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3日 星期天 雨转晴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被评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的第二名,文学批评家李健吾先生盛赞这篇小说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在湖南四川交界处,有一座叫茶峒的小山城,由湘西边境进茶峒,要过一条小溪,溪边有座白塔,塔下住着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老船夫,一个小女孩,一条黄狗。一家人靠在小溪上撑渡船载客为生。
小女孩名叫翠翠,老船夫是她外公,当地习俗,外公也叫爷爷,显得更亲。十五年前,翠翠的母亲与一位军人相恋,两人暗地里发生了关系,怀上了翠翠,军人约翠翠母亲一同私奔,但翠翠母亲不忍离开孤单的父亲,军人也觉得私奔有违他军人的责任,于是军人服毒殉情。母亲生下翠翠后,到溪边故意喝了许多冷水,也死去了。
转眼间,翠翠已经十五岁,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茶峒城里的船总顺顺,有两个儿子,大老天保憨厚正直,二老傩送英俊善良,他们都是人人称赞的年轻人。翠翠越来越漂亮,经常搭船过溪做生意的大老天保,也心动了,向老船夫表达了对翠翠的喜爱之情。
对于天保老船夫是很喜欢的,但他不知道翠翠喜不喜欢,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给天保指了两条路,走车路和走马路,走车路就是请媒人来提亲,走马路就在碧溪岨对岸的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用歌声打动翠翠。
天保选择走车路,他很快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老船夫说,他得问问翠翠,看她的主张怎样。媒人走后,老船夫问翠翠的态度,翠翠心里乱乱的,不知如何回答,老船夫只好慢慢观察,他渐渐明白,翠翠爱的是傩送,不是天保,这让他又想起了他那为爱而死的女儿。
天保请媒人提亲,弟弟傩送也知道了,他也不藏着掖着,立即跟哥哥坦白,自己两年前就喜欢翠翠了。兄弟成了情敌,但他们并没有要你死我活地决斗,也没有虚伪地谦让,他们决定公平竞争,兄弟俩分别为翠翠唱歌,由翠翠来做选择。
夜里,兄弟俩到了碧溪岨,天保觉得自己做哥哥的走车路占了先,唱歌就要弟弟先唱。傩送天性浪漫,歌声一流,他一开口,天保就知道自己没必要唱了。于是天保驾驶油船离开茶峒,决心忘掉这里伤心的一切,然而天保的船在茨滩出事了,天保死了。
天保的死,让顺顺父子心里有了疙瘩。傩送认为,是老船夫的弯弯曲曲,间接造成了天保出走遇难,他心里过不去。船总顺顺也不愿意傩送娶一个间接弄死他大儿子的女孩子,他想让傩送娶中寨王团总的女儿,傩送又不愿意,傩送跟父亲吵了一架,坐船下桃源去了,也出走了。
这之后不久老船夫就去世了,翠翠继承了爷爷的事业,在小溪上撑渡船载客为生。不过,那个曾在夜里为翠翠唱歌的傩送还没有回来,不过沈从文在文末留下了一个尾巴: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边城》里凄美的爱情故事特别吸引人,而这个像世外桃源的茶峒小山城的风俗人情和我们恩施山城特别像,更让人忍不住做一番比较。茶峒山城的建筑风格、风俗人情描述和我们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差不多,比如吊脚楼、渡口渡船、男女谈恋爱唱山歌等等。
我们小的时候,东门渡口就有免费的渡船把我们送到对面的五峰山去。吊脚楼现在农村都还有许多,女儿会就是集市上男女对上眼了就唱山歌。我们恩施也是少数民族聚居地,有土家族、苗族、侗族等等,许多年前也和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一样,是个世外桃源,没有世事的喧嚣,没有政治、权力的争斗,有的只是真心实意,那么单纯而热烈的爱恋。和茶峒小山城一样恩施这片土地上也应该会发生过这么美丽的爱情。
在武陵山脉里,沿着清江蜿蜒的方向,会遇见一片被时光浸泡得温润的土地,这就是恩施,这里的吊脚楼群依山就势,像群鸟收拢的翅膀栖息在崖壁之间,檐角挑着云絮,木梯垂向江水,与沈从文笔下的茶峒古镇遥遥相望,隔着八十载春秋,共守着同一种生命的温度。
东门渡口的木船早已没有了,但我仍然记得三十多年前这些木船载着晨雾往来,船工握着竹篙熟练地撑杆、划船,年轻的船工和船上的姑娘们对山歌,“妹娃要过河,哪个来背我嘛?”船工大声唱道“我来背你嘛!”江水漫过船头时,能看见两岸吊脚楼的倒影在水中舒展,土家族阿婆晾晒的扎染布在风里飘成彩云。
如今城里大都是高楼大厦了,而在恩施的大山里仍然有许多村庄可以看到那些悬空的吊脚楼,它们就像长在悬崖上的灵芝,木梁间的燕巢燕子年年如约而至,瓦片上的青苔比县志更早记载了这片土地的湿润。当炊烟从千柱落地的吊脚楼升起,整个峡谷便笼罩在柴火饭的香气里,让人恍惚看见翠翠正端着竹箕走出门来。
农村赶场天的集市现在依然是村子里最鲜活的剧场。土家姑娘银饰叮当,绣着西兰卡普的衣襟藏不住心跳,苗家后生的芦笙声穿过腊肉摊与背篓阵,在茶叶的清香里织就情网。最动人的是那些突然炸响的山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隔着人潮对唱,歌声里裹着试探与期待,像清江的浪花追着岸边的卵石。这样的场景,与《边城》里月下对歌的章节何其相似,连羞涩都带着山野的坦荡。
在女儿会的喧闹中,总能遇见真正的寂静。村子里的渔夫院子里的石阶上补渔网,针脚细密如他数过的波纹;风雨桥头的老人用长烟斗叩击桥栏,敲出祖辈传下的节奏;背着竹篓的妇人走过青石板,银锁片碰出清越的声响,那是比任何钟表都精准的时光刻度。这些细碎的生活褶皱里,藏着未被现代叙事篡改的密码。
当暮色浸透群山,清江便成了流淌的银河。山里面吊脚楼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子,照着岸边新修的柏油路,也照着崖壁上凿出的古盐道。年轻的导游用普通话讲述着过往,而吊脚楼的老木门依然吱呀作响,用方言诉说着永恒。在这个既非完全封闭又未全然敞开的山城里,《边城》的魂灵依然在恩施乡村的青石板路上游走,在每一个真诚对视的眼神里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