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古诗词
公元1079年,苏东坡因一封《湖州谢上表》被御史台轮番弹劾,制造了轰动一时的“乌台诗案”,这也是北宋最著名的一场文字狱。
那苏东坡到底冤不冤呢?
这件事就要从王安石变法说起,当时保守派都说王安石误国,连曹太皇太后和高太后都跟宋神宗哭诉,言王安石乱天下。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在支持王安石变法?
很明显,是宋神宗赵顼,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宋英宗崩后,神宗即位,当即就启用王安石为江宁知府,随后召为翰林学士,两年后擢参知政事,再登相位,正式推动革新。
保守派避重就轻,仗着有两位太后撑腰,不遗余力地攻击王安石,实际上不就是在攻击宋神宗吗?
而苏东坡对“青苗法”也颇有微词,屡次上疏论述弊端,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只能自请出朝,任杭州通判,之后再知密州、徐州。
这期间,年轻气盛的苏东坡没少在诗文中抱怨,话里话外讽刺新政,到最后连谢表中,都有这样的言语,如: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在告诉宋神宗,臣愚钝,不能与时俱进,希望皇帝看在我年迈又老实的份上,让我留在小地方为官,或可继续发光发热。
紧接着,苏东坡又写:而臣顷在钱塘,乐其风土。鱼鸟之性,既能自得于江湖!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皇上您还是让我回杭州吧,我喜欢那里。
一个员工,如果总是在背后说老板坏话,老板自然不恶意。况且,早在6年前,沈括就上表弹劾过苏东坡,说他诗文中有很多句子,都是在表达对新政的不满,只不过神宗没有理会罢了。
如今,王安石被迫罢相,神宗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你苏东坡竟然在谢表中跟我叫板,我不治你治谁。
所以,苏东坡就被关进了大狱,他自己也承认了言辞颇为不当。更加有趣的是,最终营救苏东坡出狱的,反而是极力主张变法的王安石。
可以说,这件事彻彻底底把苏东坡给教育了,虽然贬谪黄州日子比较苦,但却成为了苏东坡人生的分水岭。
在“乌台诗案”爆发前,苏东坡仅仅是北宋官员苏轼,到了黄州,他才真正成为千古第一词帝。
我们今天要讲的这首《临江仙·夜归临皋》,作于公元1082年秋,也就是苏东坡来到黄州后的第三年,此时他已经写下了绝唱千古的“一词两赋”,即《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皋亭”在黄州城南门外江边,定惠院右侧水驿旁,当时苏东坡一家在江边垦荒地、筑草庐,条件艰苦了点,但风景绝美,因此苏东坡刚到黄州时有诗《迁居临皋亭》:
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岂无佳山水,借眼风雨过;
归田不待老,勇决凡几个;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
同时还有《书临皋亭》一文: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huí),重门洞开,林峦坌(bèn)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从这一诗一文中,我们就能看出苏东坡这三年心境的变化,到他写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时,对人生已经有了全新的认知。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两句,化用了《庄子》中的“汝身非汝有也”,以及“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
因此,这首词的大概意思是:
秋夜里,独自在东坡临皋亭饮酒,醉了复醒,醒了再饮,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家中的书童早已熟睡,发出沉重的呼噜声,我反复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来应。索性,我就倚着藜杖听江水悠悠,涛声阵阵。
身在官场,许多事都不是我自己能说了算的,更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下这些功名利禄,趁着夜深人静,驾一叶扁舟,恣意畅游这江河之上。若余生能过上这般潇洒闲逸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苏东坡,仅仅是因为他诗词写得好吗?
也不尽然,他也有很多烂诗烂文,比如那首让人读来觉得有些好笑的《猪肉颂》: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我们喜欢苏东坡,更多的是因为他通透、豁达,也很接地气,“乌台诗案”后,他没有再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哪怕有马梦得、巢谷这样的坚定追随者,他也都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尤其晚年被贬儋州后,生活上更是与普通百姓无异。
然而他自己却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恰恰,他后半生的苦,都吃在了这三个地方。
人生一世,白云苍狗,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遇见什么,也许是坦途,也许是坎坷。但是,今天就握在你的手里,你有权决定自己要怎样去过。
正如他在《定风波》中所写: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就是开阔,这就是达观,是面对一切不测的平静应对,是任外界风声鹤唳,内心的波澜不惊。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读苏东坡的诗词,你总能从中学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