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极物
封面 | 白白的家©
头图 | 茯晓 ©
极物君语:是盐,让中国人的生活有滋有味,烟火腾腾。
盐对中国人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它是自然孕育的雪白宝藏,姿态虽小,却能延续生命。《天工开物》里边说,酸甜可以一年都不吃,可要是不吃盐,那可就连抓住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了。
盐,也能凝聚财富。古时候,只要靠近海、湖、井三大盐源,就能轻松造就富庶商贾;盐的贸易,也促使人们跨越万水千山,彼此链接。
盐,更是风味之首。正如马未都先生所说:“酸甜苦辣咸,能缺哪个?先去一个,让你去一个还能做饭,苦,再去一个,酸,酸去了那山西人就疯了,再去一个,甜,再去一个,哎哟,就剩俩了一辣一咸你肯定再去个辣就剩个咸,不能没味儿啊,盐是百味之先,只要有盐这个东西就鲜就好吃。”
今日中国人食用之盐,沿海多用海盐,西北多用池盐,西南多用井盐。
放眼中国南北,众多“盐城”,既是家底丰厚的物产之城,也是因盐而兴的富庶之城,更是凝聚咸鲜的风味之城。
图1 | 风一样的婶子 ©;图2 | 图虫创意©
江苏盐城,一个将盐字写在脸上的城市,提点着它与盐的深厚渊源。
早在先秦时期,盐城就已经与晒盐密切相关。因当地风盛日猛,所晒海盐品质颇高,赢得了“吴盐胜雪”的称赞。到了汉朝,盐城初成规模,再至明代,淮北淮南几近三分之一的盐场,都如众星捧月般集聚在盐城四周。
盐城八大碗,是当之无愧的盐值担当。
烩土膘,八大碗的大哥,是将猪皮、肉丸、鱼丸以高汤煨炖,直至浓香纯白,咸鲜馥郁。多孔的猪皮吸饱了汤汁,便化作鲜味小炸弹“噗滋”爆开……也难怪在盐城有“无膘不成席”的说法。
图 | 游走旅行的摄影人©
虾米羹,八大碗的老幺。芋头切粒,寓意常遇贵人;虾米颗颗,寓意五谷丰登;烹作汤羹,又作万象更新。喝过这碗羹,吃席才能打满分。
图 | 网络©
红烧糯米圆、“涨蛋糕”、红烧肉、大鸡抱小鸡、萝卜烧淡菜、红烧刀子鱼……半汤半水、半荤半素的八大碗,没有大开大合的辛辣,也没有撼人心魄的甜美,唯有一口咸鲜滋味,如针线般将其细细串联,串成了一座盐城的浓郁底味。
图1 | 小胃饿鬼©;图2 | 黄药师©
距盐城不足二百公里的扬州,同样与盐有着极深渊源。
因运河水运之便,扬州自古便是海盐贸易流通的中心之一,成就了盐商的鼎盛,也造就了扬州的无上繁荣。
有多鼎盛?根据《两淮盐法志》记载,盐商们曾为扬州“捐”过众多善堂、育婴堂、药局粮仓,每每都是动辄上万乃至数十万两白银的记述,一方面叫人感叹盐业厚利之余,也不得不赞叹盐商们“达则兼济天下”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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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农工商,国之四维。”一改过往隐忍的社会“弟位”,富起来的盐商们腰杆顿粗,有心思搞慈善,也有了心思琢磨美食犒劳一下自己了。
“不过既然要吃,那就得吃得精致,尝得新奇,南北滋味也都得有!”
