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甚龙争虎斗?顷刻兴亡过手!”——西晋八王之乱深度解析

史实记录彬彬 2024-08-27 19:34:42

前文讲到,赵王司马伦诛杀贾南风后自我膨胀,鬼迷心窍,居然逼迫晋惠帝司马衷禅位,自己当起了皇帝。而后又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惹得天怒人怨。

于是镇守许昌的齐王司马冏高举义帜,联合各地司马宗王起兵讨伐。司马伦兵败身死,司马衷重归帝位。

但司马宗王们向权力高峰攀登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不下来,很快又掀起了更大规模的“龙争虎斗”。

一、五马同槽

司马伦倒台后,三位“倒伦”主力选手都各自得到了封赏。

齐王司马冏作为“倒伦联盟”的总盟主,当上了大司马,加九锡,掌握朝廷中枢,成为西晋朝廷新一任CEO,果然是投资越大收益越大;

成都王司马颖第一个攻入洛阳,功居第一,所以官拜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享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殊礼,也可谓名利双收;

河间王司马颙在“倒伦”行动中没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本人也一直猫在老巢长安,所以就得了侍中、太尉两顶帽子,外加“三锡”之礼,算是精神鼓励。

不过经过一番博弈,他的心腹大将李含奉诏入京,出任翊军校尉,相当于洛阳五大野战军(屯骑、越骑、步兵、射声、长水)的政治部主任兼宪兵队长官,也是很有影响力的一号人物。

同时,齐、成都、河间三王还享有了“开府”特权,可自辟四十名僚属,也就是说他们以前的私人班底都可以进入正规的文武官员序列,所以说“宇宙尽头是编制”,自古皆然。

另外还有两位“敲边鼓”的功臣:常山王司马乂和新野公司马歆。

常山王司马乂是司马炎第六子,也是楚王司马玮一母同胞的弟弟。

司马玮作乱被杀,司马乂受到牵连,被降爵发配,如今论功行赏,才又重新晋位长沙王。

其实当时的长沙与常山(今河北石家庄)城邑规模差不多,都是三万户左右。

但长沙的行政级别是“国”,而常山是“郡”,所以长沙王是一等王爵,常山王只是二等王爵。

有人也许要问:“有没有三等王爵?”我专门查了一下,还真有,但只存在于曹魏时期。

曹丕走“疏亲”路线,对宗室非常苛刻,曾以“县”封王,搞得王爷的地盘还不如公爵、侯爵大,不提也罢。

不仅爵位得到了提升,司马乂还捞到了个不错的官职——抚军大将军。

这个军职由禁卫六军之一的中护军升级而来,但与中护军只负责宫廷保卫不同,抚军大将军还参与国家军政事务,算得上位高权重。

之所以详细介绍司马乂,是因为他就是“下一站天王”,理应多一点关注。

新野公司马歆则是司马懿第七子司马骏的儿子,与司马炎同辈,属于三代司马。但他已经出了司马昭一房,所以只能算晋朝的旁支宗室。

他原本镇守南阳,这次积极响应“倒伦”,且亲冒矢石、每战先登,作为司马冏的“马前卒”,立功不小。

司马冏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让他由公爵进位为王,官位也火箭上升为使持节、都督荆州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一跃成为地方藩王中的实力派。

此时的西晋,以上述五王权力最大、风头最劲,但终究没人能象此前的贾南风、司马伦那样一手遮天,一家独大,还是存在一定的掣肘和制约。

如果皇帝司马衷能恩威并施、扶弱制强,逐步将权力收回,完全有可能使朝局稳定下来。

但众所周知,我们的“肉糜兄”是没这个能力的。

二、两大阵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如今在西晋朝廷中枢,以齐王司马冏和成都王司马颖权力最大,渐渐就以这二人为核心,各自形成了自己的阵营。

比如司马歆就投入了司马冏阵营,他私下对司马冏说:“成都王身份尊贵,又和您共同举事,您应该把他留在洛阳与您共同辅政,如果不行,至少也要夺取他的兵权。”

其实翻译过来就是:封司马颖一个有名无实的高官,然后收编他的邺城军。

新野王歆说冏曰:“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而司马乂则投入了司马颖阵营,这个人向来胆子很大,竟在公开场合对司马颖说:“这天下,是先帝(指司马炎)的天下,十六弟,你要掌好舵呀!”

