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片段:
1.
男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秋日里看着有些单薄,衣下的肌肉却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壮实,虽未起身,也看得出此人的身量应该极高,脸没看清,只看得一个大概轮廓,坚毅又硬朗。
见姜圆圆好像还算满意,人牙子敲了敲笼子,喝道:“还不快站起来?”
话落,笼子里的男人没有动静,就在人牙子准备敲第二次的时候,才慢慢站起身来。
高,的确是高,姜圆圆在女子里身段已经算是出挑了,但这会儿粗粗比来,却才到男人肩膀下一些,显得如此娇小。
再往上,屋子里太暗,男人的脸看不清,人牙子开了一扇窗,看清男人长相的那一瞬,姜圆圆一下子就打定了主意,就他了!
虽说她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长得俊的男人,但眼前这人生得的确是好,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在这地儿见到这种容貌的人,就像是比见了鬼还稀奇,和画里的人似的,眉眼如墨,不似凡尘众人。
姜圆圆见男人垂着眼,不看自己,冷冰冰的,于是问人牙子,“他是为什么被卖进来?”
人牙子道:“这人是昨日来的,好像是家里得罪了谁,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不是品性上的问题,小娘子您可是瞧上他了?”
姜圆圆点头,只要没什么犯罪的前科就好,于是问道:“他多少钱?”
见要开张,人牙子笑,“一般力气好的男人我这儿都卖七两银子,我也不和您报虚价,您要是诚心要,给我六两五钱就成。”
姜圆圆虽说没买过小厮丫环,却也打听过一些行情,闻言皱眉道:“顶多四两。”
话落,笼子里的男人抬眼,冷冷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好像是觉得这个价格侮辱了自己一般。
人牙子脸一僵,“小娘子您也太会砍价了,一下子就给我少了二两五钱,您叫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要不您再加点,五两,成不成?”
姜圆圆还是摇头,一只手攥紧了自己的小荷包,语气坚决,“四两,行我就买,不行我再去别家看看。”
人牙子咬牙,这小娘子看不出是这么狠的,但他的牙行也要吃饭要养人,算了,四两银子也不算亏,顶多少赚点,“行,四两就四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又去官服存了一份儿文书,姜圆圆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她转头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男人,越看越满意,将卖身契贴身收好,又大手笔地花了十个铜板割了半斤肉,两人才坐上回村的驴车。
2.
驴车摇摇晃晃,一路上又多坐了几个隔壁村的人上来,他们都不认识姜圆圆,也没多拿眼睛往她身上看,倒是看她身边坐着的男人多。
当然,姜圆圆的眼睛也忍不住往自己新买的男人身上瞟。
的确是高,也很壮,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人牙子信誓旦旦保证过,姜圆圆还真怕他是个哑巴。
天气冷了后中午的日头也不是很辣,太阳照在人的脸上说不出的舒服,暖洋洋的,落在姜圆圆身上的太阳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了一大半去,她一只手撑在脸上,偷偷看他。
阳光落下,男人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了一层阴,像一把小扇子一样,鼻子也很高,下颌瘦削白净,像是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他一声不吭沉默的时候很有一种威严敬畏感,让人不大敢接近。
姜圆圆觉得他和她一起坐在驴车上,看起来实在有些落魄。
说不定正是因为心里不好受所以才不说话。
从镇上回到村子里,要坐半个时辰的驴车,姜圆圆昨晚没睡好,此时撑着脑袋打瞌睡,身子也跟着驴车一晃一晃。
楚景忍不住侧首看了她一眼,这个买自己回去的女人,此时头一点一点的,下一瞬脑袋就顶到了他的胳膊上来,似乎睡得很舒服的模样,还往肩膀上蹭了蹭。
他往旁侧了一下,避开她的脑袋,姜圆圆又很快靠了上来,怎么也甩不开。
驴车位置太小,他忍了忍,没再动,一想到自己被买了回去,心里就有种莫名的反感,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若是继续想下去,脑袋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楚景皱了皱眉,将这些想法甩出脑袋,转头看路两旁稀稀拉拉的草木来。
驴车到了村子口时,姜圆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是靠在身旁人的胳膊上,还睡了一路。
姜圆圆有些尴尬,偷偷去瞧男人的面色。
男人没分一丝余光给她。
姜圆圆有些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起来。
……她买男人回去就是过日子的,现在靠靠怎么了!
