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元瑾双目通红、下手狠戾,像是入了魔,他让我撤结界,他说救我,他说不想让我死。
我靠在树上,看着结界外的他笑,笑到呕出鲜血,这些话如何能信?
曾经的爱护都是有迹可循,没有谁会任由装着宝珠的容器落地,帝君也不能免俗。
1
今日,天界众人为我六百岁生辰,筹备了盛大的宴会。
凡九重天上的神仙,皆四方往来。
然而,此刻作为宴会寿星的我却裂开了。
碎石散落各处,无人问津。
在众仙人的足下,我看着昔日对我百般爱护却又冷若冰霜的寂长帝君,对着神坛上复生的神女展颜。
他们都唤那位神女——青蘅上神。
陨神万年的仙界战神。
元瑾对她伸出手,似是邀请,却在瞧见袖口的一抹暗色后兀自皱眉,他瞬间捏了清洁决,眉眼间对沾染上污秽的厌恶毫不掩饰。
那是我的血,元瑾抽我仙骨时沾染上的。
我想笑,却原型俱散化不作人形。
方才他用生辰礼骗我,联合仙界众人将我缚在石柱上,剖开我的背脊,亲手从我体内抽出仙骨时,怎不觉恶心?
灵力皆被压制,为了不损仙骨,他们生生将我拆开来。
待缚神鞭解开,我化作原型已然碎得不成样子。
原来,六百年间仙界众人对我的呵护备至,就是为了待到今日,复活青蘅上神,神女归位。
从始至终,有章可循。
我只是块石头,为了滋养青蘅上神一缕魂魄,由整个天庭倾力开智的一块石头。
他们都唤我青石,青蘅的青。
曾经的爱护又如何?没有谁会任由装着宝珠的容器落地。
体内微弱的灵力,已然不足以支持我神识地清醒。
彻底晕死过去前,周遭的聒噪都散了,青蘅上神在元瑾的搀扶下,与我越走越近。
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头,散落在神宇这光辉灿烂的位置,如何看都会觉得奇怪罢。
我看不清眼前,只听见青蘅上神漫不经心地问。
听见元瑾漫不经心地答:“许是哪宫宫娥坏了规矩,携着脏污进来。”
在他二人携手迈过我时,断骨剖身的痛,已比不上元瑾对我的重伤。
他同青蘅上神温言:“不必过眼。”
2
入目,是鲛纱悬顶,我回到了元音殿。
鲛纱波光潋滟,泛起晨光。
好似什么都没变,可体内的空阔再无波澜,都在提醒我,没有余地了,我已经失去了作为容器的价值。
“青石,你还好吗?”
我侧头,看见了冲进殿门的帝子临夏。
原来我竟是五感尽退到这种地步了吗?须得他立在我面前,我才能发觉他的程度了。
前六百年,那些神仙们对我多好。
好到将世间一切珍宝都摆到我面前,我不必修炼就能六百年飞升上仙;好到我可以在天帝面前肆意,他们不仅纵容我的嚣张还要将帝子送到我身边做伴。
脱力的身体让我做不出反应,临夏满脸愤恨,他告诉我,离我生辰那日,已然去了三月。
青蘅上神复活的消息,传出三界,如今正是魔界来人道贺的时候。
仙界战神复活,魔界自然不敢与仙界对上,但是他们不会放过我。
如今上神归来,还需静养,我这平白受了六百年恩惠的容器必要发挥最后的价值才好。
天帝封我为帝女,以修两界和睦的名义,要将我送给魔尊姬阎。
此事,得过元瑾首肯。
名声说得好听,可但凡不是个蠢的都知道,我此去生死难料。
叫我做了废人,还不够吗?我自问未有一处欠了别人,仙界这些伪善之人,凭什么?
我还不能死,便是要死也必要拼上一口气,带元瑾神陨。
我看向临夏,心中也有些忧虑:“临夏,我现在,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了……但我还想活,你能帮我吗?”
3
临夏带了仙娥进元音殿替我,我幻化容音紧紧跟在他身后。
将要出殿门的时候,元瑾回来了,与我们正面撞上。
一向凛若冰霜的元瑾竟主动问起临夏近日修炼可有长进?
我低着头,不言不动。
我的时间不多,只要我在元瑾发现端倪之前逃出南天门,就能躲到人间,他们再想找我就难了。
我紧绷着,不敢有半分懈怠,却突然听见元瑾松口说要去同天帝议事,先行离开。
承天之佑,我命不该绝。
我紧跟在临夏身后生怕露馅,快到南天门才停下来。
他塞了块玉牌给我,郑重其事地允诺,以后不管我在哪,只要我捏碎这块玉牌,他就会来找我。
有着相伴百年的情谊在,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护我的。
我笑着收下玉牌,可心里却无比清楚,我此生都不会将它捏碎。
临夏是天帝的儿子,他此时放我离开,本就是违背天帝的命令,一定会因此受到连累。
只此一次就够了,不管我往后如何,都是背叛了神族。
他不应当再与我扯上任何干系。
我出门后径直往人间赶,不敢有一丝耽搁,可很快就有天兵出现在我身后追赶。
自先前元瑾从我体内剥离了仙骨,我的灵力就稀落了,如今,竟是一个天兵就能制服我。
他没有将我带回去,而是将我绑了缚神鞭直接丢到了魔界入口。
此刻我倒在地上,不能动作。
我分明清楚地看见了天兵手上那道疤,那道在滚滚天雷下,未能痊愈的疤。
明明他以前是会因为怕我疼,抱着我让我咬他渡过雷劫的人。
可现在的他却亲手将我丢到了魔界入口,以这种难以自卫的姿态,这种近乎绝路的方式。
青蘅上神回来了,他就这般容不得我了?