这句话含沙射影,杀气腾腾,在场之人都打了个寒颤。

乂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闻其言者莫不忧惧。——《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这里简单分析一下。

司马歆是旁支宗室,而司马冏的父亲司马攸虽然是司马昭的亲儿子,但已经过继给了司马师,所以也成了旁支,两个旁支当然感情上更亲近一些。

而司马乂与司马颖都是司马炎的儿子,跟御座上的那位“肉糜兄”是亲兄弟,故此走得比较近。

但司马乂刚刚恢复一等王爵,实力和人望都不如弟弟司马颖,所以只能依附于他。

这两大阵营,其实就是近支宗室与旁支宗室的对立,虽然暂时还没有发展到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局面,但看这趋势,火并也是早晚的事。

不过好在有个人站了出来,延缓了火并的发生,这个人就是整个“八王之乱”中唯一的“正道之光”,司马颖的心腹幕僚——卢志。

卢志向司马颖进言:“当日大王率先攻入洛阳,功劳有目共睹。如今您虽与齐王共同辅政,但一山不容二虎,齐王拥兵百万,一旦发生争执,后果难以估量。不如以程太妃(司马颖的母亲)患病为由回邺城去,让齐王一家独大,而您却可收四海之心,这才是以退为进的上策。”

司马颖觉得卢志讲得颇有道理,就入宫向二哥司马衷辞行。

司马衷听说司马颖要走十分不舍,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性格也比较温和,似乎比那个性格刚强的堂兄弟司马冏好相处些。

司马颖于是提高嗓门,大声说:“这次平定赵王、孙秀之乱,全是大司马(指司马冏)的功劳,我哪有什么贡献?陛下以后只要全心全意依靠大司马,天下可安!”这话说得声震殿宇,分贝值爆表,墙外的聋子都听得见。

言罢离去,颇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

不过人情还是要做足,司马颖又留了一封书信给司马冏,大概意思就是“以后朝中大事就请您多费心,小弟我走了”之类。

司马冏听说后的反应,史书记载是“大惊”,但我觉得应该是“惊喜交加”,立即骑快马追上司马颖,为他送行。

司马颖即兴流泪,说老妈病重,自己无心政事,一定要回去当孝子云云。于是两人各怀心事、洒泪分别。

一通操作下来,成都王司马颖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仁孝无双的形象深入人心,民调支持率直线飙升。

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颖流涕滂沱,以太妃疾苦,不及时事,由是士民之誉皆归于颖。——《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三、齐王当政

司马颖主动退出比赛,司马冏就彻底一家独大,成为名副其实的“洛阳一哥”。

那他能摆脱杨骏、司马亮、贾南风、司马伦等历任“洛阳一哥”、“一姐”的悲惨命运吗?

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当然知道——不能。

但为什么不能呢?

史书记载,司马冏当权还没几天,就“朝廷侧目,海内失望”,这口碑下滑的速度堪比股灾时的大盘指数。

那司马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是像贾南风那样废杀太子,还是像司马伦那样篡位称帝?又或是卖官鬻爵、草菅人命?

其实,司马冏啥都没做,他只是强势了一点而已。

司马冏这个人一直很强势,通过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来。

前文讲过,司马冏的老爹司马攸是司马炎的“亲兄弟兼堂兄弟”,人望口碑一直很高,朝臣大都主张立他当储君。

司马炎为了让傻儿子司马衷顺利接班,就拼命排挤司马攸,想把他赶出洛阳。

司马攸郁闷得要命,就病了。但他死要面子,虽然身患重病却依然保持风度、发型丝毫不乱。

司马炎派了一批太医来给司马攸看病,司马攸强撑着硬是有病装没病,太医估计也没好好诊断,就回去向司马炎说:“齐王没啥大病。”

司马炎正中下怀,就继续逼司马攸走人,司马攸——就真的死了。

葬礼上,司马炎亲临吊唁,抚尸痛哭,内心也很复杂。

一方面,司马攸威望太高,司马炎对他很是忌惮;另一方面,他跟这个兄弟还是有感情的,却被自己活活逼死了,悲伤和内疚也是有的。

就在这时,司马冏拎着哭丧棒就跳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谴责那几个太医是庸医,自己老爸的死是重大医疗事故,硬是逼着司马炎把那几个太医砍了脑袋。

这就是司马冏的作风,是不是与他的另一位“同行”,后世的东晋大司马桓温颇为几分神似?

不过这种作风,当孝子还行,当CEO,麻烦就来了。

司马冏作为堂堂大司马,拥有“开府”特权,就是自辟僚属并在府中办公,有点类似小朝廷的性质,但完全合理合法,诸葛亮、王猛都是这么干的。

而人多了,房间不够用,府邸当然要扩建。

为此,司马冏把府边上的五谷市,也就是洛阳的专业粮食交易市场强制征收,拆掉了上百间房舍。然后把府邸修得很气派,规格向皇后的寝宫看齐。

冏置掾属,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晋书·列传·第二十九章》

同时,司马冏还观看“八佾”之舞,也就是六十四个人一齐跳舞。

按照礼制,“八佾”之舞只有天子可以看,当年鲁国当政的季孙氏观看“八佾”之舞,孔老夫子气得飚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骂人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司马冏住皇后规格的房子,看天子才能看的歌舞,这就叫“僭越”,是不臣之心的表现。

同时,司马冏还坐着接受百官的参礼,发号施令时往往写个条子就叫各单位去办,也就是所谓的“坐拜百官,符敕三台”,架子大得很。

最后一条,“选举不均,惟宠亲昵”,也就是选拔官员不公平,只提拔自己喜欢的人。

其实,史书记载的这些问题,严格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是否真实存在都大可怀疑。

扩建府邸是工作需要,古代又没有领导干部办公用房限制,大一点有什么关系?

