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本系列的第六篇，书接前文，继续讲述活跃在1920年代，豫北最大的会道门组织---天门会的往事。

韩复生部遭到河南省主席刘峙的突然打击后，元气大伤。参谋长杜大中，为了谋求韩部的前途，劝韩将残部带回林县，自己到北平行营游说张学良，终于使张学良再此帮助韩复生，请张钫再做安排，想点办法。张钫于是暗示林县县长，把韩部作为地方保安部队加以收留。

这样，韩复生部就成为了林县地方保安队，编为5个中队，每中队120人。4个中队分别驻扎在林县的四个区，一个中队在桃花峪给韩复生担任守卫。韩鉴于屡次受挫的教训，不进县城了，将总部安札在太行山上。

然而，县府及所辖各区的官绅、乡绅始终认为，留着韩复生部在林县是养虎为患。于是召开各区秘密会议，研究对策。林县南部的三个区---临淇、东姚、合涧，驻扎趁韩部刚刚受挫之际，集中力量，加以剿除。林县北部的各区---任村、姚村、东岗等，因为直接处在韩部势力的控制之内，不敢轻举妄动，故反对武力解决。这次会议，虽未商讨出对付韩部的具体办法，但是排除韩部已经形成共识排到日程上了。

林县各区在形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南部三区的士绅联名写信给驻扎新乡的刘镇华、刘茂恩兄弟，请求其出兵，围剿韩复生部。

刘镇华

刘茂恩

刘氏兄弟与韩复生部有过接触。在1931年7月韩部奉命去追击石友三部，刘氏兄弟指使原孙殿英部的师长任增祺，分化走了韩复生部的第三团冯贵德部，独立团的第二营王德荣部及临漳的范义部也被拉走，接受刘镇华的调遣，以原武县、阳武县为防地。王德荣和范义遂带领部队前往，冯贵德以请假为名把部队带回了涉县。

正在林县南部三区的士绅请刘镇华部剿灭韩复生部时，涉县的冯贵德部遭到了晋军的围剿，焚烧了冯贵德的老巢，冯贵德率领残部逃到了林县桃花峪，在此投奔韩复生。

韩、冯二人兵合一处，使得林县的士绅更加的恐慌，再三请求刘氏兄弟，赶快出兵。于是他们派刘惠心旅来到林县。刘惠心来到林县后，放出风声，对韩复生部之采取收抚的政策，绝不武力打击。刘惠心为了表达诚意，派代表到桃花峪与韩复生、冯贵德会谈，承诺由河南省政府委任韩复生、冯贵德分别为林县、涉县的民团大队长。并请二人下山，到县城详谈。

韩、冯二人经不住再三邀请，随即下山进城了。刘惠心热情地款待他们，韩与韩复生互换金兰谱，结拜为把兄弟，然后把韩、二人送出城。韩复生对刘惠心完全放下心来。不久，刘惠心忽然通知韩复生，说总指挥刘镇华来电，请韩复生部来县城点名，韩欣然率部下山。

1931年农历11月，韩复生把部队集中在城隍庙西操场。刘惠心在旅部宴请韩复生、冯贵德，席间以掷杯为号，韩冯被俘，韩的部队也全部缴械。韩复生、冯贵德被戴上脚镣，押送新乡，其他主要团营长韩欲雷等六人在城东门北砍头示众，连排长多人被枪决。上世纪八十年代韩的老家东油村还流传着这样的民谣：“韩复生，迷了窍，刘旅长，把他套，戴手铐，钉脚镣，出东门，坐驮轿，到新乡，把他炮。”

早在刘惠心邀请韩复生下山之际，韩曾派人到北京，征求时任东北军王以哲旅参谋长杜大中的意见，杜同蒋斌等商量后，给韩去信，嘱咐其千万不要下山，当得知韩第一次下山后，杜大中又派人到林县，劝韩及早离开县城。

在韩复生被押解到新乡的消息传到北平后，杜大中、蒋斌专程请见张学良，请求张救韩。张电话河北省主席商震，请商说情，商震当即电报刘镇华。可刘镇华很快回电，说接到电报时韩复生已经被处决了。与韩同时在新乡被枪毙的还有王德荣、范义、冯贵德、及王、范部的连排长200余人。

