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洼田旅团被迫向新四军投降亲历记

五色有翼 2024-03-24 13:47:56

林 晖(华丰受降时任一纵三旅八团宣教股长、二旅宣教科长)

林晖在1941年

林晖(右)和徐大年1946年6月于津浦线山东大汶口战斗敌机轰炸以后(鲁山摄)

照片后面林晖写的说明

华丰受降的历史背景

1945年8月10日、11日两天,延安总部以朱德总司令名义发布第一至第七号作战命令,要求我八路军、新四军和人民武装迫使敌伪军无条件投降。8月11日,蒋介石发布命令,要八路军及一切人民抗日军队“应就原地驻防待命,其在各战区作战地域之部队,应接受各战区司令长官之管辖,勿擅自行动。”

显然,蒋介石企图独吞抗战胜利果实,在美国海、空军援助下,积极从空中、地面和海上运兵北上,占领各大城市和交通要点,摆出一副准备全面内战的架势。

华丰是津浦路泰安以南、大汶口附近的一个煤矿区。这里及其附近各城镇驻守着日军洼田旅团所属六个警备步兵大队,共4000余人,还驻有大量伪军。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洼田旅团曾欲北撤济南向国民党当局缴械。济南国民党当局奉蒋介石之命,妄图控制津浦线,以便从其大后方运兵北上,消灭我新四军入鲁部队,于是密令日军旅团长洼田隆根停止北上,在伪军配合下,守住华丰矿区,控制津浦路兖(州)、泰(安)段各个要点。

新四军第一纵队于1945年11月10日在苏北涟水组成,叶飞任司令员,赖传珠任政委,谭启龙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下辖第一、第二、第三旅。随后,部队挥师北上,先后包围兖、泰段各个城镇,攻击兖州之伪军吴化文部。采取先消灭伪军、孤立日军,以迫使日军向我缴械投降。

叶飞

国共两党于1946年1月19日公布了停战令,将于13日24时生效。国民党当局密令洼田旅团务于1月13日前撤至济南集中缴械。新四军军长陈毅发出指示:对这部分日军我们决不能轻易放过,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可以分几次“吃掉”。受降不属于国共两党停战的范围,我们要坚持对所包围的日军的受降权,但在策略上可以有灵活性。

逼令日军缴械,尽可能保护矿区

一纵队司令部调遣二旅从东太平逼近矿区,同时调遣三旅除留下九团包围泰安伪军宁春霖部外,大部由北向南逼近华丰矿区,形成围而不攻。一面加强政治攻势,派出代表与日军谈判受降事宜。经过唇枪舌剑,谈判获得初步成果。日军表示:第一,在国共两党斗争中,洼田旅团愿守中立,但恳求给他们一条出路,要我军包围他们并佯行射击,造成他们不能在1月13日前向济南方向撤退的借口;第二,答应缴给我们少量武器(包括若干大炮和轻武器)。陈毅军长听了汇报后指示说:我们可以采取灵活的策略,这次谈判适可而止,先放他们北撤,再在途中进行拦截,然后再谈判。陈毅军长这一指示十分英明,是欲擒故纵、调虎离山之计。这样既可以完整保存煤矿区的一切设施,避免我军强攻日军有坚固设防的华丰矿区,徒增我军伤亡,并不至毁坏这个大煤矿。

1946年1月11日,我一纵三旅旅部驻北留村。旅长张翼翔、政委何克希等旅首长召开旅党委会,分析和研究了当时的形势:尽管国共两党发出了停战令,但国民党军六个师已空运徐州,内战乌云并没有驱散。我们既不能放弃接受日军投降的权利,也不能为此而过多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对于国民党可能发动的内战,必须有所准备。因此旅党委决定,暂不攻打有坚固设施的泰安城里的日伪军,首先迫使津浦线上那些分散的较小据点里的日伪军投降。

1月13日夜,三旅九团旗开得胜,首先迫使洪沟店日军60余人放下武器,计缴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4挺,步枪32支。1月15日,七团又迫使朱家埠日军30余人缴械。这些消息鼓舞了一纵队各部队指战员,八团更是跃跃欲试。