看歌舞可能确实人数多了一点,但也未必是有意为之。

坐着接受参礼是不太礼貌,但他毕竟位高权重,咱们现在下属向领导汇报工作,领导好像也不会站起来鸟你;

至于选拔官员就更可笑了,不用自己喜欢的,难道偏要用自己不喜欢的?

其实,司马冏之所以口碑下滑这么快,根本原因和杨骏、孙秀一样,那就是——占有的政治资源与自身人望不匹配。

司马冏只是一个旁支宗室,他不具备垄断政治资源的人望。

要独揽大权,除了实力以外,人望也不可或缺。

司马冏手里有军队,硬实力是很过硬的,但他旁支宗室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软实力不够。

有人说,王莽、杨坚是外戚,不照样垄断朝政,最后还改朝换代呢。

但王莽为了弥补软实力不足做了多少场外功夫?那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是明证。

而杨坚可不仅仅是一个光杆外戚,他是关陇门阀抵制宇文皇族的利益代言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我的《血色开皇》正传。

而司马冏这个人,既没有王莽的“精湛演技”,又没有强大的门阀基础,却高居九重,代天行事,怎么能令别人心服?

所以他的这些罪名,本身就透着一股浓浓的“嫉妒”味。

其实司马冏这个人的能力见识并不差。

当时有个叫郑方的儒生对司马冏说:“大王有五方面的隐患,第一,整天沉湎享乐,不居安思危;第二,各地宗王手握强兵,尾大不掉;第三,胡人日渐兴盛,你却视若无睹;第四,民生艰难、百姓困顿,却没有赈济;第五,大王讨伐司马伦时很多人响应您,但这些人却没有得到嘉奖。”

司马冏听了以后肃然起敬,向郑方深施一礼,说:“若不是先生,我哪里听得到这样的真知灼见。”这说明司马冏还是有一定的是非判断能力的。

至于这些问题他一件都没有改正或者解决,那也不能怪他。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也没几天了。

四、鸡贼小人

事情又要从一个小人物说起。

前文讲过,“倒伦”三王之一的河间王司马颙有一个心腹名叫李含,奉诏进京出任翊军校尉,其实就是司马颙驻洛阳的全权代表兼“驻京办主任”。

他对司马冏的强势作风也很不满,但他毕竟没资格跟司马冏叫板,只能委曲求全,老实呆着。

但他有个死对头叫赵骧,却深受司马冏的器重,这就很不妙了。

领导身边的人对你有意见,你的日子想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李含就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赵骧给算计了。

担惊受怕的日子一长,李含索性“挂印封金”,一溜烟就跑回了长安。

本来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跑了就跑了,但这小子非要作一把妖。

他见到司马颙后,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受了晋惠帝司马衷的密诏,叫司马颙发兵讨伐司马冏。

多么熟悉的配方,多么熟悉的味道!

李含唱的这一出,与之前楚王司马玮手下的小人公孙宏、岐盛几乎如出一辙。

所以还是那句话,“八王之乱”除了是王侯公卿的舞台,更是各式各样小人物的狂欢。

而司马颙早就眼红司马冏的权势地位,立即动了心。

这个司马颙此前多次出现过,但始终没有细讲,现在聚光灯也该照到他头上了。

司马颙是“八王之乱”所有宗王里最旁支的一位。

别人再怎么说也是司马懿这一房的子孙,而这位仁兄却是司马懿三弟司马孚的孙子,可谓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

司马孚当然鼎鼎有名,历史上关于他到底是不是曹魏忠臣的争论一直不绝于耳,本文就不去讨论了。

按说这样一个“八杆子才打得着”的宗室,何德何能镇守四塞之地的关中呢?

这是因为这个司马颙是个极其善于伪装的家伙。

史书记载:此人自幼就轻财爱士,名声极佳,司马炎甚至评价他可以当“宗室楷模”,对他相当看重。

按晋朝不成文的规定,不是特别亲近的皇族不能统率关中,但司马颙凭借他“宗室楷模”的光环,硬是在“人才济济”的司马宗王中脱颖而出,成了“长安一哥”。

少有清名,轻财爱士,武帝叹为诸国仪表。石函之制,非亲不得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晋书·卷五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但这个人却是个十成十的伪君子,就是岳不群、江别鹤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当时赵王司马伦篡位称帝,齐王司马冏号召天下宗王讨伐,司马颙却对“倒伦”并不看好。

“司马伦坐拥洛阳精兵,财雄势大,你一个小小的司马冏就想扳倒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一直隐忍着不表态。

但他手下有个将领名叫夏侯奭(shì)是个莽撞人,居然不请示领导就擅作主张,自行通电全国,响应司马冏的“倒伦”倡议。

司马颙没想到自己“小弟”这么不懂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命大将张方夜袭夏侯奭,将他擒获。

