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娇”的典故来自于汉武帝求娶馆陶公主之女陈阿娇时,向其承诺若阿娇嫁给他,他愿用金子造一间屋子给她住。然而,这并不是汉武帝刘彻与陈阿娇美好爱情的开始。在成功登临帝位后,汉武帝刘彻很快就厌弃了骄纵的陈阿娇,以她利用巫诅咒之术为名,将她废入冷宫,后又再娶卫子夫为后。历史再次轮回,卫皇后及太子最终也死于巫蛊之祸。
两次巫蛊之祸导致了汉武帝两任皇后的废黜,但她们悲剧背后真正的原因真的是巫蛊吗?汉武帝与两任皇后之间的婚姻隐合着哪些武帝统治政局的变化?
汉武帝画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金屋藏娇”陈阿娇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幼年曾对长公主说: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
此为“金屋藏娇”的典故以及陈皇后小名“阿娇”说法的由来。其实,二者皆不见载于正史,而《汉武故事》则是一篇杂史杂传类志怪小说,其成书年代、作者多有争论,但历代史学家都不能完全否认其史学意义。为了方便叙事,以下暂将陈皇后称作陈阿娇。
陈阿娇是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她出身显贵,外祖母窦漪房是当朝太皇太后;母亲刘嫖即馆陶公主,是窦太后唯一的女儿,封长公主,位比藩王,极得宠爱;父亲陈午是世袭堂邑侯,乃汉朝二十等级爵位之首的列侯。据《史记》记载:
“初,上为太子时,娶长公主女为妃。立为帝,妃立为皇后……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
但本应在荣华富贵中度过余生的阿娇,却在与汉武帝结婚数年后遭遇了重大变故。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阿娇后位被废,罢黜长门。
据《史记·外戚世家》记载:
“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
“媚道”即一种巫术,主要指“蛊诅他人,求己亲媚”,即为了让自己受到宠爱,攻击陷害他人,甚至不惜置他人于死地。这在两汉宫廷中是被严厉禁止的行为。《资治通鉴》中亦言:“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
陈阿娇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汉武大帝》截图
事实上,巫术只是导致阿娇后位被废的导火索之一。据《汉书》记载:
“(陈后)擅宠骄贵,十馀年而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上愈怒。后又挟妇人媚道,颇觉。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
从记载中可以看出,阿娇本人因母亲馆陶公主的拥立之功自恃骄贵。开始时,武帝处处忍让宠溺,然而阿娇本人却越发恃宠而骄,这逐渐影响甚至破坏了二人间的感情。随后,汉武帝转而宠爱卫子夫,陈阿娇见此又数次谋害卫子夫,更激化了二人之间的矛盾。另外,陈阿娇十年无子,这对于古代女性尤其是讲究“母凭子贵”的后宫妃嫔而言,是十分致命的事。总而言之,一个骄横无德且无子的皇后,让羽翼渐丰的武帝在婚后越发不满,失宠也只是早晚的事。
“嘉夫德若斯”卫子夫卫子夫是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与陈阿娇显赫的家世背景不同,卫子夫只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女。出身卑微的卫子夫性格淡然、柔软,不如阿娇般娇贵蛮横,与喜欢独断专行的汉武帝更为契合。进宫后不久,卫子夫就为二十九岁的汉武帝诞下第一个皇子,深受武帝宠爱。卫子夫的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汉武大帝》截图
卫子夫的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汉武大帝》截图
另外,卫子夫虽出身不高,但其家人英勇,军功不断,显赫一时。其弟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三个孩子尚在襁褓就皆为列侯;其姊子霍去病,多次领兵在对匈奴的战争中取得胜利,亦以军功为冠军侯,至大司马骠骑将军。
而且,卫子夫也并没有因个人受宠、母族势大而独冠后宫,加害后宫中其他女子。司马迁曾在《史记》评价道:“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可见卫子夫德行兼备,这应该也是她后位稳固多年的原因之一。然而,这样一个德行兼备且有子嗣的女子同样因巫蛊而被废。
《汉书》记载:“卫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蛊事起,江充为奸,太子惧不能自明,遂与皇后共诛充。”
清代土家族八宝铜铃,又名八宝铜铃,是土家族土老司的一种法器。来源/湖南省湘西自治州博物馆
“巫蛊”是另外一种以民间礼俗迷信作为观念基础而施行的加害于人的一种巫术形式。两汉是中国古代崇拜鬼神、巫术颇为盛行的时期,不仅民间的街巷有巫祝,上层社会也充斥着及其浓厚的巫风,这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汉代后宫中的“巫术”。然而巫术本身不足惧,可怕的是有人利用巫蛊之术将其作为权臣、后妃之间攻击仇敌或诬陷他人的有力工具。
