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靠的硬通货,恐怕非“熵”莫属!
更准确的说,是指“熵的排放份额”。
“熵”的价值根植于宇宙可能以“热寂”收尾的观点。熵总是随岁月流逝而不断累积,一旦达到某个极限值,宇宙中的所有物体同化为统一的温度,一切需要能量的进程都将终结,无论是天体的发光发热、机械旋转,还是生命体的种种活动。于是,“熵”亦可被视为宇宙寿命的一个象征,这就好比这里的“货币”,你完全可以把它理解为“宇宙的剩余寿命”。
有的同学提出,热寂说似乎不太靠谱。我过去也持此观点,但我怀疑这些持怀疑态度的人与我当年一样,没有关注到最近的天体物理研究中关于“暗能量”的发现。暗能量理论尽管仍处于假设阶段,但它对宇宙终结的描述明显比先前的理论更具说服力。
该理论指出了三种可能的宇宙终结方式,按照奥卡姆剃刀原则,热寂可能是其中最可能的结局:
大撕裂
宇宙正在膨胀,而在膨胀的过程中,由于未知的原因(即暗能量),空间凭空出现,并在宇宙各处均匀分布。
但是,由于引力的束缚,我们所在的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仍紧密相连,这里的引力是主导力量,因此我们并未感觉到自己正在膨胀。然而在更远的星系之间,当引力不再是主导力量时,我们便观察到了它们彼此渐行渐远。但不幸的是,根据当前的计算,宇宙的膨胀速度似乎在缓慢加速。如果宇宙的密度低于“临界密度”,那么引力最终将无法抗衡膨胀的力量。
首先,较大的天体,如星系等因引力较弱而解散;随后是巨大的恒星、黑洞;接着是更小的恒星;最终,行星也被撕裂;最后,质子间的空间膨胀速度超过光速,原子解体,孤单的质子永远无法接触到其他质子。这样,宇宙将永远沉寂。当然,“永远”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确切,因为空间膨胀速度超过光速,广义相对论指出,宇宙各处的时间被冻结,因此这是一个没有“时间”(timeless)的宇宙。
热寂
与大撕裂相比,热寂在最后阶段物质并不会被撕裂。经过相当长但有限的时间,物质通过热辐射转化为热能,最终宇宙变成了一碗均匀的热汤。
尽管结局比大撕裂稍显温和,但时间仍在流逝:经过漫长的岁月,由“量子隧穿”效应引发的局部熵减可能会触发新一轮的大爆炸。
大收缩和大反弹
如果暗能量正在衰减,或者不如我们目前所认为的那样强大,终有一天,宇宙中的引力将再次占据上风。于是,宇宙开始收缩,在收缩到一定程度时,宇宙中形成无数黑洞,最终这些黑洞融合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所有物质和能量。
大反弹理论认为在这一刻,巨大黑洞将引发新一轮大爆炸。该理论认为,宇宙一直是这样循环往复地膨胀、收缩和爆炸。
此外,“熵”也象征着宇宙整体的“无序度”。生命的本质在于维持自身的“有序”状态,例如生物的新陈代谢。但生命为了保持“有序”,代价就是将其“无序”排放到周围环境中。
理论上讲,生命质量越高,向环境排放的“无序”就越多,在某种意义上,这加快了宇宙走向终结的脚步。用一种极端的说法就是:穷人请自备低熵,为宇宙补充熵。
我们可以将“熵排放量”想象成气候谈判中的“碳排放量”。这两个概念极其相似,“碳”指的是温室气体,它们使得我们的地球成为一个“温室”,即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从而降低地球向外排放“无序”的能力。
同时,“碳排放量”如同货币一样在协议的各方之间进行交易,它的实际价值不言而喻。你可以将“碳排放量”与“发展”大致等同起来。所谓“发展”,就是使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变得更加“有序”。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目前的尺度下,生命活动对熵值变化的影响与天体活动相比微不足道。当我们悠然享受87摄氏度的香浓咖啡,并用调羹“破坏”宇宙时,宇宙实际上并不在意。如果生命的活动尺度(无论在空间还是时间上)足够强大,以至于个体产生的“熵”能够实质性地影响宇宙的寿命,而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和谐共处的方式,还需要建立在“货币”乃至“硬通货”这种剥削机制之上,那么生命的消亡可能早已发生。