为了向司马伦表忠,司马颙将夏侯奭及其家人十余口全部在长安闹市处以腰斩极刑,并派张方率军赴洛阳声援司马伦,算是将功赎罪。

但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司马冏的号召居然得到了司马颖、司马乂、司马歆的响应,义军声势大振,非但没有如司马颙想象的那样一触即溃,反而渐渐占了上风,这可把司马颙的肠子都悔青了。

但好在司马颙脸皮着实够厚,急命心腹李含飞骑追上张方的部队,传令全军改旗易帜,由“保伦”变成“倒伦”。

所以,他这支关中军才会磨磨唧唧、姗姗来迟,仗都打完了还没到洛阳。

但他之前力挺司马伦的行径早已天下皆知,司马冏对他极为鄙视,只是不愿再横生枝节,这才给了他侍中、太尉两顶中看不中用的帽子,“九锡”也打了三折,变成个不伦不类的“三锡”之礼。

司马颙当然也知道司马冏敌视自己,所以尽管这些年司马衷的密诏满天飞,可信度几乎为零,司马颙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相信了。

那么“倒冏”要怎么个倒法呢?

李含早就想好了一个绝佳的计划,他对司马颙说:“如今洛阳除了司马冏,就数长沙王司马乂是个人物。您可以传檄长沙王,请他讨伐司马冏,那司马冏必杀司马乂。而您再以为长沙王报仇的名义讨伐司马冏,大事可成!”

看见没?又是熟悉的配方,又是熟悉的味道!

当年贾南风用这招干掉了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司马伦和孙秀用这招干掉了太子司马遹和贾南风,李含在洛阳时估计听得多了,立即活学活用起来。

司马颙大喜,连声叫妙,立即上表朝廷说:“齐王越亲专政,把持朝纲,我将亲率十万大军讨伐他!请成都王、新野王、范阳王助我,请长沙王将齐王废黜。事成之后,我们共同拥戴成都王辅政!”

他这一招也算是李含计划的升级版,不但一口气把成都王司马颖、新野王司马歆、范阳王司马虓、长沙王司马乂全都拖下了水,还把“好名声”的司马颖拱到了最前面。

而河北的司马颖听说后大喜:“事成之后由我辅政?司马颙的良心果然大大滴好!”就打算与司马颙联手“倒冏”。

卢志却看出司马颙居心叵测,不怀好意,极力劝谏司马颖不要急于下注。

但司马颖利令智昏,根本听不进去,悍然下令邺城军再度南下。

于是,刚刚平静不到半年的时局,再度剧烈动荡起来。

如果说孙秀是“八王之乱”前期最大的“搅屎棍”,那么鸡贼的司马颙绝对就是“后期”最大的“搅屎棍”。

而他这一搅,算是彻底把西晋帝国给搅残了。

五、是去是留?

司马颙和司马颖同时出兵,东西夹攻洛阳,司马冏大惊,急召文武百官商议对策。

尚书令王戎对司马冏说:“成都王、河间王兵力雄厚,洛阳恐怕难以抵挡。大司马不如辞去官职,让出权力,裸退回府,应该可以使动乱平息。”

这个王戎是琅琊王氏的族长,能力见识都不错,为人也还正派,就是性格比较软弱,没什么担当。

杨骏专权时他不肯依附,辞官回家;贾南风上台后得到重用,跟着张华一起做了不少好事;司马伦上台后嫌他是贾南风党羽,将他罢官为民;司马冏当权,又把他请回来委以重任。

从王戎的官场起伏也可以看出,贾南风、司马冏虽然谈不上什么好人,但相对杨骏、司马伦还是靠谱些。

司马冏听了王戎的话,一时犹豫不决。

此前就有不少人劝他放弃权力,他虽然没有听从,但也没有对这些人翻脸。

直到后来有个叫王豹的大臣写密信给司马冏,说司马颖、司马颙手握重兵,虎视眈眈,劝他赶紧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司马冏也没当回事。

但这封密信无意中却被长沙王司马乂看见,就怒气冲冲地对司马冏说:“大司马居功至伟,怎么能退位?这个王豹危言耸听,离间我们兄弟骨肉,必须杀头!”

有人也许要问,司马乂不是司马颍阵营的吗?为什么会“力挺”司马冏呢?

其实,这根本不是力挺,而是别有所图。

第一,王豹看出了司马颍有图谋司马冏之意,司马乂必须杀他;第二,怂恿司马冏杀王豹,可以败坏司马冏的名声;第三,只有司马冏这个“政坛公敌”存在,自己才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所以,史书上一小段话,也是大有学问的。

而司马冏未及多想,就真的杀了王豹。

临死前,王豹仰天大呼:“把我的头挂在洛阳城门上,我要亲眼看着司马冏的覆灭!”

豹将死,曰:"悬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晋书·卷八十九·列传第五十九》

此后就再也没人敢劝司马冏让位。

直到此刻事态紧急,王戎才不得已又旧事重提。

可还没等司马冏发话,司马冏的心腹葛旟(yú)就跳了出来,大声疾呼:“当年司马伦篡位,大司马首倡大义,披坚执锐,克定大乱,才有今日。如今二王作乱,理当讨伐,怎么反而让大司马退位?且汉魏以来,王侯退位的哪个有好下场?说这种话的人,应该杀头!”

