高寿者,光头,戴着茶色石头镜,住姥姥家隔壁的隔壁。

舅姥爷每天按时拄着拐棍,挪着小碎步来姥姥家串门,除夕那天早来了一会儿,因为人多,他爱赶热闹。

理所当然地落座沙发主位,接受了一众儿孙的拜贺之后,就开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从当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到79年对越反击战,从斩首本拉登,到掳获萨达姆,老头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直到熊孩子给他磕过两遍头,他才反应过来,红包还没发呢。

对于疫情,他简略地以“病”字代称。挥着拐杖喊:“我在部队啥形势没见过?一个病么,你越害怕它越凶。”

初二之后,姥姥家中只剩下舅妈和姥姥,舅姥爷依然午饭后按时登门,舅妈去了楼上看电视,一楼客厅里,老头就对着89岁的妹妹讲海湾战争。

姥姥一觉醒来,老头也讲完了,满意地摸摸下巴,拄着拐杖蹒跚回家了。

下午饭点,舅妈切了一盘腊牛肉给舅姥爷端过去,她总说,家中能有这么一位高寿者不容易,应当当个宝供着,无奈子女命途多舛。

舅姥爷的大儿子家原本就条件不好,前些年又得了慢性病,靠吃药维持着,顾不上老人。小儿子日眯捣鬼,贩卖文物被关了进去,剩下一个女儿远嫁他乡,好多年没有音讯。

年轻时参军的荣耀经历,成了舅姥爷唯一的回忆,我每次在姥姥家碰见他,老头就拉着我讲个半天。等他走后,姥姥陷在沙发里轻轻“呸”一声,说就当了六年兵,还是个炊事班的,被他胡吹冒撂了一辈子。

外甥女

我两年没见外甥女了,今年仍没见到,在朋友圈见她妈发的照片,感叹,时间真快,女大十八变啊。

他们一家人原本就计划呆在租的家里,给外甥女补功课的。外甥女今年上初三,爹娘急得像热锅蚂蚁,眼见就要升高中,但今年的升学政策陡变,让他们在回陕南老家升高中,还是在西安升高中的问题上无法达成统一。

国家为了调整人才结构,这两年开始缩减高中录取比例,将生源更多地往中专技校调配,外甥女一直在西安念书,认为继续在这里读高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想到她们学校的高中录取率一下子降到1:5,以小姑娘的成绩,上高中命悬一线。

回陕南老家考,条件满足,把握也大很多,但外甥女死活不回,说自己是大城市人,绝不去乡下。爹娘恨铁不成钢,要上西安的高中好呀,你倒是考个高分出来呀。

但小丫头一心想着唱歌。

也许她们学校素质教育很好,鼓励学生多方面才艺发展,使得外甥女在歌唱比赛中屡屡得奖。过分激发了她的兴趣,梦想着未来是一片音乐的世界,就一门心思扑在唱歌上。

但唱歌给她中考加不了任何分,外甥女执迷不悟,过年父母放弃一切外交活动,就是陪她在家补习功课,起初她还老想着出门玩,疫情袭来,大门一锁,谁都别出去了。

外甥女仍无视功课,把客厅当KTV,兴致来了就亮一嗓子,邻居敲门投诉,父母哭丧着脸,看着拿着话筒活蹦乱跳的女儿束手无策。

舅舅

舅舅当了一辈子厨师,到这年龄,也有条件颐养天年,但他就是个劳碌命,2019年秋,跟伙计合开了一家餐厅,照势头再过仨月成本就能收回来了,没想到大干一场的关头,疫情让生意戛然而止。

作为家族顶梁柱,姥姥这边一切开支都得从舅舅身上出,除夕夜吃团圆饭,尽管大家酒喝得热热闹闹,但舅舅手上的烟没断,喷出的烟雾像愁绪在弥漫。

团圆饭十多道菜,大多是舅舅亲自操刀,也许心里有事,这位老厨师砍骨头时,不慎把手指剁了,吃完饭伤口还在出血,就跑去诊所打了一针破伤风。

第二天中午,舅舅发起了高烧,一家人都很紧张。舅舅先安慰大家,年前他并没接触过外地回来的人,肯定不是感染了新冠肺炎,发烧是打破伤风针引起的。

说完就开车出去买退烧药,此后再也没回来。

舅妈和姥姥不放心,不停打电话,舅舅用一贯训斥的语气令她们不要瞎担心,就是不说自己去了哪里。

直到初四,舅舅才带着两包口罩和消毒用品回家,舅妈赶紧给我们除夕夜聚餐的每个人打电话,通知舅舅不是肺炎,烧也退了,身体没任何异常。

我妈追问舅妈,那两天舅舅跑哪去了,舅妈在电话里抽泣说,他有啥事爱憋在心里,其实舅妈明白,舅舅也怕发烧是意外,自己跑去餐厅隔离起来,冷冰冰的一个人,晚上就支个餐桌睡觉,等确定没问题了才回家。

舅妈让我们装着不知道这回事,免得她又受训斥。舅舅脾气大,但承担着养一家人的责任,初五眼见储备的物资不多了,又跑超市买回来一堆米面菜肉。

从来没在家呆这么久,舅舅一天到晚不断跟他伙计们打电话,舅妈在旁小心听着,聊的最多的,是疫情什么时候过去,以及他们的餐厅什么时候开业。

婆媳俩

疫情让我老娘和媳妇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同在屋檐下,难免龃龉相向。

起先是暗中较劲厨艺,我妈做菜陕南风,米饭炒菜是拿手好戏,媳妇是关中人,面食做得花样百出。一日三餐,两人严格划分范畴。

验证评判的高危任务,自然落到我的头上,还好我早有准备,无论谁做的,我只管埋头吃,意见只有一个字:好!绝不拖泥带水。

加上整天呆在屋里没有运动,我忧心忡忡地看着肚皮日渐圆滚。

反倒是媳妇,没怎么吃,一天到晚嚷着减肥,我妈听不下去了,在卧室里喊:健康重要还是身材重要?

两人不合的意见就这么一条条增添。

矛盾在封闭的家中憋到一定程度,需要找到爆发口,但婆媳俩都是好面子的人,谁都不想落下挑起战争的罪名,于是目光又一齐落在我身上。

这次是对我饮食喜好的定论。

“大头(我的小名)不喜欢吃辣,你给他面里调那么多油辣子干啥?”我妈问。

“妈,他能吃辣,你做的青椒炒肉他不都吃完了?”媳妇笑眯眯应对。

剑拔弩张之际,我赶紧说:“陈阿姨年前做了好多辣酱,不知味道怎么样,有机会尝尝。”

陈阿姨是我妈跳广场舞的塑料姐妹花,两人表面亲热,背后勾心斗角。听我这么一说,我妈立刻呵斥我:她那手艺有啥好尝的?我做的酱辣子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吃过,味道比她不知好哪里去了。你以后路上碰着她,少跟她搭话。

矛盾成功转移!

晚上打发时间玩麻将,几圈下来,我和媳妇各输了几十块钱,我妈兴高采烈地数钱,媳妇借口说困了,悻悻然回卧室玩手机。

深夜熄灯后,我迷糊入睡,媳妇将我推醒,黑暗中目光如炬,逼视着我问: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故意给妈点的炮?

尾声

我觉得城市最美的风景,是夜幕降临后的万家灯火,如今城市被疫情笼罩,反而应该让每个家庭的酸甜苦辣被珍惜。整个假期,我们都在接受新闻里的通告、数据、措施、政策……这些令我们不安,但世界应该是彩色的,希望后面的春风能吹来更多温暖的讯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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