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山上了莫所长的车，一言不发。
莫所长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渐渐关上的木门，关门的人是莎莎。
她一手拉了拉肩上羊毛坎肩，一手握着门把手，目光冰冷地看着车上坐着的李明山和莫所长。
“李副局长，我送您回去吧……”
莫所长开了口。
李明山想了想，迟疑几秒，冷声说道。
“送我去个地方……”
莫所长微微一怔，却也不再多问，他知道李明山要去哪里。
李明山要去的自然是上海国安的总部大院，莫所长曾经去过。
莫所长发动汽车，缓缓向前驶去。
夜已很深，弯月西斜，深秋的夜格外的凉。
上海的夜很凉，蓉城的夜更凉。
今夜，蓉城秋雨绵绵。
窸窸窣窣的雨水冲刷着望岳集团大楼的玻璃幕墙，雨滴顺着光滑的玻璃往下滑，如同情人的眼泪。
一个黑影此刻正蹲在水猴子的办公桌下面，嘴里含着一支小巧的手电筒，刺眼的电筒光射在面前的一个密码保险柜上。
他双手戴着医生用的塑胶手套，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解开保险柜。
突然，屋外过道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个黑影立即停下了手，拿下含在口中的小手电，关了电筒灯，一个敏捷的转身，把自己的藏在水猴子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下面。
“你等我几分钟，我拿了就马上下来。”
外面的人还在打电话，听声音，是小翠，水猴子的前妻，也是他现在的秘书。
黑影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绿绿荧光显示，零点二十一分。
她，这么晚了……
藏在办公桌下面的黑影心里嘀咕，眉头皱得更紧了。
忽然，办公室的门开了，小翠把门边的照明开关一按，屋里顿时雪白一片。
办公桌下面的黑影顿时一惊，那张脸猛地一抬，满脸紧张。
他，竟然是燕三！
燕三紧张地蹲着，一手紧紧地握着小手电，一手紧张地伸向衣服内袋里。
开了灯的小翠一边向水猴子顿时办公桌走来，一边还在讲电话。
脚步渐渐地变得慢了许多，说的话也慢了不少。
“什么，你没有放在保险柜里？里面除了几千块钱，什么都没有？那你要个保险柜干什么！”
小翠的话有些恼怒，听得出来，她在和水猴子打电话。
燕三盯着桌面一寸高的缝底，看着小翠的那双鞋慢慢地走到了跟前，站在办公桌的面前。
“那好，你等我，我下来。”
说完，小翠转过身，又踩着碎步朝门口走去。
燕三听见她拉开门，关了灯，又听见“砰”一声响，门关了。
燕三没有动，仔细地回忆着刚刚小翠电话和水猴子说的话。
不可能啊，我亲眼看见水猴子把那个本子进去的。
燕三挤着眉头，又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在没在里面，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蹲在桌下的燕三又轻轻地打开了手电筒，趁着刺目的光线，他再尝试了一下密码。
下午，水猴子开保险柜的时候，燕三就在边上，虽然水猴子刻意地回避了他，可是燕三还是在他转身的刹那记住了水猴子手指戳向密码盘的大致方位。
燕三已经试过了多次，也许就是这个……
“嘡”一声响，保险柜开了。
燕三顿时脸色一喜，轻轻地拉开保险柜门，把手电筒对准了柜里。
里面除了几千块钱外，还有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就是它！
燕三眼里冒着惊喜的光芒，伸出手，一把抓起笔记本，又顺手把宝箱柜关上，慢慢地移动脚步，把自己挪出了办公桌外面。
就在他刚刚站起身，还未转身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顿时脸色一变。
就在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屋里的灯光忽然亮了。
燕三猛地转过身，办公室的门紧闭着，门边站着一个人。
小翠。
双手抱在胸前，肩上挎着小包的小翠正冷眼看着燕三。
原来小翠在进来后，开灯的一瞬间，她就瞧见了桌子缝下面有双鞋的边沿，水猴子的办公桌下面有人！
小翠并不清楚藏在办公桌下面的是什么人，是普通的小偷，还是……
于是，小翠玩了个欲擒故纵。
“你……”
燕三脸色顿时一变，一手握着手电，一手把那本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
“燕三，想不到会是你！”
小翠圆睁一双杏眼盯着燕三，缓缓地朝前走了两步。
“翠，翠姐……，我，我就想……，我就想找水哥借点钱，又……，又不好意思开口……”
燕三支吾着，这些借口别说小翠不信，连燕三自己都不会相信。
燕三一边支吾着解释，一边又把手中的那本破旧的笔记本往身后藏了藏。
“你手里拿着什么？”
小翠厉声对燕三喝了一句。
