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珺君 华略智库改革创新研究院研究员

来源：上海华略智库（ID:HUALUETT）

ESG是投资策略中极其重要的内容，也愈发成为衡量企业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参照系。近年来，随着ESG理念不断深入人心，越来越多企业开始践行ESG，一些地方政府也出台了与ESG相关的政策。究竟什么是ESG？企业应该如何应对ESG？一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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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ESG越来越成为高频热词。不论是在政策文件、企业年度报告，或是资本市场的研报中都反复出现，并成为衡量企业非财务绩效以及企业发展实力的评价标准之一。

引人注目的是，今年3月，上海、北京、苏州都不约而同地出台了促进ESG发展的政策文件，鼓励企业加强ESG信息披露、并出台相关措施加强ESG生态体系建设，帮助企业提升ESG能力和水平，提高国际竞争力。

图：2023在绿地外滩中心举办的ESG全球领导者大会，来源：上海黄浦 图源：上海黄浦

ESG为何如此火爆？对企业来说ESG是一种机遇还是陷阱？ESG的重要性体现在哪里？我们先通过一个案例来分析一下。

以近几年发展迅猛的时尚跨境电商SHEIN平台为例，在2022年4月完成最新一轮融资后，SHEIN的估值已达1000亿美元，超过了H&M和Zara的估值总和。在美国权威咨询公司Morning Consult发布的2023“全美十大增长最快品牌”与“千禧一代中十大增长最快品牌”两份榜单中也排名前列。

尽管在海外市场一路高歌猛进，SHEIN近年来却不断遭遇打压。2021年一个劳工观察组织Public Eye发表的研究报告声称，SHEIN使用的部分工厂里的员工每周需要工作75小时，每月只有一天休息，不符合劳工法规和准则。2023年一个法国组织Place Publique声称SHEIN平台上价格较低的服装会给环境造成巨大污染，不符合可持续发展要求。

近日，法国议会更是通过了一项旨在打击低成本超快时尚的提案，包括禁止快时尚纺织品、时装广告，以及对低成本商品征收环境税。SHEIN首当其冲，Temu等其他电商平台也将受到影响。

SHEIN在出海过程中面临的种种打压也给中国企业敲了一个警钟。环境、社会、治理，这些ESG概念看上去虚无缥缈，但近年来，欧美等发达国家陆续出台相关法案，不断提高对企业的ESG尽职调查标准，也给中国企业带来了更加隐蔽的合规风险。中国企业在全球供应链上占有较大比重，对国际市场的影响力日益增大，不论是否直接出海，若不重视和应对ESG议题，都有可能会在无意中落入ESG新规的“丛林陷阱”中，轻则面临业务流失风险，重则可能会直接关系到企业的存亡。

什么是ESG？

ESG是Environmental(环境）、Social（社会）和Governance（治理）三个理念的英文首字母缩写，由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United Nations Global Compact，“UNGC”）在2004年首次提出。ESG由E、S、G三个维度构成，是评估企业在环境、社会、治理维度的表现的一种综合评价体系。目前越来越从企业自愿遵守的软约束发展成为必须遵守的法律合规要求。

具体来说，环境维度（E）主要关注企业对环境带来的影响，包括气候变化、污染防治、节能减排等相关议题。国际上与该维度有关的代表性法律如《欧盟森林砍伐条例》《欧盟电池与废电池法》《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法案》等。我国颁布的与环境信息披露相关的法规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清洁生产促进法》等。生态环境部发布的《企业环境信息依法披露管理办法》于2022年2月8日开始施行，这也为企业披露环境信息提供了具体指导。

社会维度（S）主要关注企业对消费者、员工、供应链、股东、客户等利益相关方承担的责任，包括员工权益保护及职业发展、产品质量与安全、消费者权益保护、公共关系维护等议题。国际上与该维度相关的代表性法律如美国《防止强迫维吾尔族人劳动法》《欧盟市场禁止强迫劳动产品条例》、加拿大《打击供应链强迫劳动和童工法案》等。我国在职工权益保护、产品质量以及慈善等具体方面的相关法规为社会维度下的ESG信息披露提供了一定的法律基础。

治理维度（G）主要关注公司内部治理结构和实践，包括董事会构成、薪酬政策、股东权益、透明度、反腐败措施等议题。国际上与该维度相关的代表性法律如美国《萨班-奥西利法案》（SOX），这是在2001年美国安然公司和2002年世界通信公司相继被曝出会计丑闻后，美国针对公司治理因素出台的法律，开创了公司内部治理（G）信息披露立法的先河。我国在公司治理维度最权威的法律为《公司法》，规定了公司的组织结构和行为，并要求股份有限公司披露有关治理信息，为公司治理维度下的ESG信息披露提供了不可动摇的法律基础。