因此,我认为“熵”作为硬通货,可能更多地出现在文明与文明的交流之中。而对于个体或商业流通的货币来说,要么已经消亡,要么依然是没有实质价值的虚拟货币。
在我看来,“熵”作为一种通用货币,更可能出现在不同文明之间的贸易交流中。而对于个体或日常商业活动而言,这样的货币要么已经消逝,要么仍缺乏实质价值,仅是种虚无的虚拟货币形式。
例如,假设存在一个与《星际迷航》中星际联邦相似的多文明联合体,其中的科学家可能已经发现,由于不断增加的大规模星际旅行和其他科技进步,生命体的“熵”排放已经对宇宙寿命构成了严重威胁。因此,该联邦便可能规定一个生命体可排放的熵值的阶段性上限,各个文明成员根据自身生命体的特性(寿命、体型、生活方式)、技术发展状况、社会结构等因素,获得各自的“熵排放配额”。
那些科技水平较低的文明应获得更多的配额,他们还可以将自己的配额用于交换更先进的技术或其他资源。而技术发达的文明则可以开发新方法来控制巨大的天然熵源,如类星体和蒸发中的黑洞,并以此向联邦申请更多的配额。新加入的文明必须同意并遵守关于熵排放的责任和义务才能加入这一联盟。
在这样的体系中,“熵”作为一种硬通货,具有很强的抗通胀能力,价格不易被人为操纵,整个系统也较为坚固不易崩溃(不像布莱顿森林体系)。同时,它也可以作为一种政治工具,用以遏制某些具有极强扩张性的文明的人口增长和科技发展,从而促成一个多元文明共存的联盟,并为联盟提供一个相对统一的发展目标。
一些答案提到需要统一整个宇宙,但这并非必需。可以参考京都议定书,其生效仅需主要国家签署即可,无需所有国家都加入该体系,因为他们的碳排放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例如,现今的人类文明,我们活动产生的“熵排放量”对宇宙寿命的影响甚至可能无法被测量出来(小于普朗克时间)。然而,在人类寿命得到显著延长、实现大规模星际旅行、建立多个殖民星球、有能力改造星系和行星、人口继续指数增长之后,这种影响可能会变得十分真实。联盟只需要与这类体量的文明进行谈判,将其纳入体系即可。
肯定会有人提出使用重金属元素作为货币的建议。但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首先,从题目要求来看,我们讨论的是多个文明共存的情景。对于你来说有价值的东西,对其他物种可能毫无价值,基于稀有度建立的“硬通货”体系是非常脆弱的(布莱顿森林体系就是例子)。
此外,如果文明之间能够进行贸易,那就意味着大规模星际旅行是默认成立的。从我们现有的宇宙观测来看,没有任何元素能比生命更加稀有。钻石之所以稀有,仅仅是从地球的角度而言,宇宙中遍布着无数的钻石,只是我们尚未触及。如果你已经能够与其他星球的文明进行交流并进行贸易,我不认为获取或制造任何元素会构成太大的挑战;
基于同样的理由,认为能量可以作为硬通货的观点,同样忽略了“多文明共存”和“大规模星际旅行”这两个重要前提。
首先,了解一个基本原理:根据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是守恒的,既不会凭空消失也不会凭空产生,只是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
我们今天所谈论的能源,例如煤炭和石油,我们实际上需要的是它们转化后的机械能、光能和热能。在这个转换过程中,能量总量并没有改变。某些形式的能量对人类来说可能更具价值。但在多文明的背景下,你怎么能保证所有能量形式对所有物种都同样有价值呢?
例如,外星人可能会挠头不解:为什么人类要点燃自己的屁呢?我们通常认为火柴只在关键时刻使用,以救自己一命,而某个笑话中,意大利士兵可能一根接一根地点燃火柴,仅仅为了喝一杯热咖啡(尽管这可能只是个笑话)。
目前我们地球上的大多数能源,归根结底都源自太阳辐射(小部分来自地热),且只有太阳辐射的一小部分到达地球表面,且经过了大气层的吸收和散射。宇宙中的能量实际上极为丰富,只是我们尚未触及而已。
在已经实现大规模星际旅行的前提下,根据我们目前对宇宙中能源和生命密度的观测,我难以想象能源会是一个主要问题。即使能源是问题,“熵排放量”作为度量明显更加优越,因为它综合考虑了一个文明体转化能源的总量和转化的“质量”。作为一个指导原则,它不是比单一的“能源”更为合理吗?
