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死亡有一天终会如约而至，这个约定无法取消，我们正悄无声息地向它移动与靠近，最终被黯然带走。

只是这一天终究是个未知，也像是还很遥远，是个变数，我们不必过分忧虑抑或担心，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可一旦你知道了它要来的日子，情况就瞬间不同，你明白它再不会延迨，已迫在眉睫，正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你，像是已等得太久很不耐烦，马上要把你带走。

你怎么也没想到，它给你的身体里悄然注入某种病变来宣告这个决定，并做下特别的标记，你再不能逃脱与躲避，只能极不情愿地向它步步逼近，然后乖乖地束手就擒。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那一刻，当父亲做完上腹的增强CT，亲自坐在电脑屏幕前查看的医生很不情愿地告诉我实情，老人的情况很不好，应该是胃癌转移到了肝脏。

真的是晴天霹雳。这样说毫不为过，一向身体并无大碍的父亲为何突遭此变故？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一下子慌了，变得手足无措。

把父亲送回病房，来到室外准备给哥挂电话的我不觉间已泪盈眼眶。若真是胃癌，父亲有可能只剩下三四个月的寿命，虽说他已近八十四岁高龄，人生的旅程或已知足，可那一刻我觉得实在太对不起父亲，身后现在竟连子嗣都没有，让父亲难道要带着这莫大的担心与忧虑离开？

两年前的国庆假期，父亲从哥家里来到我的住处，准备和我们一起过节。也就是当晚，唯一的儿子竟意外地走了绝路。痛心之余，真担心当时已八十多岁的父亲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幸运的是，我们都顽强地从那段惨痛的岁月中挺过来了。

只是在近知天命的年纪，想要重新孕育子女的希望最终被证实已无可能，更糟糕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就是想要收养子女也变得很不容易。各地的儿童福利机构，很少有符合送养条件的健康儿童不说，就是有，程序繁琐是次要的，竞争的激烈程度不亚于公务员录取。

了解到外省某地有符合送养条件的儿童，按程序先进行登记轮候，待意象收养家庭达到规定的数量（一个孩子对应三十户家庭）之后，当地民政部门才发出通知，启动收养评估程序，根据收养评估通知书里要求的内容，我们着手准备各种资料，以备当地聘请的第三方评估机构进行评估打分，最后选出一个相对公平、公正的最优家庭。

我们已参加过一次，也许是经验不足，提供的资料不够详细与全面，在最终参与评估的十一个家庭里，原本信心满满的我们，所获分数竟然只排在倒数第三位。

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就是社会上有提供捐卵的方式做试管的机构，虽说花费不菲，但于我们而言也是一种可能与希望，慎重考虑后觉得不妨一试，当下才开始起步进入前期的准备阶段。九月，再次参加了某地进行的评估程序，至今却迟迟不见结果，真希望能在父亲驾鹤之前，它们之中最少有一样能顺利成功，让父亲走得欣然与无憾。

只是它们的决定权与成败都由不得我，现实只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的希望与能够努力的方向，一个看似可以抓住的机会，接下来便只能听天由命，安心地等待上天的安排与裁决。

而人生里的很多事莫不如此。一如父亲的病况，其实事实与结果已定，只是我们暂时不知，还蒙在鼓里，需要通过诊断揭开命运的谜底。

这次住院，他说有些气喘、咳嗽，同时伴有胸闷不想吃饭的症状，怀疑是他的老毛病与常见病肺炎。可平扫上腹CT时医生发觉到了异常。

通过这几天的治疗，感觉父亲精神了不少，饭量像是也恢复到了平时，而父亲的身体，也并无疼痛的症状（只是当医生用手按压时才有些疼痛感），我心里甚至乐观地认为，这不定只是基层医院抑或单纯的CT检查难免造成的一次误诊与误判。

由是，我的心像是轻松了些，哪怕仅仅是自欺欺人式的自我安慰。很多时候，我们不是就凭着这样的思想与想象才能正常地活下去，像是把人生经历的所有痛苦与悲伤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流逝淡忘掉，不再纠结那些命运不解的疑难与追问。

一如儿子走后，我们似乎也真的像他一样相信，来生就可以实现他未竟的心愿，二十年后，他又是一条汉子。而我们终究还会再见，也真心原谅了他，就像原谅自己不知不觉中所犯的过错、恨过的自己。

是否是胃癌，当然还需要进一步做胃镜检查以及进行具体的病理性分析。如果真是，这样的基层医院自然无法进行后续的治疗。而普通的胃镜检查要对病人进行全麻，父亲这么大年纪了，有说存在风险，哥从一做医生的同学处了解到，大医院有更方便高级的方式，据说只需要吞服一粒胶囊样的物体就可以搞定。

那好，在这里就不过多耽搁，肺炎看起来已好转很多，我给医生讲了我们的打算，想尽快出院转去市里复查，哥已提前在某三甲医院挂了号。

我们当然清楚，未来不可能尽如心意，说不定有更糟糕的事实与讯息在等着我们，一切未知的灾难、困苦、险阻也罢，幸运、美好、坦途也好，都等着我们去经历与感受，去跨越抑或去创造。我们能做的或许很有限，生命只是要尽可能地努力与追求，想尽办法抓住呈现在眼前的哪怕渺茫的一线希望与机会，期冀最好的未来。

2023.12.1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