如何看待ESG？

ESG具有一定的多重性和复杂性。对企业来说，既是顺应可持续发展潮流、应对国际竞争的大势所趋，也是提升发展质量、满足合规迫切性的必然要求，需要客观看待、理性应对。

一方面，在可持续发展的全球趋势下，ESG已成为评估企业可持续发展能力的重要参考指标。越来越多的企业将绿色可持续发展融入商业战略，作为应对各类外部危机、创新未来发展道路的突破口，而ESG则是企业落实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具体实践。富达国际（Fidelity International）和《经济学人》（Economist Impact）对2023年我国企业ESG实践的一项研究显示，我国上市公司中的ESG采纳率和认知度较高。在受访的公司中，有53%宣布已经制定了ESG、可持续性或企业社会责任（CSR）策略，71%的公司拥有专门执行ESG目标的员工。

另一方面，在“政府之手”的干预下，ESG呈现出政治化与地缘化转向，并日益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工具。近年来，欧盟和美国面对供应链方面存在的短板和薄弱环节、国际宏观环境的变化及日趋激烈的国际零碳竞争等，加速在ESG领域出台一系列政策和行动，并以ESG之名行打压产业之实。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在《欧洲绿色协议的地缘政治》报告中指出，诸如欧盟的CBAM等绿色规制能够降低中国清洁能源产品的价格优势，推动欧盟供应的多元化，以降低对华供应链的依赖。美国颁布的《维吾尔强迫劳动预防法案》（UFLPA）也日益成为美国对华政策的新型制裁工具，通过继续限制更多行业企业的高风险产品出口以达到“供应链重塑”的效果。

关于ESG的四个常见模糊认识

关于ESG是陷阱还是机遇的讨论，需要先进一步厘清目前关于ESG的许多模糊甚至混淆的认识。本文将其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

1、ESG只是一种抽象理念？

ESG不只是一种抽象的理念，更是中国企业进入全球市场必须面对的合规约束和现实壁垒。一旦违反ESG相关法律法规，企业将会直接面临法律风险或巨额商业损失。

例如，美国自2021年10月开始实施UFLPA，规定禁止向美国进口全部或部分使用强迫劳动制造的商品。根据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CBP）公布的官方数据，UFLPA生效至今（截至2024年2月），CBP已截获7000多批货物，价值超过26亿美元。从针对货物原产国为中国的执法数据来看，我国共有2345批货物受到审查，批准放行率不到50%。如果企业忽略了对ESG立法的关注，可能会因未做好合规准备导致货物被禁止入境，遭遇重大损失。

图：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U.S.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的相关数据

又如，德国于2023年1月1日起开始实施《企业供应链尽职调查法》，该法案要求企业在其供应链上履行人权保障以及环境保护的合规义务，不仅涉及到德国企业，也涉及到德国企业的中国供应商。未来我们所熟知的企业，如宝马、西门子、BOSCH、阿迪达斯等德国知名公司展开对供应商的尽责调查将不可避免。一旦中国的供应商企业未能履行尽职调查义务，德国公司可能会中断与中国供应商的业务往来，否则将会面临巨额罚款。

2、ESG主要是一种关于绿色低碳的指标体系？

在我国“双碳”的目标背景下，上市公司对环境维度指标的重视程度明显提升，这导致当前我国企业在环境维度的ESG实践相较于另外两个维度更为活跃。据Wind数据统计，A股公司2023年在环境（E）维度的平均分较2020年底提升了53%，在社会（S）维度下降了6.36%，在公司治理（G）维度只略微提升了2.5%。

但是，这并不代表环境维度在ESG指标体系中更加重要。富达国际（Fidelity International）和《经济学人》（Economist Impact）对于我国262位上市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一项调查研究显示，中国企业最优先考虑的ESG问题是治理和社会领域的结合，其中员工福利和产品的安全/质量标准被视为重要的ESG问题。

同时，对于部分行业来说，社会、治理维度反而在ESG评价体系中占据更加重要的位置。例如2019年，Facebook由于数据泄露被标普500ESG指数剔除出列。尽管当年Facebook在环境维度获得了82分，但该因素仅占互联网社交平台ESG综合评分体系的21%。而社会维度、治理维度分别占比为27%和52%，由于Facebook在这两项的得分仅为22分和6分，这也导致其ESG评分总体较低。

3、ESG得分越高，企业经营效益越好？

良好的ESG表现能够驱动公司经营效益提升，并提高企业抗风险的能力。根据Wind数据统计，A股公司2021年Wind ESG平均分排名前30%的企业，当年的平均销售净利率和平均净资产收益率均显著高于平均分排名后30%的企业。

但需注意的是，ESG指标分数与评价企业经营效益的指标分数之间并不一定成正比。对于企业经营效益的传统评价方式主要关注净资产收益率、总资产收益率、每股收益、股票价格等因素，而ESG评价指标体系不再以传统的财务绩效作为评价标准，而是从生态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等三个不同维度衡量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能力，二者在指标类别选择和指标权重设置方面存在巨大差异。

在实践中也出现部分企业具有较高的经济效益，但是ESG得分与排名较低的情况。例如全球权威ESG评级机构MSCI发布的ESG评级数据显示，由于治理维度普遍评分较低，国内互联网公司的普遍评级都在B甚至最低档CCC。以头部互联网公司美团为例，2020年一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的文章让美团外卖骑手的劳工权益问题陷入舆论漩涡，随之而来的是MSCI（摩根士丹利资本国际公司，英文全称Morgan Stanley Capital International，简称MSCI）将美团的ESG评级由AA下降至A。2022年，MSCI再次下调美团ESG评级至BBB，连降两级，并且还在劳工健康安全方面对其给出风险提示。