他杀气腾腾、凶相毕露,王戎吓得脑袋几乎缩进脖子里,急忙溜去上厕所。

他也真下本,居然又装出五石散发作,“不慎”掉进了茅坑,然后被人捞了上来,“异香扑鼻”地送回了家,这才逃过一劫。

戎伪药发堕厕,得免。——《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其实,王戎也好,王豹也罢,这些人终究还是为了避免动乱,同时也是为司马冏好。

因为司马冏的旁支身份决定了,他在这个位置上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可惜,司马冏听不进去。

但朝堂风波虽然不了了之,司马颙的大将张方却已逼近了洛阳。

不过这不是司马冏最关心的,他最关心的,是洛阳城里的敌人——长沙王司马乂。

六、决战紫禁之巅

前文说过,司马乂属于司马颖阵营,又身为抚军大将军,手上的军事力量不容小觑。

他如果与司马颖、司马颙里应外合,洛阳岂非旦夕可下?

想到这一点,司马冏毫不犹豫就派出大将董艾向司马乂发起了袭击,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嘛。

没想到司马乂面对突袭夷然不惧,一刀斩断马车幔帐,然后指挥手下百余名护卫四面拒战,奋起还击,竟被他杀出重围,退入了宫城,然后四门紧闭,与司马冏打起了擂台。

董艾无奈,只得将宫城团团包围。

他指挥的是洛阳五大营,属于正规野战军序列,俗称“北军”,人数约在十万左右。

而司马乂掌握的是天子六军,也即是宫廷禁卫军,俗称“南军”,人数虽只有两万,但占据地形优势,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司马冏命人持大司马旌旗在宫外高呼:“长沙王矫诏,你们赶紧放下武器投降!”

但司马乂有司马衷在手,诏书多得可以“批发”,当即以司马衷名义下诏:“大司马谋反,城外军队一律撤回,否则以谋逆论处!”

两边都自说自话,显然无法沟通,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当夜,董艾纵火焚烧千秋神武门,开始大举攻城。双方箭如雨下,火光冲天,战况极为激烈。

本来,北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要强于南军,最终应该可以胜出。

但司马乂来了一招狠的,他把皇帝司马衷和群臣强拉上城头,当起了人质。

当时激战正酣,城下的军队杀红了眼,竟向城头密集放箭,箭如飞蝗向司马衷射去。

好在司马衷傻人有傻福,居然没有中箭。但他身边的大臣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射得哭爹喊娘,死伤枕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但火光中有人终于发现是皇帝陛下,渐渐手软了下来。

毕竟万一担上弑君罪名,以后就算获胜,自己也难保不重蹈当年“背锅侠”成济的覆辙。

而司马乂见北军攻势已缓,心中大定,立即命精锐部队出城,反攻司马冏的大司马府。

洛阳大战一打就是三天三夜,最后硬是被司马乂创造了奇迹,将五倍于己的北军击溃。

司马冏手下将士见大势已去,立即集体倒戈,将司马冏抓住,献给了司马乂。

有人也许要问,司马乂凭什么能以弱胜强呢?

我个人认为,第一,司马乂的确比较能打。史书记载,司马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就是身体强健、果敢坚毅、武艺高强的意思。

第二,司马乂有皇帝在手,一旦出现劣势就抬出司马衷这个“超级大肉票”,必定转危为安。如此一来,南军的军心士气那是相当有保证。

第三,还是司马冏的旁支宗室身份,使大多数人并不看好他。老子再怎么卖命,你也不可能当皇帝,那我又图个啥呢?

不管怎么说,司马冏终究还是败了。

当司马乂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司马冏押到司马衷面前时,司马衷却露出了不忍心的神情,很有些想赦免他的意思。

这是因为,司马冏虽然强势,但对司马衷始终谨守臣子之礼。

从司马乂能轻松掌握南军来看,司马冏甚至连皇帝的宿卫军事都没有过多插手,这可不是权臣应有的操作。

也正因为此,司马衷其实对司马冏还是很有好感的。

但司马乂一看,那还了得?免了他,我怎么办?等着司马冏反戈一击吗?

立即呵斥将司马冏推出斩首。

司马冏向司马衷再三瞩目,可惜,司马衷终究无能为力。

乂擒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 之。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之。——《晋书·卷五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可怜这位平定司马伦、孙秀之乱的首义功臣,登上权力顶峰仅仅一年半的时间,就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他的亲信被清算诛杀的,又是两千多人。

七、风云再起

司马乂大获全胜后,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

他没有象之前那几位一样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加官进爵,大权独揽,而是事无巨细一律请示身在邺城的弟弟司马颖,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但司马颖仍然觉得很别扭,说好的让我辅政,怎么成了“垂帘听政”?

