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中国著名文学家茅盾来苏联看望弟弟沈泽民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女。晚年,他在回忆录中生动地记录了这第一次相会的情景:
“元旦,大家都放假,十二时许,叶洛菲也夫忽然来了,说是给我拜年,还要送我一件礼物……接着一个矮小的中国姑娘走了进来,原来是玛娅……德沚见到玛娅就哭了起来,她一定是想了泽民……”
能在异国他乡见到弟弟唯一留下的骨血,茅盾先生十分欣慰,他感慨地说:“玛娅是很可怜的,她刚出世,父母就革命回了国,把她一个人留在苏联,等于是孤儿。现在看到她长得很结实,又上了大学,我们总算放心了。”
但让茅盾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三十年,玛娅就过早离开了人世。
玛娅姓张,随母姓,她的母亲正是红军唯一女将领张琴秋,父亲是茅盾的亲弟弟沈泽民。
张琴秋出生于浙江桐乡县石门镇,在振华女校上学时结识了茅盾的妻子孔德沚,两人情同姐妹。孔德沚加入沈家后,张琴秋也时常出入沈家,由此认识了沈泽民,两人一见钟情,于1924年结婚。
1926年,张琴秋在莫斯科的一家医院里,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婴,她就是玛娅。玛娅是带着父母的爱意来到世上的,但幸福只持续到她4岁,父亲沈泽民和母亲张琴秋就被召回国内参加革命工作。
从此,玛娅成为了国际儿童院中的一员。
多年后,比她大五岁的瞿秋白的女儿瞿独伊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玛娅时的情景。
“有一天,我征兵住在隔离室,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手摇风琴的声音,往外一看,是个新来的中国小朋友,她就是张玛娅。玛娅长得特别好玩儿,胖乎乎的。”
在苏联的文化中,玛娅开始了自己的童年生活,除了外表是个中国人外,她的习惯、语言都像一个苏联孩子。但就在玛娅快乐地享受童年时光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为国捐躯了。
1932年,鄂豫皖苏区第四次反“围剿”失败,沈泽民不愿意放弃根据地,选择留了下来。沈泽民认为,他的职责就是和苏区人民一起坚持武装斗争。
红军转移前,沈泽民就已经劳累过度引发了肺病,张琴秋很不放心,但见沈泽民坚持留在苏区,只好与其告别。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不久,沈泽民在与敌人进行顽强抵抗之时,不幸又患上了疟疾,由于得不到治疗撒手人寰。而另一边,得知噩耗的张琴秋忍着悲痛走完了长征。
1939年底,苏联的国际儿童院里来了一位小男孩,见到玛娅的第一面,就脱口而出:“你是我的姐姐。”玛娅这才知道,父亲沈泽民已经不幸牺牲,母亲在长征途中与第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结为夫妻,陈祖涛正是陈昌浩的儿子,因比她小两岁,所以叫她姐姐。
张玛娅十分喜欢这个弟弟,姐弟俩在异国他乡相互扶持着。苏德战争爆发后,姐弟俩还积极参加了开荒种菜和林区伐木等自救劳动,还学会了战地救护、缝制军衣等技能。
战争结束后,为了以后可以建设祖国,张玛娅考入了莫斯科电器工程技术学院,陈祖涛则报考了苏联最好的工科大学。
茅盾与孔德沚到苏联看望张玛娅时,她已经从一个4岁的小女孩长成了20岁的大姑娘,她的自信热情、坦率活泼的个性令茅盾十分欣慰。
1948年,以蔡畅为团长的中国妇女代表团由解放区前往匈牙利首都,参加国际民主妇联第二次代表大会,张琴秋也作为代表团成员跟随前往。在途经莫斯科的时候,张琴秋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儿,阔别了十八年的母女抱头痛哭。
回国后,张琴秋就兴奋地向茅盾夫妻分享了自己见到女儿的喜悦。她说:“玛娅没有使我失望,总算学习得不错。性格上有许多地方像她的父亲,如刚毅、钻研业务。”
1950年,张玛娅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祖国。因从小在苏联长大,还不会说中文,她只好在中文学习班学习了一年的汉语。还未能流利讲出中国话,她便迫不及待地要求组织为她分配工作,她坚持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发光发热。
陈赓恰好从朝鲜前线回国,得知张玛娅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科技人才高兴极了,立即把她调入了哈军工筹委会。这一年张玛娅只有26岁,成了哈军工为数不多的年轻女教员。
后来学校成立了计算机科研小组,张玛娅是其中唯一的女士,但同时,她又是其他7位男同事的大姐。经过夜以继日的拼命工作,科研小组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拿出了第一台实验样机,获得了聂荣臻、黄克诚等首长的称赞。
张玛娅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那段时间,她因天天加班到深夜,累得面色发黄,眼眶发青。
1964年,已经是大尉军衔的张玛娅被调回北京工作,负责雷达的研究。然而,正当她准备为国防科技事业再立新功时,一场灾难悄然而至。
张琴秋被人诬陷受到了审查,等茅盾一家去看望她时,发现她面容憔悴、形容枯槁。茅盾夫妇很难过,但张琴秋对生活依旧充满着希望,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的问题会查清楚的。
只是,张琴秋最担心的是女儿会被自己牵连,因此希望茅盾夫妇能够照顾玛娅。茅盾夫妇安慰她说:“你放心吧!”
但茅盾夫妇显然没有预料到后来的事情。1968年,在张琴秋被迫害致死的第二天,张玛娅和爱人刘钟郇就分别在各自的单位里被隔离审查。此时,张玛娅的三个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的只有4岁。
1971年,张玛娅和丈夫终被放了出来,可三年的关押让她精神错乱,听觉失常。幸好,她受到了大伯一家以及徐向前元帅的关心,才逐渐好了起来。
然而这场风暴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周恩来总理去世后,张玛娅的处境急转直下,她再次受到了审查。备受折磨的张玛娅心灰意冷,决定以死明志,等家人将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已停止了呼吸。
后来,人们在她的衣服中发现了她的绝命书,上面写道:“我热爱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对他是坚定不移的!”
得知噩耗的茅盾险些晕厥过去,清醒后悲痛欲绝,他说:“想不到我弟弟一家都死于非命!泽民年纪轻轻就死在了国民党‘围剿’的鄂豫皖苏区,琴秋被无辜杀害,现在他们唯一的女儿又被迫害致死,她才四十九岁呀,正是出成果的年纪。”
历史是公正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十年运动结束后,张玛娅和张琴秋都恢复了名誉,在1977年张玛娅的追悼大会上,年近八十的茅盾悲痛地走到玛娅的遗像前,向自己的亲侄女鞠躬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