韩复生，这个一度活跃于豫北、晋南、冀南广大地区的农民结社首领，起于兵匪交织、饥寒交迫的乱世，歿于国民党新的统治秩序建立之初，究其一生，从韩根只----韩欲明---韩复生的名字变化，反映了其从一个普通农民到结社首领到国民党军官的思想发展轨迹，韩复生的悲剧，证明了同样一个农民，依靠他的农民兄弟可以战胜军阀，离开他的农民兄弟，则和军阀一样无法避免灭亡的命运。

韩复生被枪毙之后，其余部下不甘沉寂下去，慢慢地纠集起来，在安阳西部的清凉山一带活动。此时，韩复生的部下，又以天门会为号召，推举韩复生的族侄韩欲立为首领，以王振国为军事指挥。随着人数的增多，天门会在清凉山的活动越来越公开。

之前，韩复生从东北回来以后，就放弃了天门会这一组织形式及名义。国民党各派在争夺地盘的初期，需要力量，会收留这些会道门组织，可是在完成名义上的统一以后，就希望整顿地方，肃清地面。

天门会向来与士绅群体势如水火，士绅的记忆里还清晰地记得天门会之前对他们的掠夺和杀戮。尽管韩从东北回来以后完全变了习性，但是士绅的心理对他还是不接受。韩复生想方设法和之前的天门会做切割，追随官府与军队，最后还是惨遭杀害。

血的教训，使得余部不再沿着韩复生的步伐前进。由于对之前天门会轰轰烈烈活动的怀念，希望像以前一样得到广大农民的拥护，就又打起了天门会的招牌。这是中共也注意到这支力量，派共产党员杨介人进入天门会。这时正是蒋介石大力围剿革命根据地的时期，全国分片建立了清乡防共特区，白色恐怖开始严重。共产党为了扩大影响，反抗国民党的围剿，组织农民起义和暴动。杨介人到清凉山后，认为以天门会的名义开展活动，能够吸引更多的农民参加，也支持使用天门会的名义。

1933年元月，河南省政府在安阳设立第三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任命方策为专员，管辖安阳、汤阴、临漳、林县、内黄、武安、涉县、淇县、浚县、汲县、辉县共计11个县。这些县大部分是天门会曾经活跃的区域，因此天门会活动一直是这样地方各位注意的事情。

方策 字定中

方策上任之初，就先了解了这一带发风俗民情和历史，知道天门会在本地区连续存在10年了，虽然遭到政府多次打击，屡败屡战，犹如除不尽的野草。随着天门会在清凉山活动的消息不断传来，方策决定对死灰复燃的天门会采取果断的措施。

方策对天门会的诞生地林县严加防范，报请河南省保安处，任命慕中岳为林县保安大队长。慕中岳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正牌军官，军事训练、筹划都是内行。慕中岳一上任，立即以正规部队的训练方法，紧张的训练林县地方保安队。

不久，林县保安大队人员在射击、刺枪、劈刀、战斗攻防、长距离奔袭等方面，基本达到了正规军的水平。林县保安大队公有四队，慕中岳专门安排一队驻防到涉县与安阳间的古城村，以便监视安阳清凉山天门会的活动。

方策计划对盘踞在清凉山的天门会进行彻底的清除，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方策调动了部分正规部队，配合安阳专属所辖的各县民团，分八路围剿天门会。

天门会在政府八路大军的围剿之下，首领韩欲立和军事指挥王振国根据共产党员杨介人的建议，决定突出合围，到林县武乡西面的深山区建立根据地。这样天门会下了清凉山，渡过漳河，进占姚村，然后快速向深山区的蚁尖寨方向行进。

林县保安大队在慕中岳的指挥下，对天门会进行围追堵截。天门会进行了顽强的抵抗，终因寡不敌众，1933年8月5人凌晨，于蚁尖寨前被打散；首领韩欲立在渡漳河时被俘，后被押解到安阳，被枪决。军事指挥王振国和共产党员杨介人成功逃脱。

