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慧,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志军都升士官了,你这样的农村姑娘配不上他了。"刘寡妇尖酸的声音在村口响起。
我低着头快步走开,手里的退亲信被攥得更紧了,纸都洇湿了,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1985年的春天,空气里还带着凉意。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起伏的麦浪,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树上的嫩芽刚冒出来,绿得发亮。去年这时候,志军还在家,就在这棵树下,他拉着我的手说:"等我当兵回来,咱们就结婚。"那会儿的槐花开得正好,花瓣落了我们一身。
想起小时候,我和钱志军总爱在这槐树下玩耍。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学生,我虽然只读到初中就辍学了,可他从来没有嫌弃我。我俩一起放牛,一起去田里摘棉花,就连他写作业,我也在旁边削竹竿编筐。
那会儿多好啊,谁能想到这样的情分说断就断了。日子过得跟白开水似的,平淡得让人心慌。
"巧慧,回家吃饭了!"娘的喊声从村头传来。我赶紧抹了把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家走。
刚到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爹和娘的争吵声。"你看看,你看看!当初要不是你非说让闺女跟个当兵的处对象好,能有今天这事吗?现在好了,闺女的青春都耽误了!"爹的声音气呼呼的。
"谁知道他能翻脸不认人啊!当初他妈妈来说亲的时候,那叫一个热乎劲儿,这才多久啊!"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巧慧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站在门外,心里一阵阵发酸。自打上个月收到退亲信,家里就变了样。爹整日闷着头抽旱烟,一包接一包,屋里总是烟雾缭绕。娘的头发都白了不少,常常半夜里偷偷抹眼泪。
左邻右舍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命苦的,说钱志军是个白眼狼。有些婶子看见我,还故意说:"这年头,当兵的变心都变得这么快啊。"
倒是钱志军的发小王建国,时不时来我家帮忙。他爹是生产队长,家里有台手扶拖拉机,日子过得殷实。可他从不摆架子,种地、打柴,他样样都帮衬着。
记得那年夏收,天热得像蒸笼一样。我在地里割麦子,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衣服都湿透了。王建国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顶草帽,二话不说扣在我头上。
"你自己不戴啊?"我抬头问他。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我皮糙肉厚的,不要紧。"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个姑娘家,晒黑了多可惜。"
那年秋天,我爹得了重病,发高烧不退。王建国二话不说,骑着自行车往县城赶,来回四十多里地给爹买药。回来的时候,裤腿上全是泥点子,额头上的汗还在往下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村里的闲话渐渐少了,可我的心结却越来越深。每次看到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经过,我都忍不住张望,希望能收到钱志军的一封信,哪怕是一句解释也好。
1987年冬天,村里来了知青返城政策。有人说在县城见过钱志军,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得笔直。还有人说他在部队立了功,说不定要提干了。更有人说他在部队有了对象,是个护士。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夜里躺在炕上,常常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过去的事。记得他临走那天,还特意去镇上给我买了一对发卡,说等他回来,要给我梳新娘头。
王建国这时候来得更勤了。他给我爹买烟,给我娘买布,连我最爱吃的麦芽糖,他都记得带。有时候下大雨,他就打着伞在我家院子里修修补补。
娘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建国这娃子,可惜是个外姓人。"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灶台前揉面,面团在她手里一会儿圆一会儿扁。
到了1988年春上,王建国托他姐姐来说媒。我坐在炕上,听着娘叨叨:"建国是个实诚人,家里条件也好,你年纪也不小了..."
我打断她的话:"娘,我答应了。"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娘愣了一下:"你...你想清楚了?志军那边..."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都二十三了。"
嫁给王建国,与其说是想开了,不如说是认命了。可日子过得出人意料的好。他勤快能干,待我更是体贴。知道我害怕打雷,下雨天总是早早回家陪我;知道我爱看书,特意去县城给我买了一摞连环画。
就连村里人都说,我是踩了狗屎运,让个棒小伙子这么稀罕。慢慢地,我也学会了享受这份平淡的幸福。
1990年的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纳鞋底,听见外面有人叫门。一抬头,差点没认出来人。是钱志军,可他右腿有点跛,脸上还有道疤。
"巧慧..."他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阳光照在他脸上,我才发现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王建国从屋里出来,热情地招呼:"志军,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坐,我媳妇刚蒸了红薯。"
原来,钱志军当年在边境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右腿落下残疾。他怕连累我,才写了退亲信。这些年,一直是王建国在跟他通信,还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对不起,巧慧。"钱志军红着眼圈说,"我不该瞒着你。当时想着,我这样的残废,怎么能耽误你呢。"
我看看他,又看看王建国,忽然笑了:"傻子,都是傻子。"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王建国给我递了块手帕,轻声说:"哭什么,都过去了。"
日子还在继续走。钱志军调去后勤,和一个军医结了婚,每年都要回村看看。三家人常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有时候想想,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今天又是一个春天,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满树的嫩绿。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城里跑了,可这棵老树还在,见证了太多故事。有人说我命苦,可我觉得自己挺幸福。
树上的槐花开了,香味随风飘来。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有些路,走着走着就对了;有些人,错过了又遇见,也未必是坏事。日子就像这槐花,该苦的时候苦,该甜的时候自然就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