燕三顿时一愣，原本脸上堆满的笑容慢慢地消散，他平静地看着小翠，沉默几秒，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关灯，开门，离开这里，我当你什么都没看见，也当你从未出现在这里……”
小翠盯着燕三那双冷酷的眼睛，眼里闪过一抹凶光……
小翠慢慢地垂下手，挎在肩上的小包滑落下来，她一把抓住精巧的小包，目光凌然地盯着燕三。
“放下手里的东西！”
小翠冰冷的话里没有半分的畏惧，她死死地盯着燕三。
小翠的喝声让燕三在心里一惊，他看着小翠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惊恐的感觉在心里油然升起。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燕三在心里打了个冷颤，想迈开腿逃离这里，但又感觉腿重千斤，沉重异常。
头山信死了，死在上海，死得很突然。
头山信的死，让燕三很紧张。
因为，燕三的真实身份，只有头山信知道，他是日本人，真名叫木下彦三，1974年，日本在中国重建的第一所日本人学校在北京悄然诞生，那一年，木下彦三才8岁。
头山信在离开蓉城之前，和燕三见过一面，他告诉燕三，望岳集团的创业老板王义生曾经留下一个日记本，据说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头山信给燕三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找到那本日记本，带着它到上海交给他。
现在头山信死了，燕三现在成了断线的风筝，以后该和谁联系，又该怎么开展工作，他并不清楚。
燕三是个死板的日本特工，即使头山信死了，也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看着小翠那咄咄逼人的眼睛，燕三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女人身份不简单！
如果她的身份不简单，那……
燕三的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圆瞪双眼看着小翠，她不简单，那水猴子岂不是……
燕三猛地抬起手，把手中的小电筒朝小翠的面门砸过去，又快速地缩回手，伸进西服的内袋里。
离燕三只有五步之遥的小翠本就神经紧绷，燕三甩出来的小手电的那一瞬间，小翠把头一偏，让过直奔面门而来的手电筒，猛然一提腿，三步跨成两步，身形如电般地射向燕三。
燕三的手已经从他怀里伸了出来，手里多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跨到跟前的小翠眼神一惊，但没有丝毫的畏缩，左腿一蹲，右脚弯曲，大腿和小腿之间的膝盖形成一个尖锐的锥形朝燕三的胸膛顶了过去。
燕三下意识地把手一缩，身体往后一退，握在右手的匕首自然也是往后一退。
就在这一进一退之间，小翠抬起两条胳膊，张开双手，十指紧紧地扣住了燕山握着匕首的手腕。
与此同时，小翠的右腿膝盖狠狠地撞在了燕三的胸膛，只听咔嚓一声响，燕三的肋骨断裂了两根。
燕三忍着剧痛，快速往后一退，刚退两步，腰部又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办公桌上。
剧烈的疼痛让燕三咧开嘴，狠狠地嚎叫了一声。
此刻，他才明白，面前的小翠虽是个女人，看这身手绝非普通的警察。
一定要干掉她！
只有做了小翠，自己逃出蓉城，把水猴子是卧底的情报传出去，自己才能获救。
燕三圆瞪着双眼，眼里满是杀气。
小翠的膝盖一直盯在燕三的胸膛上，双手死死地箍住燕三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眼神冒着怒火瞪着燕三。
忽然，燕三把左手一松，手里一直握着的日记本掉落在办公桌上，空出来的左手往桌上一抓。
小翠的目光警惕的一瞥，心里却是一惊。
燕三到底也是久经训练的日本特务，他对水猴子办公桌上的布置很清楚，他一把抓到了倒插在笔筒里的壁纸刀。
锋利的刀锋和他右手里握着的匕首一样，寒光闪闪。
在这须臾之间，小翠必须做出选择，若是松开燕三的右手去应付他左手的壁纸刀，那么他右手的匕首一定会刺穿自己的胸膛；若是不理会他的左手，锋利的壁纸刀一定会划破她的喉咙。
若是腾出一只手来去应付，小翠到底是个女人，一手对一手，她的气力还是弱了些。
如果时间可以停滞……
燕三的双眼冒着残忍的凶光，小翠的两眸闪过一丝坚毅和果决。
燕三挥舞着左手的壁纸刀直插小翠的脖颈，小翠的双手还是死死地箍在燕三的右手，那只右手握着的匕首尖锐的刀头离小翠的咽喉只有两寸……
佛曰：
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
也许在这一刹，也许在这一念……
小翠猛地把燕三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一扭，顺势一将他的小手臂一抬，迎着他左手挥舞过来的壁纸刀挡了过去。