一列车日军前后被堵,首先缴械

在东太平车站以北丁家庙附近的津浦路上,八团放了一个军士哨,有一位排长和12名战士,在那里搭了一个草棚,构筑了简易工事。1月19日下午3时许,哨兵发现大汶口方向,有一列满载日本兵的列车正缓缓地向东太平车站开来。排长命令全班进入工事,做战斗准备。他威武地站在铁道中间,右手高举红色指挥旗,不停地左右挥舞着。列车喷着白色的蒸汽,在离排长100多米处停了下来。从第一节车厢跳下一个徒手的日本军官,他有礼貌地向我排长行了一个举手礼,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我们奉命向华丰集中,请允许我们通过。”

排长严厉地说:“你们在车上不得下来,待我请示上级后再答复你们。”

“嗨依!嗨依!”那个会说些中国话的日本军官连连点头,回去重又爬上车厢。

排长用电话向团部报告。团长蔡群帆得到这一消息后,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全团各营全副武装紧急集合,命令三营迅速越过津浦铁路,占领列车西边的高地。在十几分钟中,这一列车日军被我八团四面包围起来。

蔡群帆与夫人

蔡群帆团长、陈长生副团长和陈雨笠主任以及团部的一些同志,都快步跑到铁路东边的一座屋子里。蔡群帆团长要参谋通知被包围的列车上的日军主要长官来屋子里谈判。

首先下来的还是刚才那个会说些中国话的日本军官,参谋把他带到铁路边丁家庙团首长所在的房子里。蔡团长问道:“你们部队的番号是什么?共有多少人?最高长官是谁?”这个日本军官立正着一一作了回答。他们是日军洼团旅团独立警备部队步兵六十大队,有近500人,主要长官是大队长。蔡团长命令他:“让你们大队长自己到我这里来谈判!”

“嗨依!嗨依!”日军军官立正着唯唯称诺。他跑步回到列车上,把那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上唇有一小撮胡子的大队长叫下车来,带着他到我八团首长所在的屋子里。日军大队长涨红着脸向蔡团长立正敬礼,说明他的部队接到洼田旅团长的命令,由大汶口乘列车出发,经过这里,准备向华丰集结待命。

“现在你们必须立即就地向我军投降缴械,我保证你们全体官兵的人身和财物的安全。”蔡团长用命令的口吻说了这段话,要翻译译成日语给日军大队长听。

日军大队长听了蔡团长坚决的命令,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他低垂着头,目光忧郁地望着地面,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嗫嗫嚅嚅地说:“我没有旅团长的命令,无权向贵军缴械。”

翻译把大队长的话译成中文后,蔡团长仍然耐心地向他解释:“我部奉朱总司令的命令,接受津浦路兖泰段日伪军无条件投降,我们在日军占领区和你们作战最多,这你们是知道的。所以,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最有受降的权利……”

这时身经百战的老红军干部、副团长陈长生听得不耐烦了。他怒睁一眼(他的另一只眼睛在内战中受伤被摘除),右手用力地在桌子上一拍,震得桌子上的茶缸都跳起来,茶水飞溅在桌面上,接着一声怒喝:“什么!你敢不缴枪,一切后果由你全部负责,别怪我们新四军对你不客气了。”这一拍一喝,真有雷霆万钧、横扫千军之势。日军大队长站在那里簌簌发抖,他的额上冒出汗珠,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好吧!现在我命令大队立即向贵军缴械。”

日军大队长从斜背在左胯下的皮包中拿出一个本子,用钢笔在上面书写了一道日文命令。又要那个懂点中文的军官带了这道命令到各节车厢里向日军官兵宣读。几分钟后,全大队的官兵纷纷徒手从各节车厢跳下来,列成横队。大队长又通知各中队长到他面前集合,向他们交待了一番。只见每个小队有一人上车厢去,拿下一条条草绿色的军毯,沿着列车,由北向南,整整齐齐地铺在铁路东面的田野上。又上去一批士兵,把步枪和子弹全部拿了下来。每3支枪成三角形架在军毯上,子弹放在步枪的前面。这批武装,计步枪300支,短枪8支,手榴弹500枚,子弹30000余发。(未见轻机枪,不知事先上缴,还是留给了伪军?)

