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瓶儿之死是《金瓶梅》里的一处大关节,东吴弄珠客评价金(潘金莲)、瓶(李瓶儿)、梅(庞春梅)三人之死: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
李瓶儿死于一个“孽”字,这个“孽”字充斥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似乎很难解读,置之于《金瓶梅》书中,李瓶儿的造孽则是因为她背叛了丈夫花子虚,故李瓶儿病死前夕,夜夜梦见花子虚,这可能是东吴弄珠客以“孽死”,归结李瓶儿结局的直接原因。

西门庆痛哭李瓶儿
但不红君私以为,立足《金瓶梅》文本,以解读的态度探究李瓶儿之死,则不能简单归结为一个“孽”字,她的死至少跟三个人脱不了干系,分别是西门庆、潘金莲,以及花子虚。
李瓶儿病死过程中有一个明显的征兆,便是下红不止,而且症状相当严重,到第六十一回“李瓶儿带病宴重阳”,竟出现了“经血淋漓,只顾流将起来”的情况,李瓶儿当场眼黑眩晕,撞倒在地,甚至到了房间内秽恶难闻,需要在身下铺垫草纸、焚香掩盖的地步。
造成这种病症的根源就是西门庆,具体情节发生在《金瓶梅》第五十回,西门庆先是得到了“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的胡僧药,随后他先后在王六儿、李瓶儿身上试用,直接导致了后续李瓶儿之死的病源。

玳安嬉游蝴蝶巷
故批书人张竹坡在第五十回开篇总批中就写道:此回特写王六儿与瓶儿试药起,盖为瓶儿伏病死之由,亦为西门伏死于王六儿之由也。
为什么李瓶儿试药会出现问题,原著里写的很清楚:
李瓶儿道:“可怎么样的?身上才来了两日,还没去,亦发等去了,你今日且往他五娘屋里歇一夜儿,也是一般。”西门庆道:“我今日不知怎的,一心只要和你......”李瓶儿道:“我到好笑起来,你今日那里吃的恁醉醉儿的,来家歪斯缠我?”——第五十回
李瓶儿正在经期,本不能行房,却在西门庆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完成了房事,这件事成为李瓶儿后来得病的导火索,仅隔四回,到了第五十四回,李瓶儿开始生病,于是“任医官垂帐诊瓶儿”,但李瓶儿的病还是没有好转。

任医官垂帐诊平儿
到了第六十一回,又有一位何老人为李瓶儿诊治,这位何老人则一语道出了李瓶儿得病的直接原因:
何老人看了脉息,出到厅上,向西门庆、乔大户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夹批:方点病源。】不知当初起病之由是也不是?”西门庆道:“是便是,却如何治疗?”——第六十一回
何老人点出了李瓶儿得病的两大原因,其一是上述我们所说的西门庆用李瓶儿试药,即何老人所说的“精冲了血管起”,西门庆自己也没有否定,足可见那次行房的确是让李瓶儿走向毁灭的开端。

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很讽刺的是,何老人第六十一回才为李瓶儿诊病,李瓶儿第六十二回就凄然去世了,时间间隔非常短,读者也能感受到这种突然,这种写法田晓菲在《秋水堂论金瓶梅》中给出了如下解读:
开始,西门庆并不太把李瓶儿的病放在心上,只觉得慢慢会好起来的,因为他不太相信瓶儿或者自己会死,这是一般人都有的心理,总觉得病痛、死亡、灾祸是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似乎自己,或者自己亲爱的人,可以长生不老。但是随着瓶儿病重,连床都下不来,每天都必须在身子下面垫着草纸,不断地流血,房间的恶秽气味必须靠不断地熏香才能略微消除,直到最后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就连潘道士的祭禳也宣告失败,西门庆才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秋水堂论金瓶梅》
这种解释不红君深以为然,事实上《金瓶梅》里不仅把李瓶儿的死写的突然,西门庆自己的死也很突然。