现在是中午,刚吃过午饭的时辰,各家各户都在午睡,村子里基本上都没人,也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姜圆圆领了个男人回家来。
回到家里,姜圆圆看了眼角落的一堆柴火,想要试试他好不好使唤,于是吩咐道:“你去把柴劈了,我去煮饭。”
楚景四下观察了一下这座小院子,一眼就望得到头,两间小屋子,一间厨房,一个角落养鸡,一个角落堆柴火,小虽小,但胜在干净,也不是不能住一下。
这个念头一出,他又是一愣,他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了什么,但是他一醒来就在人牙子的笼子里,还没记起什么来,就被买走了。
楚景冷着一张脸,将地上的斧头很轻而易举就拎了起来,砍豆腐一样,一瞬间就把木墩子上的柴火给劈成了两半。
姜圆圆眼睛顿时一亮。
这也太能干活了!
这是家里添人的第一顿,还是要吃好些,纵使今天钱花多了,她有些心疼,但也不能吝啬。
伴着劈柴火的‘咔嚓’声,姜圆圆心情很不错地将今天买回来的肉切成丝,和青椒炒了,然后炒了一碗白菜,还特意加了猪油,炒的油香油香的,饭也是按照爹还活着的时候煮的分量。
饭煮好,姜圆圆对着男人喊了一声,“吃饭了。”
楚景擦了擦额上的汗,将斧头丢下,然后往厨房走过来。
他的衣裳本就不厚,此时被汗打湿,流畅的肌肉线条就被包裹着展露在眼前,看的人脸上热热的。
姜圆圆目光游移了一下,在犹豫该不该看,不过……她看就看了,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衣裳不是还穿着嘛……
楚景站在门口等她拿碗给自己,一抬眼,就见她小脸红红地看自己的腹肌。
他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往门口的方向躲了躲,避开她的目光。
姜圆圆红着脸去端菜,一碗辣椒炒肉,一碗白菜,还有一小碟子咸菜,她用大碗给楚景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又用个小碗给自己盛了一碗,这才招呼他,“快来吃吧。”
楚景很饿,但是骨子里的修养与自持让他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吃饭也吃的令人赏心悦目,不过吃的速度却不慢,姜圆圆才吃了几口,他就已经吃完了。
吃完后,楚景坐在座位上没动,端着空空的碗,看着有些可怜。
姜圆圆咽了咽口水,“我、我再给你盛一碗。”
又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这次他终于吃的慢了些,目光垂着,斯文从容,不像是吃什么粗茶淡饭,更像是吃珍馐美味一样。
这下子姜圆圆更加确定了,她买回来的男人指不定之前还真是个公子哥儿!
“你叫什么名字啊?”姜圆圆问。
男人顿了一下,似乎不习惯在饭桌上说话,“楚景。”
这还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低的,让人耳朵发痒,姜圆圆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家在哪里,还有什么人?”
无论她问什么问题,楚景都摇头,的确是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姜圆圆也不继续问了,只要楚景老实,以后安安心心和她过就行,其它的都不打紧。
饭吃完,姜圆圆正打算拿她爹以前的旧衣服改几身出来给楚景穿,便听见敲门声穿过来,她的眉头下意识拧起,以为是那一家子人又过来了。
是那一家子人又过来了。
见她这样,楚景也看向门口,身子微微紧绷。
门外传来隔壁张婶子的声音,“圆圆,你在不在家?”
姜圆圆转头看了一眼楚景,让他先躲起来,然后再去开门。
一开门张婶子就往屋内张望了一圈,“我刚才午睡的时候听你家怎么叮叮当当的,是不是进贼了?你有没有受伤啊?”