“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不过瘾呀!”司马颍如是想。

而更失落的则是“鸡贼之王”司马颙。

他和李含的天才构想是——利用司马冏除掉司马乂,自己再帮司马乂报仇干掉司马冏。

没想到司马乂这小屁孩居然成功了,自己白忙一场,啥都没捞着。

总之,司马颖和司马颙这对“没头脑”与“不高兴”,都无法接受现在这种局面。

还是“搅屎棍”司马颙率先出手。

不过他觉得玩阴谋实在是费神费事,干脆来个直截了当的,就派李含潜入京师,秘密联络朝中的两个心腹冯荪和卞粹,准备直接行刺司马乂。

但行刺这种事技术含量也一点不低,几个人还没策划好,消息就走漏了。司马乂立即将三人抓捕,咔嚓了事。

司马颙见刺杀也没指望,那就明刀明枪干吧!又一次派出大将张方率精兵七万出崤函道,来攻洛阳。

同时再度摇铃司马颖:“大侄子,这笔业务大,咱们一起干呀!”

司马颖这个人属于被动型人格,做什么事都需要别人推一把,接到司马颙邀请,这才准备出兵。

卢志却始终顾全大局,他对司马颖说,司马乂对您还是很尊重的,您何必跟他兵戎相见,搞得玉石俱焚呢?不如陈兵河北,您单骑入朝,以您的人望,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样可以实现辅政的目标。

这个提议说起来是有一定的风险,但以司马颍在洛阳的人望,也完全有成功的可能。

但司马颖哪有这份魄力,根本听不进去。

另一位幕僚邵续也说:“长沙王是您手足,您想宰制天下,却自断一臂,万万不可呀!”

这个邵续也是西晋末年的一位孤胆英豪,将来有机会可以跟刘琨放到一起讲讲。

但凡犹豫的人多半又很盲动,司马颖依旧不听,坚持派陆机为主帅,王粹、牵秀、石超为副,统兵二十余万,来攻洛阳。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陆机。

他和弟弟陆云都是闻名天下的大名士,但都不如他们的祖上有名。

他们的爷爷,就是为东吴力挽狂澜的大都督陆逊,他们的父亲,就是东吴最后的名将陆抗。

东吴灭亡后,陆机、陆云都到了洛阳为官。贾南风掌权时,兄弟二人都名列贾谧的金谷园二十四友。

司马伦诛杀贾南风,跟着就要杀这两兄弟,司马颖却很喜欢名士,为他们求情并把他们带回了邺城,委以重任,这次又让陆机为帅。

但陆机是江南人士,在北方并无根基,所以,陆机的朋友曾劝他推辞主帅之位。

但陆机一心要报司马颖的救命之恩,还是兴冲冲地领兵出征了。

当时,邺城军的军容极为鼎盛,从朝歌(今河南鹤壁淇县)一直延伸到黄河北岸,绵延五百里,鼓声震天。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陆机也只是个书呆子,军队前后拉得这么远,万一被人偷袭,那真是顾头顾不了尾了。

司马乂见东西受敌,为了避免被动局面,索性率军出城,打起了运动战。

当然,最大的法宝——“肉票”司马衷是一定要带上的。

司马乂先是向东攻击邺城军,陆机果然不负众望,一触即溃。

这位大名士这才知道,打仗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

陆机急忙收缩部队,集中优势兵力与司马乂决战。

但与此同时,张方的关中军却攻入了不设防的洛阳城。

纵观“八王之乱”,可谓恶人无数,但要说最大的恶人,莫过张方。

他出身寒微,只因骁勇过人,被司马颙看中,对他着力栽培,一路提拔。李含死后,他就成了司马颙的头号心腹。

但这个人性情极为凶残,一入洛阳就杀人放火,纵兵劫掠,洛阳百姓死者上万人。

以前洛阳虽然动乱不休,但死的多为官吏和士兵,百姓受到的冲击其实不大。就是这个张方,把屠刀伸向了平民百姓。

但这跟他后来作的恶相比,又属于小儿科了。

而司马乂忙于应对东边声势浩大的邺城军,也只好放任张方在洛阳作恶。

却说陆机调集主力,再度发起进攻,不料又被司马乂击败。

这下陆机也有些抓瞎,好在司马颖派出大将马咸率军来援,邺城军士气复振。陆机就决定彻底毕其功于一役,集结全军向洛阳发起了第三次大规模进攻。

而司马乂针对邺城军以步兵为主的特点,发明了一个新战术——铁骑连戟阵。

他派大将王瑚率数千重甲骑兵,用铁索将战马相连,在马上捆绑长戟,然后向邺城军发起碾压式冲锋。

东汉以前,由于骑兵没有马镫,很难穿着沉重的铁甲,一般只是轻骑,以弓弩射击为主。

但从曹魏的虎豹骑开始,重甲骑兵渐渐登上历史舞台。

发展到巅峰就是后世西魏、北周的关陇铁骑和东魏、北齐的百保鲜卑,人披铁甲、马覆具装,骑兵挥舞重锤、马槊等重武器厮杀。

而司马乂应该算是中国历史上比较早地运用重甲骑兵的将领之一。

这种铁骑连戟阵一出现,就成为邺城军的噩梦,排山倒海的骑阵仿佛“重型坦克”,把邺城军彻底击溃,并展开长距离的持续追击,无情地收割生命。

此役,河北大将马咸以及十六员将领被当场斩杀,邺城军阵亡六、七万,尸体堆积如山,将洛阳东北的七里涧堵得水泄不通,涧水为之倒流!