在现代社会的宏大叙事中,有人描绘了一种假设,即某些物质,比如特定的重金属或者类似于石油的资源,在单一元素的驱动下,一些文明可能凭借科技与军事实力在交易中占据上风,从而扩大资源的掌控范围,最终成为一切的主宰——不妨以美国为例,尽管它并不情愿置身于何种体系之内,尤其是在气候变化谈判中。
然而,我们所期望的多文明共生共存的理想状态,最终是否会陷入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泥潭?“熵排放量”似乎可以作为一个更佳的制约手段,促使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产生积极的拉动。
有论者引述了马克思关于“货币天然是金银”的言论,企图驳斥我的观点。但我坚信,这一论断恰恰证实了我的见解。
何谓“天然”?即在文明的早期阶段,自然而然地形成,遵循“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如果依循这种自然法则,文明将注定走向终结。
若以黄金白银自然而然成为早期文明中的货币工具这一事实作为理论依据,显然站不住脚。黄金与白银之所以合理,如今为何我们弃之不用,而选择纸币作为流通手段?尽管黄金仍被视为一种硬通货,但它的价值和人们对它的信任却在逐渐下降。
以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为例,罗斯福政府为了摆脱经济大萧条,颁布了购银法案,银价因此飙升。那时的中国仍然使用足值的白银作为货币,而这一政策无情地摧毁了中国刚刚起步的制造业和工商业,白银大量外流,各行各业因此凋零。这直接导致了日本侵华几乎未受阻挠,而中国在经济体系已崩溃的情况下,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如若文明发展至可以在星际间进行贸易、探索宇宙各个角落的阶段,却依然执着于使用足值货币或者与实物价值挂钩的货币体系,无疑是对文明自身的致命打击。真正的文明体系应当以“信用”、“责任”和“制衡”作为货币体系的基础。
反驳者们往往基于对现有“文明”认识的基础上,质疑“熵”作为货币基础的可行性。他们将文明描绘成一种残酷的利己存在,认为这种乌托邦式的设想是不切实际的。然而,我对这种论调持否定态度,并将在下文中展开我的观点论证。
根据卡尔·萨根的观点,外星文明的存在是必然的,考虑到宇宙的庞大规模,适宜生命存在的星球数目庞大。因此,智慧生命的孕育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
费米提出了著名的“费米悖论”,认为如果智慧生命存在的话,考虑到我们银河系的悠久历史,文明的数量应当是巨大的。人类在短短百余年的工业革命之后,已经能够将探测器发射至太阳系之外,而银河系的年龄至少有100亿年。为何在这样一个古老而广阔的宇宙中,我们仍未发现其他文明的迹象?
费米和萨根的理论看似矛盾,但实际上,它们是可以调和的。只不过,用来调和这两个理论的第三种观点更加令人沮丧——来自牛津大学哲学家尼克·博斯特伦的观点:
生命的出现可能并不罕见,但文明发展的过程中存在一个“筛选器”,即在特定的发展阶段,文明灭绝的可能性变得异常巨大。
这个理论极具说服力,我们只需审视自身,就能发现大量的证据。例如,如今在Google上可以轻易找到多种病毒的完整基因序列,如埃博拉、天花、非典。而生物3D打印技术的成熟和低成本离我们并不遥远。宗教极端分子不需要高门槛技术,如核武器,便能轻易造成大规模杀伤;1995年,欧美科学家发射导弹研究极光时,俄罗斯的叶利钦总统曾接到电话,被告知美国可能向俄罗斯发射了核弹,他仅有几分钟时间来决定是否启动全面核反击。我们距离人类灭绝的边缘,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近。
因此,我坚信,如果文明的道德水平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它们将无法逃脱“大筛选”。许多科幻作家相信,高度发达的文明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因此选择隐藏自己。只有当文明的道德水平而非科技水平达到一定的高度,才有资格发生所谓的第三类接触。
同时,我希望大家能够停止引用所谓的“阴谋论”“政治斗争”“大国外交”等“大战略”来反驳我的观点,因为这些讨论通常缺乏深度和意义。
还有人提出,在这个设想中,欺诈、掠夺、战争和腐败等情况难以避免。这自然是无法回避的现实。社会体制的设计总是充满挑战,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科幻作品中。因此,我诚挚邀请有想法的朋友们加入讨论,让我们的设想不仅仅是一个空想,而是能对现实世界产生实际意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