4
如今的我,失仙骨灵力散,已然抵挡不住攻击,鬼魅啃噬我的灵魂,祟气侵扰我的身体。
直到我挣开缚神鞭,浑身是血跪在地上时,元瑾来了。
这次,是以他自己的模样出现。
他要靠近我,我只能尽力使出身上枯竭的透支寿命的灵力,筑起结界。
他拧眉看我,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青石,撤结界,凭你自己逼不出祟气,你会死。”
不必他说,我也察觉到了。
但是,中不中祟气已经不重要了,我靠在树干上,自虐似的问他:“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天知道以往我听说,寂长帝君同青蘅上神的万万年纠缠时,花了多久才让自己不要拘泥于过去。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感情之事从不在我一方之言。
元瑾没有说话,直接抬手破阵。
看着他,我便想起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曾经胡搅蛮缠的求娶,如今想来,他确实没回绝我,也确实没答应我。
也不知现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他竟要破界的同时顾忌着不伤我。
我呕出一口鲜血,狼狈地蜷缩地蜷缩在地上,祟气在我体内游走,被鬼魅撕咬的疼痛加剧。
也许,我没机会亲手杀他了。
眼睁睁看着元瑾破了结界,只一瞬便移到了我的面前。
他衣摆翻飞,双目通红,一向淡漠冷清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想离他远点,可动一下都是经脉寸断的痛。
锥心碎骨之痛,在元瑾碰到我之前陡然消失,我落到了一个长相妖孽的陌生男人怀里。
5
在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身上的疼痛一扫而空,好似先前经历的都是幻境,但当我尝试凝聚灵力却不能成功时候,我清醒了,那些都是真的。
神界虚伪,借我养魂不足,还要抽我仙骨,断我生路。
如此,还取走了我的内丹,叫我同个活死人没有分别了。
元瑾先前顾虑,怕是也只担心损失了那颗内丹。
我顾视四周,入目皆是穷奢极侈,此处与天宫大相径庭,亦不似人间。
没叫我等候太久,先前那陌生的男人出现了,来人身着紫金鲛纱,墨发未绾,紫瞳微烁,清贵在身,尽显风流之相。
紫眸、墨发、恋豪奢,这三界怕是也只找得出姬阎一人。
他并不避讳,漫不经心走到床边伸手探我的灵脉:“帝女感觉如何?”
经络中多了些冲撞的东西,我忍着未动,抬眸看他:“魔尊又想从我这石头身上得到什么?”
姬阎嗤笑一声,收回手,我体内的不适也消去。
“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有什么可供本尊利用的?不过是看那些清正圣贤的神仙不过眼罢了。”
他那副轻蔑的模样,我倒是眼熟,青蘅上神回来那日,我见得不少。
姬阎说得不错,我连内丹都没了,空有一身天赐灵脉却不能修炼的废物还有什么可贪图的呢?
“那你放我走吗?”我不抱希望地问希望地问他,不自觉顿了顿:“战神因我而复活。”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天界那些蠢货无论如何都会复活青蘅,有你无你皆是这般。”
姬阎神色不明,一双紫眸如同鬼魅般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本尊这魔宫可不是善地,哪有白救你的道理?炼丹那处死了个药人,你替上,反正本尊从未听过石头会死,想来你去也能用得久点。”
“我从未让你救我。”
6
姬阎凤眸微眯,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你这是要赖账,还是想同本尊讨价还价?”
我见他这副模样,不觉得可怕,垂眸扯了扯锦被:“魔尊,你打得过寂长帝君吗?”
姬阎冷着脸,气氛比先前更为僵硬:“本尊若打不过他,是如何抢了你回来的。”
“因为你不必抢,他只要内丹,取丹过后,我之生死与他无关。”我撇了姬阎一眼,这话刺他,更伤己。
他盯着我,蓦然笑了出来:“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本尊是以仙魔大战遭了反噬,再过些时日,本尊法力恢复,元瑾也算不得什么了。”
“那,待你法力恢复后能……”
我本想让姬阎法力恢复去打死元瑾,可蓦然想起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凭什么同他提要求。
姬阎施法敲我的头,似是嫌弃得睨了我一眼:“蠢。”
他的神色淡淡,一双眸子深沉,好似看透我方才所想:“待本尊重回顶峰,扒了元瑾的骨给你装上,再叫你用他的骨给本尊为奴为婢。”
我瞧他这模样不语,倒是没想到魔尊还是个热心肠。
“笑什么,你以为本尊唬你?本尊是要用你这帝女打仙界的脸罢了。”
”那魔尊准备何时打仙界的脸?
“急什么,此事往后再议,现如今,你只管做好你的药人便是。”
我瞧他这副模样,有些恍惚,总觉得这魔尊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暴戾恣睢,反倒,比那些自诩深明大义的神仙好。
姬阎起身,理袖准备离去,我却叫住了他:“魔尊究竟为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