乂使王瑚领数千骑系戟于马,以突咸陈,咸军乱,执而斩之。机军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斩其大将贾崇等十六人,斩首六、七万。——《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司马乂并没有骄傲自满,他挟大胜之余威,人不解甲、马不解鞍,迅速挥师回击张方。

张方正忙着在洛阳烧杀抢掠,听说司马乂回来了,急忙率军出城迎战。

没想到司马乂这次把皇帝司马衷的銮驾摆在最前面,关中军一看,皇帝打头阵,这仗怎么打?于是一齐溃散,不战而逃。

司马乂趁势追杀,斩首五千级,并一举收复洛阳。

关中军惊魂未定,又听说了邺城军的惨败,都意志动摇起来,纷纷要求回关中。

毕竟刚刚在洛阳发了横财,回去享受美美哒。

但张方却不同意,他对众人说:“胜败兵家常事,善用兵者能转败为胜。我们虽然遭遇小挫,但司马乂连番激战,也已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再出城作战。我们可以逼近洛阳修筑壁垒,出其不意,以奇制胜!”

然后他率军疾行至洛阳七里外,连夜筑营。

司马乂果然没想到张方有如此胆量,等反应过来,张方的壁垒已经修好。

司马乂再次出兵攻打,但关中军据营不出,只以强弓硬弩辅以拒马长枪固守,重甲骑兵的效果大打折扣,连战不利,也只得退回洛阳。

而陆机惨败的消息传到邺城,司马颖心痛得不行,自己本钱来之不易,一下子就损失三分之一,这还了得?就准备召回陆机问罪。

这时,司马颖有个宠臣名叫孟玖,素来与陆机有矛盾,就在司马颖面前大进谗言,说陆机这样挥霍您的本钱,肯定是跟司马乂有勾结,想背叛您。

司马颖更是怒不可遏,立即派人赴军中,将陆机赐死。

临死前,陆机发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浩叹——“华亭鹤唳,可复闻呼!”

其实,我倒觉得陆机死得不冤。

你一介书生,不通军事,硬要当这个主帅。你听不到华亭的鹤唳,那战死的六、七万士兵,谁又能听见家中父母妻儿的呼唤呢?

八、大恶张方

司马乂虽然在军事上连战连捷,但邺城军仍有十多万在黄河北岸赖着不走,关中军又近在咫尺,两面受敌的局面并没有根本改变。

但这个时候,一个重大危机却悄然降临——洛阳已经没有粮食了。

从司马冏讨伐司马伦开始,这几年洛阳一直战火不断,天下州郡的粮食已经很久没有运抵京师,纯粹靠储备粮度日。

如今储备粮也即将见底,洛阳粮价飙升,一石米高达数万钱,司马乂不由得也慌了手脚。

想来想去,只有让东西两路大军罢兵而回,洛阳才能重新征集粮食。毕竟洛阳富甲天下,只要不打仗,商贾自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粮食运来贩卖。

但怎么才能让关中、邺城撤军呢?

这时,司马乂手下一个小参谋向他提出了建议:“雍州(即长安)刺史刘沈向来忠于朝廷,何不秘密派人与他联系,请他攻打司马颙。司马颙的主力都在洛阳,定会急召张方回援,洛阳西面的威胁就可以解除了。”

这个小参谋,正是日后东晋的北伐名将——祖逖。

司马乂听了祖逖之言大喜,立即派人赶赴雍州去见刘沈。

不过洛阳与长安毕竟隔着六、七百里,再好的主意一时也显不出效果,司马乂只能先考虑东边的问题。

想来想去,司马乂决定向司马颖求和,他给司马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向他痛陈利害,希望他能撤军,将来一切军国政务仍由司马颖一言而决。

可惜,司马颖像极了你耍性子的女朋友,除了“我不听、我不听”,没有第二句话,司马乂也深感无奈。

此时洛阳城中粮食已经完全断绝,但全城将士还是对司马乂十分崇敬,众志成城,誓死追随。

这也难怪,司马家这么多年,要说能跟“英雄”两个字稍微沾上点边的,也就数这位长沙王了。

而关中军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熬,因为连司马颙也没想到这一战会持续这么久,长安的府库也开始出现紧张。

而要从关中各地征集粮食,再经崤函道运到张方军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张方也有了撤军的念头。

就在三方比拼意志的最后关头,一个重要人物登场了。

他就“八王之乱”里最后登场的——东海王司马越。

司马越也是司马氏的旁支宗室,他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的孙子,与司马炎同辈,属于三代司马。

当初贾南风诛杀杨骏,他积极响应,因此受到贾南风的重用,担任了中书令。

后来人事变幻,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却始终走着上坡路,先任侍中,又改任司空,兼任中书监,可见这个人之左右逢源,善于投机。

他见洛阳绝粮,就认为司马乂不可能坚持下去,自己应该提前谋划未来。

想来想去,他决定出卖司马乂,作为将来讨好司马颖或司马颙的见面礼。

趁司马乂不备,司马越突然发动兵变,将司马乂擒住,然后觐见皇帝司马衷,让他下诏免去司马乂所有官职。

他的理由是,司马乂触怒成都、河间二王,导致洛阳被围,粮食断绝。

——再不除掉司马乂,洛阳必将出现“人相食”的惨剧!