4、全球对ESG的评级有统一标准吗？

ESG评级是企业ESG表现最直观的反映，不仅直接影响了企业的ESG责任履行，也影响了投资者以及各类市场主体对企业ESG表现的判断。但由于国别地区、评级方法和数据来源的差异性，目前全球在ESG评级体系上尚未形成统一标准，由此导致同一家企业在不同的ESG评级体系下的得分存在着较大差异。

例如马斯克就曾多次对ESG评级体系表达不满，他先后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质疑石油天然气公司、烟草公司在ESG评级上碾压使用清洁能源的特斯拉公司的合理性。

图：2022年5月马斯克在“X”平台上转发的推文：埃克森美孚被标准普尔500指数评为全球环境、社会和治理（ESG）十大最佳企业，而特斯拉则没有上榜！ESG是一个骗局，它已被虚假的社会正义战士改装成武器。

图：2023年6年马斯克在“X”平台上转发的推文：从标准普尔全球（S&P Global）到伦敦证券交易所（London Stock Exchange），烟草公司在ESG评级上都碾压了特斯拉。每年造成800多万人死亡的香烟怎么可能被认为是比电动汽车更合乎道德的投资？

国外学者在2022年的一项研究中将5家全球主流ESG评级机构的评价结果进行对比，发现不同机构ESG总分之间的平均相关系数为0.54。从单项得分来看，E（环境）方面的得分相关性最高，为0.53，而S（社会）、G（公司治理）的得分相关性分别为0.42和0.3。

中金公司对国内四家ESG权威机构（社会价值投资联盟、商道融绿、华证指数和富时罗素）在2017至2020年的评级结果进行相关性分析，发现评级结果的分化更加显著，四家评级机构对沪深300成分股评分的平均秩相关系数仅为0.37。

未来如何提升企业的ESG应对能力？

从企业角度而言，未来要谨慎应对ESG合规问题，并做好风险评估与合规管理。

一是要重视ESG议题，特别是与其相关的政策法规与监管要求，及时梳理这些要求给企业生产运营和供应链管理带来的潜在风险。企业要根据所处行业的特点，针对性地加强对ESG相关议题的披露与风险评估，例如食品行业要加强对食品安全与质量的相关信息的披露；纺织行业要关注碳中和目标、循环经济、劳工权益议题；基础化工、煤炭、石油等领域要加强对节能减排、碳中和目标等议题的关注。

二是要针对ESG风险评估的结果及企业自身存在的潜在风险点制定和实施相关的应对方案，进一步加强合规管理。在具体的管理上根据企业的类型有所侧重。对处于供应链下游的链主企业来说，要进一步加强对中上游链条中的供应商的合规管理，如在合同中对ESG合规问题作出相关要求，或者通过共享数据、提供资源支持、培训等方式帮助中小供应商提升应对能力。对于中小供应商企业来说，应当积极看待ESG合规带来的新的市场机遇，同时主动参与客户或链主企业、行业服务机构等组织的ESG培训和专业服务。

从政府角度而言，要采取相关措施支持企业提升ESG应对能力。

一方面，建立ESG政策激励机制，支持企业积极践行ESG理念。出台ESG相关支持政策，优先将ESG信息披露和评级情况良好的企业纳入信贷、外贸、消费等政策支持范围，例如为ESG评级高的企业提供利率优惠、通过绿色债券等工具为企业提供信贷政策倾斜等。组织开展ESG领域相关的培训及活动，积极推广ESG优秀案例实践，鼓励企业将ESG理念提供的思路作为实现高质量发展的解题方法。

另一方面，帮助企业借助专业技术力量提升ESG的风险管理与应对能力。动态汇总和推出ESG专业服务机构信息，加强与相关有需求的企业进行对接。培育壮大ESG专业服务机构，支持专业服务机构积极拓展ESG服务范围。针对链主企业出台相关优惠政策包，鼓励支持链主企业加强对中小型供应商企业的帮助和扶持。

1、计然碳见（北京）科技有限公司，云南计然咨询管理有限公司，中信证券股份有限公司，《2023中国ESG实践白皮书》

2、McKinsey & Company，ESG momentum: Seven reported traits that set organizations apart.pdf

3、Fidelity International & Economist Impact，ESG priorities in China:How companies in China are approaching ESG.pdf

4、KPMG，Big shifts, small steps, Survey of Sustainability Reporting 2022.pdf.

5、李昕蕾,刘小娜.欧盟清洁能源供应链重塑的地缘化转向[J].国际论坛,2023,25(05):70-95+157-158.

6、Berg F, Koelbel J F, Rigobon R. Aggregate confusion: The divergence of ESG ratings[J]. Review of Finance, 2022, 26(6): 1315-1344.

7、孙蕊,甘舜予,祖澳雪等.ESG实质性议题披露研究[J].财会月刊,2024,45(03):4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