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李白当年掷笔长叹时,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正飘着王孙公子的金线蓑衣。那些绣着云雷纹的马车碾过酒肆门前,将诗人的月光揉碎成泥。
科举放榜日,江南贡院的桂花开得正艳。范进抱着鸡笼子在贡院门口转悠,看见报录人骑着快马飞驰而过,马蹄溅起的泥浆沾污了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青衫。他忽然想起前日里在茶馆听说书人念《儒林外史》,拍案声里尽是"范进中举"的狂喜,却无人知晓那疯癫背后藏着三十年晨昏不歇的烛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田埂上的露水早把宣纸浸成了浆糊。
紫禁城的琉璃瓦映着人间烟火,胡同里的冰糖葫芦串却总也够不着宫墙。李太白若生于今日,怕是要改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只是这"蓬蒿"二字,原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当寒门子弟在补习班的荧光灯下熬红双眼时,某些人早已在私人飞机上完成了常春藤盟校的夏校课程。教育这条通天梯,总有人在云端架设VIP通道。
长安酒肆的灯笼照着王维的竹里馆,也照着平康巷里歌姬的桃花妆。琵琶声起时,进士们正在曲江宴上吟诗作赋,而城外灞桥的柳枝已折尽了离人泪。这世间的路本就崎岖,偏有人坐着滑竿看风景。杜牧笔下"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叹息,倒像是提前为某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灵魂写下的判词。
网络时代的长安街头,遍地都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广告牌。直播镜头里的网红导师挥舞着成功学秘籍,打赏火箭划过的轨迹比北斗七星还耀眼。可那些蹲在城中村屋顶蹭WiFi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拼命刷题时,某些人正在马尔代夫海滩上用贝壳拼出微积分公式。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寓言,终究抵不过私人飞机的航线图。
陶渊明种菊东篱下时,大概想不到两千年后会有"小镇做题家"的戏称。五柳先生若穿越到现代,怕是要在朋友圈发句"采菊东篱下,房贷压垮腰"。当他在南山下悠然见南山时,山那边别墅区的私人天文台正对着猎户座腰带调焦。归去来兮辞里的田园牧歌,终究唱不进混凝土森林里的蜗居者。
张俞那首"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蚕妇》,放在当今倒该改作"满屏锦鲤跃,皆是造塘人"。当寒门贵子在图书馆抄写《送东阳马生序》时,保送生的推荐信已经盖好了校长的私章。那些关于"努力就能成功"的励志演说,像极了孔乙己排出的九文大钱,叮当作响却买不到茴香豆。
长安城的更夫敲着三更梆子,状元坊的红灯笼在雨中晕成血色。多少读书人挑灯夜读时,总以为墨香能染透阶层的帷幕。却不知贡院墙外的槐树下,早备好了三百匹快马—有些名字生来就刻在金榜之上,如同御花园里钦定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