西门庆贪欲丧命
西门庆死于第七十九回,可第七十七回、七十八回,西门庆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又是“西门庆踏雪访爱月”,又是“贲四嫂带水战情郎”,林太太、奶娘如意儿、仆妇王六儿,都跟西门庆缠绵缱绻,似乎人生的享受永不停止,可第七十九回骤然冒出“西门庆贪欲丧命”之章回名,着实令人一惊——生离死别永远都是这样突然,没有一点征兆!
言归正传,再说回李瓶儿之病逝。
何老人在给李瓶儿诊病时,除了点破“精冲血管”这个直接病源,还指出了另一个原因,便是“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那么是什么人让李瓶儿动了气,甚至最后要了李瓶儿的命?这个答案就比较简单了,此人便是潘金莲。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原著第五十九回,潘金莲养的雪狮子猫儿将李瓶儿的儿子官哥抓伤,直接导致了官哥夭折,西门庆为此“怒摔雪狮子”,更令人愤慨的是,这场意外很有可能是潘金莲故意策划的,原著如此记:
却说潘金莲房中养的一只白狮子猫儿,浑身纯白,只额儿上带龟背一道黑,名唤雪里送炭,又名雪狮子。又善会口衔汗巾子,拾扇儿。西门庆不在房中,妇人晚夕常抱他在被窝里睡,又不撒尿屎在衣服上,呼之即至,挥之即去,妇人常唤他是雪贼。每日不吃牛肝干鱼,只吃生肉,调养的十分肥壮,毛内可藏一鸡蛋。甚是爱惜他,终日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第五十九回
潘金莲平日用生肉喂猫,而且是用“红绢裹肉”,这无疑是在模仿婴儿裹在襁褓中的形象,于是在某一天,李瓶儿给孩子穿上红缎衫,放在外间炕上玩耍,雪狮子猫早已被潘金莲养成了惯性,还以为是喂食,直接扑向了孩子,当即把官哥吓得两眼上吊、只剩眼白、口吐白沫,最终竟因此夭折。

李瓶儿病缠死孽
李瓶儿本就因“精冲血管”,身子大不如从前,又被潘金莲暗算,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才产生了“气与血相搏”,进而导致了血崩。
在西门庆、潘金莲或无意、或故意的打击下,李瓶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状态也趋于迷离,在弥留之际的几天,她日日都会梦见前夫花子虚找她问责,《金瓶梅》的作者将其认为是李瓶儿造下的孽,如果当初潘金莲是“药死”自己的丈夫武大郎,那么李瓶儿就是“气死”自己的丈夫花子虚,造下的孽终归是要还的。

潘道士祭禳
站在今天的文学解读角度而言,东吴弄珠客给李瓶儿划定的“孽死”,显然还是天理报应的老套路——西门庆请来潘道士为李瓶儿祈禳时,看到花子虚身后跟着两个青衣人,手里拿着一纸文书,上面盖着三颗印信,吓得潘道士慌忙下了法座,告诉西门庆“娘子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金瓶梅》的作者似乎也有警世的主观意图,所以如此安排李瓶儿之死,可放在现实之中,一心希望做尽坏事之人最终得到报应,利用这种微弱的祈祷来自我安慰,这显然是弱势文化的思维逻辑,但在金瓶梅产生的明代历史背景里,作者会如此安排情节也不足为奇,天理报应只对相信的人才会起作用,李瓶儿就是这样的人。

西门庆痛哭李瓶儿
刘心武评价李瓶儿病逝前夕,日日夜梦花子虚,其评写道:李瓶儿一生,狠毒处只在背叛花子虚,故此种梦魇,实难避免。所以李瓶儿的“孽死”,纵然有老套的天理报应的背书,但也确实符合李瓶儿的心性。
还有一处细节可供证明,那便是第六十二回,李瓶儿去世前夕,花大舅(花子由)前来探病李瓶儿,结果李瓶儿睡在炕上不言语,其后冯妈妈过来看望李瓶儿,李瓶儿又能与其交谈对话,可见李瓶儿是基于对花子虚的心虚愧疚,故而无法正面见花家人,从这种角度来看,“孽死”二字,又格外贴合李瓶儿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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