这是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由于双手泄了力，在小翠扭动燕三手腕的那一刹那，燕三右手绷起的力道一使劲，锋利的匕首斜刺进了小翠的右胸。
几乎就在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刻，小翠的身体一歪，双手将燕三的胳膊扭过来迎上了燕三左手挥舞过来的壁纸刀。
锋利的壁纸刀用力划拉在小臂上，燕三顿时痛得惨叫一声。
凄惨的叫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响，如同地狱爬出的鬼魅一般。
锋利的匕首插在小翠的胸前，她依然不敢松开燕三的右手，她只要松了半分力道，燕三一定会将那匕首全部插进她的胸膛。
此时，燕三已经翻过身，压在了小翠的身上，小翠弯曲的膝盖顶在燕三的腹部，她刚要想 用力，突然瞥见燕三又已经抡起了握着壁纸刀的左手……
一脸横肉，双眼凶光。
小翠的身体被死死地压在办公桌上，左脚离了地，右脚使不上劲，加上胸膛如火烫一般的剧痛，让她感觉失去了全部的气力。
小翠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着燕三手中的刀割破自己的喉咙。
就在这一刹，一念之间。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一个人影冲进门，在他跨步进来的同时，手中的一个物件快速地被他砸了过来。
小翠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黑色的大哥大重重地砸在燕三的头上，燕三的脑袋微微一偏，握着壁纸刀的手也稍稍地偏了偏。
小翠的心里一热，此时她仿佛身上充满了力量，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膝盖朝燕三的腹部一顶，双手死死地箍住燕三的右手手腕，身体在办公桌上一滚。
刀锋还是冰凉地划刺了过来，小翠顿时感觉一阵火辣。
那锋利的壁纸刀划过了小翠的左脸脸庞，从额头一直划剌到腮边，深深的伤痕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唇在小翠的脸上张开……
就在燕三准备再次挥舞壁纸刀朝小翠戳去的时候，小翠眼里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赶到了燕三的身后。
那人影快如闪电地伸出手来，一把捏住燕三的左手胳膊，把他往后一扯，一股巨大的力量顿时把铁塔般的燕三从小翠的身上拉扯下来。
就在这一扯，燕三松开了握着匕首的右手，他猛地往后一退，那人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把燕三的左手手腕一扭，一个用劲，燕三的五根手指顿时一松，那把还沾着鲜血的壁纸刀顿时缓落在地。
燕三还未回过神来，那个人影抬起脚，狠狠地朝燕三的胸膛踢去。
只见魁梧的燕三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身体重重地朝后面的玻璃幕墙砸去。
“哐”一声响，一块玻璃被燕三的身体砸碎，破碎的玻璃哗哗地朝楼外落去。
燕三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倚在外挂玻璃幕墙的钢柱上。
此时，燕三浑身鲜血，他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是你……”
燕三喷了一口鲜血，那个人并未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双手紧紧地抱住桌上的小翠，关切地问她。
“怎么样，伤得怎么样？他们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小翠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眼里满是柔情地看着他。
夜风早已冰冷，更冰冷的夜风里夹杂着秋雨。
秋雨被那狂风从那破窗处吹了进来，瘫坐在窗边的燕三重重地喘着粗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纤瘦的身影。
小翠血肉模糊的脸上居然挂起一丝笑容，她的胸口依然插着那柄匕首。
小翠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那个人影的脸。
“猴子，我毁了容，你还要我么……”
水猴子一手搂着小翠，一手紧紧地握住小翠的手，温情地看着小翠。
“等这件事情完了，我一定要再娶你一次！”
“哈哈……”
那坐在地上的燕三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声夹杂在那呼啸而入的风雨声中，整间空旷的屋里让人觉得诡谲、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