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勇敢离婚的当天，我放开了她的手，跟了爸爸，

因为我想要她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也是从那时起，那个曾经用生命爱我疼我的妈妈就消失了。

后来，她为了保护再婚家庭不惜与我反目成仇。

「你妹妹才二十岁，你不能因为嫉妒毁了她的人生。」

「要死你就去死啊，毁了我的家庭做什么，我就不配幸福吗？」

她要我将生恩养恩还给她。

我忍着癌症带来的疼痛深深凝视着她狰狞的脸，

失望的自桥上一跃而下。

「妈妈，从此我不欠你什么了。」

可她却后悔了，抱着街上捡来的洋娃娃哭着说，

「小笙别害怕，妈妈在呢，妈妈保护你。」

1.

看着手中的胰腺癌确诊书，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是难过，只是不敢相信上天竟如此薄待于我。

医生建议我跟家属商量一下尽快入院治疗，我摇了摇头。

他见我拒绝，焦急的声音都大了许多。

「你患的是胰腺癌，要是不妥善治疗病发会很快的！」

他叹息的扶了扶额「你是小孩，我不跟你说，把你家属叫来。」

看着他紧张地神情，我久违的感受到一丝温暖。

「谢谢您，不过不必商量，我没家人了。」

「而且我成年了，能对我的一切选择负责。」

在医生的叹息中，我转身离开了医院。

自打父母离婚，母亲改嫁后，我就是自己管自己了。

没必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去治疗，

毕竟，在余下的生命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2.

出了医院，我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

十月的风很大，吹的人骨头都是凉的，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我的心跳跟着停滞了一瞬，随即铺天盖地的恶意向我袭来。

是我爸，我给他设置了单独的来电铃声，

每当这个铃声响起，我都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做足心理准备才能接听。

他找我，无非是要钱来的。

接听了就是令人作呕的谩骂和侮辱。

不接听，他会想尽办法的找到我的学校、工作单位，

一边大吵大闹，一边当着同学和同事的面用最令人难堪的话贬低我的自尊。

纵然知道不接这通电话会发生多麻烦的事情，

可我就是不想接，尤其是今天，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人世之后，还能保持精神不崩溃的接听完这通电话。

铃声停止后，他的语音在下一刻蜂拥而至。

除去不堪入耳的脏话，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接电话！」

「十五号了，钱到位没有？」

「你少装瞎，不给我打钱，我还去你单位找你。」

「还是说，你想我去找你那个婊子妈？」

本来是不想理他的，但看到他提起妈妈，我还是快速回复了一句：「别去找她。」

妈妈已经再婚二十多年了，她有自己的家庭，

即便是我想妈妈想到发疯，也不会贸然打扰她的生活，

我怎么舍得让这个人渣去破坏她安稳的幸福。

「少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母慈子孝，你是我的种，你天生就欠我的。」

「你妈那个没用的东西让我们老秦家绝户了，我跟她要点钱怎么了？她还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呢！」

「要不是你们这两个丧门星，老子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

懦夫就是这样的，他只会将自己的失败怪罪给别人，

只会借着酒意，将生活的不如意拳脚相加在我的身上。

我思索了一会儿，给他发了条语音，

「钱我马上发你，还有……」

「过些日子，我要去一个地方，我带你一起走吧。」

说完，我将手机关机，世界就此清净了。

3.

走到妈妈家时，已经是晚上了，

风没有停，气温变得更低了。

我拢了拢衣服倚在一旁的树上，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幢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别墅，

这里住着妈妈和她的新家人，

我习惯在迷茫痛苦的时候走到离妈妈近一点的地方待着，

就好像妈妈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看着看着，我的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已经一年没有见过她了，我好想她。

