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你公公的退休金存折是不是在你那儿?”婆婆攥着围裙角，眼神飘忽地堵在厨房门口。

我正弯腰擦灶台，听到这话，抹布“啪”地掉进水池里。

三年来，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自从公公脑梗瘫痪，婆婆以“年纪大照顾不动”为由，连夜收拾行李搬去小姑子家，留下我和老公每天端屎端尿、翻身擦洗。老公是跑长途的司机，一个月在家不到三天，担子全压在我肩上。

我没吭声，拧干抹布继续擦，婆婆却跨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可是你爸的养老金，三年少说也有十万!你攥着不放是几个意思?”

我猛地转身，水渍溅到婆婆鞋面上，“妈，爸的退休金全花在他身上了!护工费、药费、尿垫，哪样不要钱?您连一包盐都没买过!”

婆婆嗤笑一声，掏出手机翻相册，“少装蒜!上个月我亲眼看见你从银行取钱，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她手指戳着屏幕，一张模糊的偷拍照晃得我眼眶发酸——那是我用自己工资给癌症复发的亲妈买的中药。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我永远记得。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里，婆婆缩在楼道角落打电话：“我高血压犯了，得去你姐那儿住一阵……”老公攥着缴费单蹲在ICU门口，胡子拉碴地求我：“小芸，你先顶几天?”

这一顶，就是1095天。

公公瘦成一把骨头瘫在床上，吞咽困难，每顿饭要打成糊糊一勺勺喂。夏天生褥疮，我每隔两小时给他翻身，腥臭的脓血沾了满手;冬天他肺部感染，我举着雾化器守到凌晨，自己烧到39度还给他拍痰。

有回换尿不湿时，公公突然抓住我手腕，浑浊的眼睛淌出泪：“拖累你了……”我强笑着摇头，转头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那天我刚确诊怀孕，但闻不得半点异味。

孩子没保住。

宫外孕大出血那晚，老公在青海送货，婆婆的电话始终忙音。我蜷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护士突然惊呼：“病人公公的护工打电话来，说老人摔下床了!”

麻药劲上来前，我抖着手给家政公司转账——得加钱请24小时看护。

出院那天，我裹着羽绒服站在ATM机前查余额。公公的退休金账户只剩632.8元，我的工资卡早刷爆了。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我却盯着屏幕笑出声：这月绩效多发了两百，够买瓶钙片。

灵堂里檀香缭绕，婆婆的哭声震得挽联簌簌作响。

亲戚们抹着泪夸我孝顺，婆婆突然扑到骨灰盒上嚎啕：“老头子你睁开眼看看!有人昧了你的养老钱啊!”满堂宾客霎时死寂，小姑子尖着嗓子帮腔：“嫂子，你不会连死人钱都贪吧?”

我攥紧口袋里的诊断书——连轴转三年，我的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到要手术。但此刻，比腰更疼的是心。

“妈，这是爸的银行流水。”我把一沓纸摔在供桌上，墨迹被泪水晕染成团，“每月6800退休金，护工费4500，进口胃管380，防褥疮气垫床月租200……”

婆婆抓起流水单就要撕，我按住她的手，“最后三个月，爸每天要打298块钱的补脑针，钱不够，我网贷了四万!”掏出手机亮出还款记录，鲜红的逾期提示刺得人眼眶生疼。

葬礼后第7天，律师带着遗嘱上门。

泛黄的纸页上，公公歪扭的字迹像爬行的蜗牛：“房子留给老伴，退休金卡给小芸。这三年，苦了她了……”

婆婆尖叫着要抢遗嘱，律师侧身避开，“卡里余额的确为零，但老爷子三年前买了份护理保险，理赔金刚好十万。”他转向我，“受益人填的是您。”

我怔怔接过支票，婆婆突然瘫坐在地，染黑的发根露出刺目银丝：“我就是怕……怕你不管老头子，才装成恶人……”

窗外春雨淅沥，打在月季残花上。我弯腰扶起婆婆，支票轻飘飘落进她掌心：“妈，明天我陪您去存钱。”

葬礼上那束白菊，终是在雨季里腐烂成泥。

护工偷偷告诉我，最后那半年，公公总盯着日历念叨：“小芸该体检了。”而婆婆的老年机搜索记录里，全是“如何道歉”“阿尔茨海默症护理”。

你看，这世上哪有什么恶婆婆?不过是两个怕被丢下的老人，在时光洪流里笨拙地彼此撕扯。

若早知爱意会以刀锋示人，我们是否该学会把委屈，酿成坦诚相见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