司马衷被司马越吓得六神无主,只得唯唯诺诺照办,于是司马乂被关入了金墉城。

但洛阳守军听说司马乂入狱,都十分愤怒。

这时又传来刘沈起兵讨伐司马颙,张方正准备回援长安的消息,就更是义愤填膺,准备攻打金墉城,救出司马乂。

司马越这下也拿不准主意了,以他的威望,要想约束住这些将士根本不可能。

但司马乂一旦出狱,自己的小命显然也保不住。

这时,司马越的一个谋士潘滔出了个相当狠毒的阴招。

他派人秘密求见张方,告诉他长沙王司马乂此时正关在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

“怎么做,你老张自己看着办吧!”

张方闻言,二话不说,立即率军攻入金墉城,把司马乂抢到了自己军中。

接着,凶性大发的张方做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暴行,他将司马乂绑在烧得通红的铜柱上,将司马乂活活“炙烤”而死,时年二十八岁!

司马乂临死前悲痛喊冤之声响彻全军,就连张方的将士都为之悲叹流泪。

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炙而杀之。乂冤痛之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垂涕。——《晋书·卷五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洛阳城中官员将士见事已至此,也已无计可施,只得紧急派人赴邺城,请司马颖来洛阳主持大局。

最主要的是请他赶紧运粮,解决燃眉之急。

而长安的司马颙此时也被刘沈打得狼狈不堪,火急火燎地催促张方赶紧回援。

张方看着唾手可得的洛阳城,心有不甘,就再次率军入城,不但重新洗劫,而且将宫中上万名宫女全部掳掠,这才退出洛阳,西入关中。

有人也许要问,他不是缺粮吗?为什么还要掳走这么多女人呢?

但这正是他解决缺粮的办法。

具体情况,我也不忍多说,大家自己看吧......

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馀人而西,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资治通鉴·晋纪·晋纪六》

所以,有时看到网上有人一提到胡人就说“禽兽”、“野蛮”、“没人性”,我都摇头叹息。

胡人有些的确是“禽兽”、“没人性”,但他们似乎也没有干出过张方这种恶行。

唯一有点类似的,就是前秦的苻登,但他也只是以敌方战死士兵的尸体为食。

而唯一以活人为食的,恰恰是这个汉人——张方。

所以,谁更“禽兽”、“野蛮”、“没人性”,就不用我多说了。

好了,又到了末尾评价总结的时候。

这次被总结的,是齐王司马冏和长沙王司马乂。

不过我还是那个评价标准,不要用别人去对比历史人物,要用自己去对比。

跟我们大多数人比起来,司马冏可以算是一个热血英豪。

当赵王司马伦篡位登基时,他第一个站出来,号召天下共讨之,这是勇气的表现。

面对前期失利他毫不气馁,坚定不移高举“倒伦”大旗,最终获得成功。

此后他固然是专权擅政,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我们,谁又能抽身而退?

君不见,我们多少人还在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孜孜不倦地追逐,还在自己的小单位里费尽心机的攀登,还在想方设法追求功名利禄。

这个时候指责他不知道急流勇退,是不是有点可笑呢?

更关键的是,他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到了他那个高度,身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或者利益共同体。

大家奉你为主,为你卖命,无非就是希望跟着你共享荣华富贵。

你如今想一退了之,我们怎么办?

所以王戎劝司马冏退位时,他的心腹才会跳出来极力反对。

——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古今皆然!

而司马冏的失败,主要还是败在了自己旁支的身份上。

没有尊贵的身份,却拥有尊贵的地位,这就是他的悲剧。

再来说司马乂。

司马乂其实很冤枉,因为他连专权擅政都没有。

他只是不愿意离开洛阳,不愿意放弃他应得的荣誉,这有什么错呢?

我为单位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没得到提拔也就算了,凭什么要我走人?

换了手机前的你,能做到吗?

而且,司马乂的军事能力在司马宗王里首屈一指,能够以弱胜强诛杀司马冏,又与关中、邺城军连番激战,占尽上风。

他也很有英雄气概,能让派系林立、立场复杂的洛阳守军对他忠诚不二,这在之前还从未出现过。

如果说司马冏是身份配不上地位,那司马乂的正宗皇子身份与他的地位也并不冲突。

所以,他是“八王之乱”的牺牲者,是权力斗争的牺牲者,是整个时代的牺牲者。

他可以算是司马宗王里唯一的——悲情英雄。

好了,下面一集就是“八王之乱”的终章,不过真的要先更新一集《血色开皇》正传,否则大家连前面的情节都要忘记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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