妈妈的再婚家庭很介意她是二婚还生了我这个拖油瓶，

我怕她的新家人嫌弃她、打骂她，就一直不敢来找她，

唯一的一次出格，是妈妈生下妹妹的时候。

那时我爸不知道在哪儿打听到妈妈给继父生了孩子，

醉醺醺的他抓着我的头发疯狂的用扫把杆抽我，

这次不再有一个温暖的躯体将我紧紧地护在身下了。

我尖叫着求饶，

直到空心铁管的扫把杆被打弯后，我才找到机会连滚带爬的逃出家门。

我拖着快被打断的左腿走到妈妈家时也是晚上，也是这样冷的冬天。

那时候的我无处可去，只能寄希望于妈妈可以收留我一晚，

开门的人是继父，他看清来人是我后走了出来，快速的掩上门。

是他告诉我他的父母不喜欢妈妈，因为妈妈生过我，

他说我现在的样子太吓人，妈妈看了会哭，可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能哭，不然会生病。

他说如果我想让妈妈幸福就应该少来找她，

因为我是妈妈不堪的过去，只会让妈妈想起以前痛苦的生活。

我不想让妈妈生病，我想让妈妈幸福。

继父进门的那一刹那，我看清了门内的景象。

妈妈斜靠在沙发上抱着一个襁褓笑的很漂亮，

她的身边坐着几个人，都在逗弄她怀里的小婴儿。

我从没见过这么开心的妈妈。

屋子里的氛围那么温馨，反观我穿着污脏的睡衣光着脚，满脸淤青，

与房间里的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连从室内飘出来的温热空气都在驱逐我这个不速之客。

妈妈的视线扫过我在的方向问了一句：「谁啊？」

她是否有一瞬间的愣神呢？我不记得了。

「走错了。」

妈妈应该是没有看到我的，

不然怎么舍得让我站在这么寒冷的冬夜里。

我不敢回家，只能在街上来回小跑温暖身体。

穿着单薄睡衣的我差点冻死在那个晚上。

我并不为活下来感到庆幸，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后面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在那个晚上。

4.

和此前的每一次一样，我不准备敲门进去，

这个屋子里不止有我日思夜想的人，也有我不想见到、害怕见到的人。

在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身体准备离开时，妈妈疑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小笙？」

我惊喜的转身，细细的打量着她，

她应该生活的很开心吧，皮肤红润，脚步稳健。

「来了怎么不敲门进去？」

她亲亲热热的拉住我的手，皱了皱眉。

「手怎么这么凉？脸也煞白煞白的。」

我用力抱了抱她，「知道你没在家，正准备走呢。」

「走什么，快进来，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妈妈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她拉着我走进别墅，我挣扎着拒绝，却贪恋妈妈手心的温热。

直到听她念叨着「正好你叔叔不在家，我们今晚一起睡。」后才老老实实的跟她走。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妈妈的新家。

进门后，一只圆滚滚的猫跑了过来，是一只很漂亮的银渐层。

妈妈弯下腰把它抱起来亲热，一口一个乖孙。

她笑着跟我埋怨，说这是妹妹偷偷抱回来的猫，

嘴上说着自己养结果还是丢给了她照顾。

我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是一阵刺痛。

我也养过猫，

我的小猫是捡来的小流浪，干瘦干瘦的像一个烂拖布，毛发枯黄的跟我的头发一样，

我想养大它，给它一个家，

可妈妈不喜欢小动物，

我也不想增加她的家务负担，就在楼下的隐蔽处用纸壳给小猫做了一个窝，省下自己的饭带给它吃。

才养了一个月，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

它偷偷地跟我回了家，开门后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我急忙赶它出门，它却以为我在和它玩闹而四处飞窜。

就这样，它枯黄的毛沾满了沙发、床，和妈妈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我吓得哭着求它赶紧走，被爸爸看见它会被打死的。

它真的被打死了。

爸爸用棍子把我的小猫从床底下捅出来后，用麻袋套住它拎到桥下打死了。

我跪着给他磕头求他放过我的小猫，可是没有用。

小猫的哀鸣和溢出鲜血的麻袋至今都是困住我的噩梦。

妹妹刘念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娇嗔道：「妈你又说我坏话！」

她略过我抱住妈妈撒娇，

她也被妈妈照顾的很好，漂亮，张扬，一举一动都充满活力。

跟死气沉沉的我一点都不一样。

我又想到小猫被打死的那天妈妈对我说的话：

「富贵命有富贵命的活法，贱命有贱命的活法，我们尚且是贱命一条，那里配养猫逗狗。」

我如今看着她们，终究是认可了这句话，

是啊，富贵命和贱命，怎么能一样呢。

5.