于是乎,各种珍奇美味,在富甲一方的江南相继诞生,一来二去,还给淮扬菜的诞生打下了基础:好比说酸中带甜,炸至花开的松鼠鳜鱼、刀工惊艳的文思豆腐、卤至透明的水晶肴肉……众多淮扬名菜,都是盐商们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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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餐之外,扬州点心一样极尽精致丰富之能事。
在清朝那会儿,扬州的点心铺竞争简直重回“战国时期”,蟹壳黄、 水晶月饼、菊花饼、雪花酥、琥珀糕、枇杷糕……谁曾想,一粒盐,竟然绽放出了一个甜点的花花世界。
▲民国徐谦芳《扬州风土记略》:“扬州土著,多以盐务为生,习于浮华,精于肴馔,故扬州筵席各地驰名,而点心制法极精,汤包油糕尤擅名一时”。(图片|酒酿糖糖糖 ©)
沿着海岸线往北,在雄鸡咽喉之处,坐落着我国三大盐场之一长芦盐场。它背后的“盐城”,正是段子烫嘴、做菜倍儿咸的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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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五代十国那会,天津的“芦台场”就已经落成。后来到了明清时期,天津逐渐接管了北京、河北沧州的盐业管理职能,成了北方“盐城一哥“。
“好厨师,一把盐,有咸就是鲜!”盐城的熏陶,让每一位天津厨师都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做菜下盐的时候,也跟盐不要钱似的豪横。
您瞧这锅(gā)巴菜,煎饼先切成条搁卤汁里泡,然后麻酱、腐乳汁、辣油、卤香干就往里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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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里头连盐字都没出现过,可我从嘴里泛出的津液,咋就带着口咸鲜劲儿呢。
天津两大酱之一虾酱,更是用闻着臭吃着鲜的味儿,腌满了天津人的日常。上至火锅饽饽,下至豆腐鸡蛋,无所不蘸蘸必咸……
如果你和天津人吃饭、他说“这菜齁咸”,估计真不是在耍嘴皮子逗你,那是真咸。
目光投向海岸线的南端,便会发现中国最早开始使用日光晒制海盐的地方——海南儋州。
唐朝时,在潮起潮落,风吹日晒的洋浦村,人们发现海岸线上天然的玄武岩上,竟然挂起了“霜”。受其启发,人们在那一块块形似砚台的岩石上,凿出了光滑平整的盐槽。如此,便只需要等潮水自动地冲上去,把自个晒干成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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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一路左迁,在儋州开怀嗦着生蚝的苏东坡,不知可曾到此一游?
来了洋浦,总不能错过这一桌盐焗宴:鸡、鸭、鱼、虾、蟹、玉米、地瓜……无一不可盐焗,但论头牌,当属盐焗鸡。
海量的盐,将锅中的热力逼入肉中,也使得鸡汁无法从纱纸里逃离。锅盖一掀,肉香混着咸鲜气儿扑面而来,黄澄澄的鸡皮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洋浦盐田,朝潮夕钱”,千年前的小村,既无财富,也无良田。但代代盐农,却珍重自然赠予的厚礼,在风吹日晒中不倦实践,实现了命运的逆袭。
图 | 又又©
四川自贡,燊海盐井以千米的深邃,静静吐露着厚重的历史。
自战国时期至今,自贡已有几近两千年的井盐开采历史。经年不断的地下水,为自贡积聚了一层厚厚的盐卤层,其浓度之高,储量之大,埋藏之深,均冠绝天府之国。这也最终助力自贡摘下“千年盐都”的名声。
钟情于奇珍异味的盐商们创造出了盐商菜;自天南海北而来的“淘金”的商人,则带来了各地风味交融的会馆菜;挥汗如雨、急需重口味治愈辛劳的盐工们,则催生了以水煮牛肉为代表的盐工菜。
三大支系相辅相成,共同奠定了自贡盐帮菜的基盘。
名声在外的水煮牛肉,以一股艳红的冲劲,呼呼催促着食客掉口水。
牛背脊肉切作薄片,以青笋、丝瓜、辣椒相佐,热油“滋啦”一浇激发香味,上桌肉嫩泛光,色厚味浓。甫一入口,麻、辣、咸当即一拥而上,激荡着味蕾与汗腺,两个字:酣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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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西南山岭间本没有路,盐的生产和贩运多了,便走出了众多的“盐马古道”。