而和陈阿娇为重新夺回武帝宠爱而施行巫蛊之术不同,卫子夫是遭到了近臣江充陷害而被动裹挟到巫蛊之祸中。最后,贵为皇后的陈阿娇和卫子夫二人,一个被收玉玺,废去后位;一个则被逼自杀,“卫氏悉灭”。她们二人深陷巫蛊之术,除了汉代盛行巫蛊之术的时代环境外,和汉武帝本人的政治谋划以及国家政局走向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政权至上”汉武帝经过汉初几代统治者的休养生息政策,汉朝的国力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汉武帝刘彻即位后,对外一改此前战略防御政策,开始征战四方,开疆拓土;对内颁布推恩令,加强中央对地方诸侯的控制;思想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创“大一统”局面。总体来看,汉武帝是一位颇有远见和魄力的君主,他渴望权势,注重对王权的加强,不容许其他势力对王权的干涉。然而,武帝当政初期,羽翼未满,他非但没有大权在握,而且还受祖母窦太后、馆陶公主、陈阿娇等为代表的外戚势力控制。
如窦太后就曾凭一己之意任免重要官吏,直接插手国家政事,这无疑是对皇权的掌控与分割。另外,因窦太后好黄老之术,不好儒术,还几度干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进度。窦太后的种种干政行为,无形中也助长了备受其宠爱的陈阿娇的骄横品性,这在令武帝与阿娇感情心生间隙的同时,也使汉武帝明确了后位的重要性——后妃不仅是皇帝的妻子,她们极有可能在皇帝驾崩后成为地位更高的太后,如此便可通过太后之位干涉帝位更替甚至国家政治。
铜瓦纽“山阳尉丞”印,此印为汉武帝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以后山阳郡都尉佐官之印。来源/故宫博物院
而且,汉武帝与阿娇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馆陶公主刘嫖先是将女儿许配给太子刘荣,在刘荣母亲拒绝后,才将阿娇许配给了当时只是普通皇子的刘彻,后用多方计谋致使刘荣被废,将刘彻扶上王位。汉武帝即位初期处处受到来自窦太后、馆陶公主的掣肘,不免对日益骄横的陈阿娇心生怨怼,两人矛盾渐长。汉武帝的母亲王太后曾告诫:
“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宜悦耳,宜深慎之。”
汉武帝在政局面前,只得与阿娇重修旧好。
张掖太守虎符,西汉。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后来,随着皇权地位的巩固,汉武帝开始对陈氏外戚予以削弱。可以说,二人的婚姻成也政治,败也政治。林剑鸣先生曾认为陈皇后的巫蛊之狱实际上是武帝借机诛杀窦太后在宫内余党的一次斗争。废黜陈皇后,是出于肃清窦太后的残余势力的政治考量。陈皇后被废后,汉武帝虽未迁怒陈皇后的母家,但陈氏外戚自此开始走下坡路,陈皇后的兄弟陈须“坐淫乱,兄弟争财,当死,自杀,国除”,陈融“坐母薨未除服奸,自杀”。自此,汉武帝扫除了窦太后以及陈氏外戚对其政权的影响。
陈氏外戚肃清后,武帝专宠卫子夫。尽管卫氏家族因卫子夫的恩宠以及卫青、霍去病的赫赫战功而不断壮大,但是卫氏家族并未和陈氏外戚一般恃宠而骄,而是谨慎小心,与武帝融洽相处到晚年。
值得一提的是,汉武帝虽奉行开边、兴利等统治政策,被司马迁称为雄才大略,然而如此杀伐决断之人也十分执迷于神仙方术,他曾大力赏赐一位名为栾大的术士,还对其封官加爵,甚至将自己与皇后生的女儿卫长公主嫁于他,执迷程度可见一斑。到了晚年,汉武帝精神经常恍惚不定,疑心更重,甚至总是认为有人想暗中利用巫蛊之术加害自己,这就为别有用心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西王母门吏图门柱画像石,东汉。来源/故宫博物院
是时,卫子夫的儿子刘据作为嫡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且势力愈发雄厚。不过,他和汉武帝的政治理念有所不同。刘据“性仁恕温谨”,对汉武帝“用法严,多任深刻吏”的做法多持反对态度,他“得百姓心”“朝廷中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这不仅引来了之前颇受汉武帝重用的“用法大臣”们的不满,也开始令一贯唯我独尊的汉武帝对卫太子心生间隙——太子不仅有朝廷势力的支持,还有以卫青为首的军事集团以及以卫皇后为首的后宫势力的支持,这最终引来了汉武帝对太子势力的忌惮。
奉行严刑峻法的江充深受汉武帝信任,他利用了汉武帝父子政治风格不同的矛盾,以及汉武帝深信巫蛊之说的心理,制造了太子宫中埋木人行“巫蛊”的冤案。太子为自保而起兵刺杀江充,汉武帝则是命令严厉镇压太子军,太子军与政府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后兵败出城东逃,在追捕中自杀以明志。此前,武帝派人收回卫子夫皇后玺绶,卫子夫亦选择了自杀,卫氏家族自此衰落。
从被废的陈后和卫后来看,巫蛊之术的背后往往牵扯到权利争端、政局变动、太子废立等,与政治生活密切相关。陈、卫二人的命运因汉武帝起,也因汉武帝落。
纵观汉武帝的一生,他的感情自始至终服务于政治目的。从最初接受馆陶公主的提议缔结政治婚姻开始,就可见汉武帝是个不会沉迷于感情的帝王。无论是陈氏外戚势力,还是卫氏太子势力都是汉武帝大权独揽、实现政治抱负的障碍,只得以巫蛊之名纷纷清除之。
到了晚年时,汉武帝担心因 “子少母壮”,再次出现类似吕后执政的局面,在立幼子刘弗陵之后直接赐死其生母赵婕妤。可见,当感情和政权相冲突时,汉武帝一贯奉行政权至上的原则。此时的帝后关系与其说是夫妻关系,不如说是君臣关系,皇权的独尊性和专制性,使得哪怕贵为皇后的女子也只能是皇权的依附者、服从者,“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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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作者: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