一个士官把准备到济南后向国民党投降时用的花名册和武器弹药清册送到大队长手上。大队长向全大队列着横队的官兵喊了一声“立正”的口令,然后双手捧着花名册和武器弹药清册,跑步走到蔡团长面前,毕恭毕敬地立正,两眼注视着表情严肃的蔡团长,口中吟着报告词:“日军洼田旅团独立警备步兵第六十大队,向贵军无条件投降,呈上全体官兵花名册和武器弹药清册,请你查阅,所有武器弹药,请贵军验收。”

蔡团长接过日军大队长双手捧上的这两本册子,随手翻了一下,发现后边有“受降长官签名”一项,他正要拿出钢笔,准备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时日军大队长又胆怯地说:“团长阁下,据我所知,八路军部队由政治委员负主要责任,请政治委员一道签上吧!”当时八团政治委员不在场,副团长陈长生粗中有细,他机灵地说:“我们蔡团长兼政治委员。”

蔡团长命令日军部队就地坐下休息,他把日军大队长带到屋子里,让他坐下,就在受降长官项目上签下“团长兼政治委员蔡群帆”10个字。

“团长阁下:我有个请求,我们担心老百姓会报复,请允许我们留下刺刀!”日军大队长苦苦地哀求着,他的眼眶里闪着泪光。蔡团长重申我军保证放下武器的全体日军官兵的人身和私人财产的安全,答应他们可以暂时保留刺刀。

日军洼田旅团向我国军队投降的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他们不仅填写了投降官兵的花名册和武器弹药清册,而且把全部三八式步枪上的日本国花标记用锉刀锉光。军官向士兵们在传达日本天皇的《停战诏书》时还解释说:“这次战争我们失败了。但只要我们的人能够活着回国,武器还可以再制造出来,让我们用锉刀把枪支上的国花标记磨掉,国花是不能受屈辱的。”由于有了日本天皇的《诏书》,加上这番解释,这个大队的官兵,没有用武士道精神剖腹自杀的。

一纵三旅八团的战士们,自从浙东北撤以来,离开了家乡亲人,离开了多年战斗的四明山、会稽山和浙东、浦东的故土,沿途还一再受到敌伪顽的袭扰,心中从来没有今天受降这样扬眉吐气。现在个个喜笑颜开,忙忙碌碌地搬枪、搬子弹。民工们推来了独轮车,兴高采烈地帮助部队搬运武器弹药。

傍晚,这一满载被解除武装的日军官兵的列车,有气无力地通过八团的军士哨,被允许停靠在东太平车站上。日本兵被安排在太平村南边的原日军营房里住宿。我们遵守诺言,向居民做解释工作,说明发动侵华战争的罪责在日本帝国主义决策者,一般日军官兵是受欺骗或被迫来中国打仗的。现在他们已放下武器,我们就不要报复,还要宽待他们!中国人民一向是宽宏大量的。农民们点头称是,并帮助我们给日军送去了猪肉、粮食和大白菜。日军官兵对此甚为感动,连连称谢。第二天早晨,他们把三百把刺刀自动交给了我们八团。

洼田旅团成为瓮中之鳖,终于放下全部武器

日军在东太平车站集中了几十车皮军用物资,被二旅三个团包围着。东太平车站北面的铁路已被掀翻。日军洼田旅团被困在华丰公司和东太平车站,已插翅难逃。

一纵队司令员叶飞派二旅参谋长、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过学、会说一口流利日语的冯少白,进华丰公司办公楼和洼田隆根旅团长谈判。冯少白带两名警卫员到了日军洼田旅团司令部。洼田隆根手扶指挥刀走了出来,他有50多岁,身材瘦长,佩带少将军衔,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精明强干、有相当军事经验的人物。互相介绍以后,洼田隆根态度很不老实,口气强硬,不肯再交出军械。冯少白义正言辞地说:“我们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你们是失败者,日本天皇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我们完全有理由叫你们全部缴械!怎么还可以讲条件呢?”这时,洼田的态度软了下来。他说:“别急嘛!可以商量商量。”他吩咐他的副官与冯少白进行具体商谈,自己则狡猾地暂时避开了。