古道旁商贾云集,沿线城镇也因盐而盛,云南大理的诺邓正是其一。这个白族聚居小镇,不仅藏着载誉西南的诺邓盐井,又因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冲属性,一度成为了云南西部地区的重要商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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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质上乘的诺邓盐与山野撒欢的黑土猪,在诺邓人的巧手下化作了珍馐。
晾晒处理后的跑山黑猪腿,以高度玉米酒腌透以便盐分渗入,而后以诺邓盐不断揉搓入味,腌制半个月;之后再以盐、灶灰和特殊的霉菌等混合的盐泥包裹,静候发酵熟成。
阴干三年,至味悄然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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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摇曳着的诺邓火腿其貌不扬,但是烤软后一切开,盐与霉菌赋予的奇香立即袭来,露出色若桃花的肉质,多年陈化的品质展露无遗。入口,咸味却没有想象中的齁,反倒是鲜味占了压倒性优势,咀嚼一下,竟有一股甘露在舌尖盘旋……
一把诺盐,是小镇赐予舌尖的咸鲜回甜,也是诺邓跨越时间的风味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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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盐、井盐之外,湖盐也是重要的产盐来源。
山西运城一侧,坐落着 “中国死海”——运城盐湖。长年地质沉降加上年间风力强劲,造就了运城千年盐业史,也为它留下了“盐运之城”的别名。
传说远古时期黄帝和蚩尤在这里大战,就是为了争夺盐湖。得盐湖者,便表示他有成为各部族间共同领袖的资格。历朝历代,围绕盐湖的兵戈,从未止息。
烽火散去的今天,运城盐湖又因其绚烂的色彩惹人沉醉。因水中钾、钠等成分浓度不同,加之盐藻、卤虫的繁殖,在高温和强光作用下,盐湖会呈现出如虹七彩。
图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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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有七彩,味达八方,盐城滋味同样难忘。
纸盒牛肉、五香肘花,以咸香卤味见长;
解州羊肉泡、羊肉胡卜,以恰到好处的咸鲜催人食欲;
运城大盘鸡、永济粉皮鸡,又凭重口味诱人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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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运城盐湖正式“退盐还湖”。一代产盐重镇,自此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唯余滋味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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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吴忠盐池县,也和盐味有段缘。
不管是叫南北朝的“盐州”、隋朝的“盐川郡”、还是到了民国才改的“盐池县”,一个个被当地人称为“花马池”的盐湖,始终与盐池人紧密相连。
于盐池人而言,花马是盐神,只栖息于盐湖之中,为世人带来生命与希望;于宁夏滩羊而言,盐碱水滋养的牧草,则为它们提供了绝佳的美餐。
盐池的水,将风土“腌渍入味”,在此饮水食草的滩羊,体内的酸性得以中和,以至于几无膻味,离了这里,绝无可复制的同样鲜美。
恰如诗句所云:天涯何处无芳草,滩羊只能这儿找。
图1|《舌尖上的中国2》©
今天,中国光是一个察尔汗盐湖的盐储量,就足够供应全世界的人民吃上一千年。盐,它延续生命,广汇财富,集聚滋味。因盐而兴的城市,也吸引着人口商贸的迁徙,传递着中国人一日三餐的命脉,不可或缺。绍兴人的梅干菜、东北人的酸菜、沿海渔民晾晒的咸鱼、山民家里悬吊的腊肉……是盐让食物得以储存,让中国人得以度过贫瘠的寒冬和岁月;老火汤上桌前撒的那把盐,是打开鲜味的钥匙;广东人的盐焗鸡、四川人的鱼香肉丝、天津人的独面筋……盐又充当着地域风味的标记。只要有一把盐,中国人便能调制世间的酸甜苦辣。也正因为有了盐,中国人的生活方才有滋有味,烟火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