从此以后，天门会在林县销声匿迹。其他各地的天门会在林县天门会遭到镇压之后，纷纷偃旗息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以林县为中心的天门会，自1923年建立到1933年被剿灭，十年风雨，走过了艰难曲折的历程。

天门会是伴随着河南各种枪会的出现而建立的，其出现的本身就确定了是政权对立面的性质，因而遭到统治阶级的痛恨及钳制。

民国建立以来，河南省政府的历届官员均认识到了枪会潜在的威胁，力主禁止。1920年代后期，国内形势出现了相对稳定的局面，这使得以反对军阀混战、土匪横行、保卫身家为号召的各路枪会失去了主要斗争的目标，失去了赖以发动农民、组织农民的借口。广大农民亦在政府软硬两手的交相使用中，离开与躲避天门会等枪会组织，天门会战败的消息传到哪里，哪里的香坛就自动撤销，文帝上神的牌位也暗暗隐藏起来，所有天门会的标志一概抹除干净，谁也不承认自己是天门会了。

天门会没有了广大农民的支持，依稀存在也就成了泡影。天门会赖以生存的土壤及农民的心态发生了逆转，种种因素，农民对天门会不再感兴趣了。

1.失去斗争目标，上文已经说过，不再赘述。

2.内部成员变得复杂。

天门会的初始成员都是本地农民，韩复生从东北回来以后重组的队伍，变成了带有各类动机不同的人组成，使得天门会的上层已经变成了与普通成员愿望相悖的利益集团。

天门会原来的大小头目追求的是守在本乡本土，谋得一官半职，获得钱财，生活变得富足。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变化，发生了极大地变化。韩欲明由反土匪反官军，变成热衷收编，虽几易其主，热情不减。韩欲明的生活也变得腐化起来，除了纳妾，还嫖娼宿妓，曾为争夺一名暗娼，将对方黑枪打死。涉县合德的冯贵德，更乐镇的江仁贵大修自己的住宅，娶小老婆。

天门会的其他小头目，在有了团长、营长的职务后，也广开财路。有的卖官鬻爵，一个连长或排长的缺，卖数百至千元。有的头目专管卖"肉票"（被绑架的人），例如淇县的土匪王德荣投奔韩部时，带来了一部分肉票作为见面礼，这些肉票都被天门会前40名初创元老说合赎回，所得赎金按照二八分成。有的天门会成员专门给毒贩担任武装保卫工作，如史欲宽等；有的包揽词讼，如韩欲雷等。

投奔天门会的土匪，目的是为了获得正统的名义和官职，如王德荣、王振国等。韩欲明在新军阀那里获得的军队番号与编制，大大的吸引了他们。土匪占山为王，躲避通缉，到底不如堂堂正正的与官方为伍。二王归属韩欲明后，分别住在林县城内的南关和北关，他们的土匪习性难改，强卖硬占，扰乱市场，被百姓所痛恨。

天门会中的东北军官，与其说是为了帮助天门会提高战斗力，不如说是张学良在河南的情报站，用来刺探石友三的军情和张学成的行踪。天门会的内部成员的复杂程度，已在实际上形成为若干不同的利益集团。

3.浓重的乡土主义

天门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恋守家园，不离本土。

4.神秘信仰的副作用

天门会建立之初利用和鼓吹超自然的力量的神灵，利用武术气功，使得天门会披上了神秘的外衣，笼罩着隆重的迷信色彩，当天门会的运动发展顺利时迷信思想是团结维系成员的纽带，也起到鼓舞斗志、坚定信念的重要武器。但是一但遭遇败仗，神灵的诺言就被无情的事实击得粉碎，天门会众的精神世界就会变得一片空白，从精神到行动上垮的一败涂地。

天门会由严禁女色到嫖娼宿妓、纳妾纳婢；由禁止毒品到为毒贩保驾护航；由保护百姓、公平买卖，到索取财务、图财杀人；由追打官兵到盼望封官、乞求收编等等，他们知道上神惩罚不了他们，便成为纯索取型的人物了，以农民为主的天门会，难以超越自我，难以与时代同步，最终被时代所淘汰了。

本系列节选自就乔培华老师的研究著作《天门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