冯少白

洼田少将看似盛气凌人,其实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茬。他的两个副官,一个少佐军衔,一个中尉军衔,更显露出失败者的狼狈相。他们哭丧着脸,向冯少白说:“代表先生,我们也没有办法呀!到济南后,要缴械给国民党当局,这是奉上级的命令,如果全部缴给了你们,我们到那里就不好交代了。”冯少白立即据理驳斥:“根据波茨坦宣言,你们早就该向我们缴械投降了。如果不把这40多节车皮的军用物资交下了,我们会不客气地歼灭你们,这样才符合国际法。”他们见我军代表这么强硬,而且确有此等强迫他们全部缴械的实力,又去叫洼田到场。这次洼田像泄了气的皮球,表示愿意交出40多节车皮的军用装备物资,并表示交出几门新型炮和若干重机枪、步兵炮。

冯少白拿起随身携带的拉了线的电话,把谈判结果向纵队司令员叶飞汇报,纵队又请示新四军军部。陈毅军长指示,将日军的武器尽量留下,日军人员可以放走。这天下午,日军向我军代表办了交接手续,我军接受投降并接收了相当数量的枪、炮、子弹、通讯器材、医药和军用被服等。那些准备随日军向北逃亡的几百名伪军和伪政府人员,则作为我们的俘虏,全部扣押下来了。

这天傍晚,二旅旅部正在吃饭,电话铃响了,纵队司令部传达了陈毅军长的命令,要部队继续追击敌人,把日军全部武器都缴下来。一纵队司令员叶飞也亲自前来与部队一起行动。二旅的部队在黑夜中向北面泰安方向追去。

天寒地冻,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地反映出暗淡微弱的光,路很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特别是遇到山溪河沟,更是不方便。但指战员的情绪昂扬,毫无倦乏之感,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全部缴下日军武器。

第二天微明,二旅前锋部队已隐隐约约望见日军的大卡车了。这是在百子坡以南、北大吴以北的洼地,三面都是不很高的丘陵地,只有一条路通往泰安和济南。在这一片冰冻的洼田上,被围困着早已毫无斗志的日军洼田旅团4000人,其中不少人早已放下武器,天时、地利和士气都对我军十分有利。一纵队第三旅的七团、八团,早已奉命从泰安方向南下,挡住了日军洼田旅团的前进方向。前堵后追,日军再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能插翅而飞了。

天明后,被围日军为御寒埋锅做饭,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烧起堆堆篝火,冒着缕缕白烟,束手无策,这就是当年骄横跋扈、趾高气扬,对我解放区实施“大扫荡”、“三光政策”的“大日本皇军”!

冯少白再次奉命当了与日军谈判的代表。这次谈判安排在日军一辆军用卡车上。洼田隆根听说我军要他们缴出全部武器的要求后,愁眉苦脸,显出一副为难的可怜相说:“对你们新四军,我们缴的武器不少了,华丰公司谈判时缴了你们一点;在铁路上谈判时,又有一个大队缴了械,并且缴了几十节车皮的军用物资。这里剩下的要根据上级命令,缴给国民党,否则我们到济南也难交账,请原谅!”

冯少白再次强调我军有受降的全权,并要求他们不仅交出全部武器,还要留下全部军用卡车。洼田隆根已穷途末路,但还打肿脸充胖子,争辩说:“我们虽然宣布投降,但是这次战争,我们军事上并没有失败。”冯少白气愤而严肃地驳斥说:“洼田先生,亏你还是一个军人,可是你连军事常识也不懂!请问,你们宣布无条件投降意味着什么?很简单嘛,就是承认你们军事上全线失败嘛!你们发动侵略战争,全中国、全世界都反对。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和全国人民一道消灭了你们多少部队?你这个日军高级军官难道不知道?你还要假装糊涂!从平型关大战到华北、华中的无数次战斗,你们的失败够大的了。在我们这里,日军战俘也有不少呢!”

洼田终于低下了头。但是他和两个副官还是讨价还价,总想带回去一点东西。为了给他们再施加一点压力,冯少白告诉他们:“周围的高地都已为我军占领。我们是先礼后兵,你们若不全部缴械,只能全部被消灭。”洼田看了周围的形势,知道自己已成瓮中之鳖。在新四军战士威武的枪口下,洼田旅团终于放下了全部武器。

作者感言

华丰受降是我新四军对侵华日军的最后一次行动。新四军从1938年蒋家河口、韦岗战斗开始,和日伪军作战2.4万余次,8万余名英勇将士为战胜日本侵略者而浴血疆场,他们中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留下,但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已铸入天安门前英雄纪念碑,将万古长存、永垂不朽!

(原载《大江南北2005年第四期 责任编辑夏继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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