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老宅的堂屋里，常年供着一尊褪色的观音像。香炉里的灰积了半寸厚，可无论怎么虔诚叩拜，何家女人的命数就像被钉死在族谱上的诅咒——三代人，五次葬礼，七张黑白遗照。

1993年冬天，何家艺跪在婆婆灵堂前烧纸，火盆里爆出一颗火星子，烫穿了她的孝服。她盯着那个焦黑的窟窿，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何家的女人，命里带煞。”那年她刚嫁进陈家，只觉得是老人家的迷信。直到丈夫陈卫国查出肝癌晚期，她才惊觉：从奶奶到母亲，再到她自己，何家女人的婚姻总在某个节点戛然而止，像被剪刀铰断的红线。

何家第一代寡妇是祖母何文氏。1942年饥荒，她抱着饿死的丈夫爬了三十里山路，用最后半块银元换了口薄棺。守寡那年她24岁，带着三个女儿在裁缝铺当学徒。街坊都说她克夫，她却把绣花针扎进指头，用血在帕子上绣了朵牡丹：“男人死了，女人就得活成刀。”后来她开起镇上第一家成衣店，养大了女儿，却在某个清晨被发现倒在熨衣板旁——手里还攥着给客人改腰身的软尺。

第二代是母亲何秀兰。她嫁给国营厂技术员那天，陪嫁的樟木箱子里塞满了祖母缝的嫁衣。1987年元宵节，丈夫值夜班时被卷进炼钢炉，厂里赔了三百块钱和两斤白糖。葬礼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却在深夜把白糖全倒进河里：“甜味儿会招魂。”后来她白天在纺织厂三班倒，晚上给人糊纸盒，硬是把六个女儿送进学堂。直到肺癌晚期咳出血，她才对长女说：“别信媒人那张嘴，何家的闺女嫁谁都一样。”

何家艺原本不信邪。下岗后带着儿子改嫁老范那天，她特意穿了件桃红衬衫。二婚丈夫是货车司机，总把“我命硬”挂在嘴边。可结婚第三年，老范连人带车翻进山沟。葬礼上，大姑姐指着她鼻子骂：“克完亲夫克继夫！”她蹲在殡仪馆台阶上抽烟，突然发现烟盒上印着“红双喜”——当年和陈卫国的婚宴上，用的就是这牌子。

最让她崩溃的是儿子小杰。高考填志愿那天，少年把申请表撕得粉碎：“你克死我爸，克死范叔，是不是哪天也要克死我？”她抬手想扇耳光，却看见儿子眼里映着观音像的烛火，和当年灵堂里的一模一样。

2015年拆迁队推倒何家老宅时，挖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祖母的银簪、母亲的工牌，还有何家艺的离婚证。拆迁办主任啐了口唾沫：“晦气东西！”只有路过的神婆眯起眼：“这三代寡妇的怨气，够镇一座城。”

如今何家艺在菜市场摆摊卖童装，摊位上永远挂着大红色衣裳。有顾客嫌颜色太艳，她就笑着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观音吊坠：“红色辟邪。”没人知道，她每晚收摊后都会绕去老宅废墟，往土里埋件小孩的肚兜——六个妹妹生的全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