妈妈问完我想吃什么就进了厨房，留我跟刘念聊天。

刘念没分给我半个眼神，

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就像是我也不喜欢她。

她厌恶我的存在，而我嫉妒她，

嫉妒她独占了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我挽起袖子走进厨房给妈妈打下手，

她正艰难地用左手颠勺。

她不是左撇子，

妈妈右手手腕被那个人渣打断过，为了保护我。

挨打的原因是我不小心碰撒了那个人渣的水，

他抄起水杯砸向我的头，被妈妈伸手挡下了。

家暴几乎每日都在发生，我和妈妈都是他的出气筒。

直到有一次他把妈妈打的失去了意识，我哭着求妈妈离婚，

妈妈才终于鼓起勇气从地狱里走了出来。

从那时起，我的妈妈就自由了。

为了让妈妈更自由的去追逐新的人生，我选择跟了我爸，

因为我听到他跟别人说，如果我跟了妈妈他就可以借探望孩子的借口一直纠缠她，她休想逃掉。

妈妈本该是自由的风筝，我是可恨的风筝线。

我得把这根线剪掉，

如果只能有一个人幸福，我希望这个人是妈妈。

看我进了厨房从她手里接过油锅，妈妈小声笑着说：「还是小笙最懂事了，不像念念似的整一个小懒猪。」

这话被刘念听到了，她气冲冲的冲进厨房，

一边嚷嚷着「我怎么就懒了」一边和我抢夺油锅。

油锅在她的争抢中被打翻了，滚烫的热油泼向我们，

是妈妈挡在了前面，

我尖叫了一声后，连忙拉住妈妈的手臂查看妈妈有没有受伤，不想却被她用力挣开了，

她也在焦急地查看刘念有没有受伤。

被挣开手后，我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

刘念没受伤，她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油渍都没有，妈妈也没被油溅到，

因为油锅是向我倾倒的。

我松了一口气后才察觉到手臂零星的灼烧感。

低头一看，半边身子都泼上了热油，

还好我生病后畏寒，一向穿得厚，并没有大问题，只是左手臂有几处烫伤。

妈妈把刘念赶出厨房，心疼的拿出医药箱帮我处理伤口，

我看着妈妈低着头给我包扎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妈妈当然爱她所有的孩子，

可她这样瘦，怎么挡得住两个人呢？

妈妈解开我的手表时，我才回过神来瑟缩了一下，

还是被她看到了，

一条条狰狞的、丑陋的疤痕。

看得见的盘踞在手腕上，看不见的盘在心里。

她摩挲着我的手腕哭了，脸上的痛苦和难过不似假的。

「小笙，你要放过自己。」

「一个人的原生家庭没办法选择，但是你现在长大了，有能力逃离了。」

「前面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你。你答应妈妈，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

做不到的，该怎么答应你呢？

我快要死了，哪里还有大好的人生等着我。

即便不是生病，我的人生也已经被一个又一个人渣毁了。

妈妈，你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6.

晚上我与妈妈一起睡觉时，我老实的依偎在她的怀里，

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腹痛愈演愈烈，我几度不敢呼吸，怕痛呼出声。

我不想把患病的事告诉她，绝症谁都无能为力，

晚点告诉她，她就只需要为我死了而难过，不必和我一起为了生病而痛苦。

我盯着天花板慢悠悠的说，「妈妈，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后说过长大了挣钱了带你去看海吗？」

妈妈有些睡意惺忪的回答：

「当然记得。你五岁生日的时候说的，当时你们幼儿园老师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你回家后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去看海。」

「那我们这几天就出发吧？我带你去海南，去看海。」

妈妈摇了摇头，「不行啊，你叔叔忙，你妹妹虽然上大学了但是每周都要回家，我也走不开。」

「再说了，看海没什么意思，也就那样，你妹妹年年叫嚣着去海边玩，我也早都玩腻了……」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的心泛着一阵阵刺痛，

已经分不清是腹痛多一点还是心痛多一点。

妈妈记得我的承诺，却忘了她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