有人关心自己,姜圆圆心里暖暖的,但现在楚景的事情还不适合这么快公之于众,于是她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听她说没事,张婶子也就放心了,再三嘱咐她注意安全,便先回去了,准备下地干活。
关上门,姜圆圆心里不是滋味,就连张婶子一个外人都比她大伯一家对她好些。
一转头,见楚景看着自己,眼眸黑沉沉的,似乎也在问她怎么了。
姜圆圆走过去拍了怕他结实的胳膊,软声道:“楚景,你以后要听话,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知不知道?”
3.
楚景低头,看只及自己胸前一点高的女人,正仰着脸看自己,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
楚景的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答应,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有些怪,脑子里总会冒出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出来,让他的想法不能自已。
见他听话,姜圆圆不自觉又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下,这才去给他改衣裳。
楚景看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又看自己的胳膊,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圆圆将针穿上线,见他眼里没活,便出声道:“楚景,我提不起水,你去把水缸打满好不好?”
男人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她眼睛一转,小声嘟囔:“我见隔壁的张叔干活可快了……”
楚景转眼看向她,微皱了下眉,但看她那细胳膊细腿,实在不像是能做这些活的人。
于是他迈步走过去,轻而易举就将水桶拎了起来,不消片刻,水缸就满了。
他胳膊上溅了几滴水,愈发显得手臂肌肉结实,姜圆圆心里咂舌,夸道:“你力气真大,中午劈了这么多柴火,现在还把水打满了,我一个人三四天都干不完这些活。”
楚景很受用,不动声色的矜持点点头,转身坐下,看姜圆圆改衣裳。
姜圆圆在天擦黑之前就将衣服改好了,她对着楚景身上比了比,见差不多,便对他道:“待会儿你就睡左边这个屋子,洗澡把水提进去洗。”
楚景点头。
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天气冷了,姜圆圆先烧了一锅水,自己在屋子里洗完了,才让楚景用锅里剩下的水去洗。
她在院子里晾头发,乌发散在脑后,方洗完的缘故,脸上还有两点浅浅红晕。
楚景看她一眼,便沉默着提水进屋,很快他也洗好了,便坐在廊下。
两人坐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毕竟院子就这么大,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洗干净后的楚景显得更加俊朗,就算穿着最最简单的衣裳,没什么款式,最便宜的料子,也挡不住矫健身姿,结实劲瘦的身材。
她的目光太明目张胆,楚景有些不自在,忽然间,他听见姜圆圆叹了口气,于是看过去,只见她的脸都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圆圆叹气,是因为买了楚景后家里的存银不多了,虽说多了个劳动力,但也不指望那两亩田能赚什么。
挣钱难,养家也难,想着,她又叹了口气,不过再难也比挣一点儿就被那黑心的一家抢走一点就好,好歹她有手有脚,就算是累点儿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楚景见她似乎又好了,便收回了目光,看缀着几颗晚星的天空,只觉得陌生。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但他不该在这里又该在何处呢?
解决了心头的一桩事,姜圆圆这一觉睡得很香,迷迷糊糊间似乎梦见了死去的爹娘在朝自己笑,醒来时她的眼眶酸酸的,躲在被子里哭了一通。
等到心情收拾好了,她推开屋门,隔壁的门也推开了,她冷不丁就和楚景对视了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买了个相公回来。
她想了想,露出个笑来,“早呀。”
楚景点头:“嗯。”
姜圆圆内心小小腹议了一下,末了又安慰自己,没事,她买回来的是一个公子哥,她是赚到了才对,冷淡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村里人一天干的事情其实都很单调,有田的种田,没田的出去打零工,总之要挣钱。
姜圆圆也是个财迷,她背着背篓出去看看自家田里的菜,走前忽悠楚景把脏衣服洗了,再将地扫干净。
楚景看着盆里的脏衣服,又看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尝试着搓了几下,又站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他好像不会洗衣服?
想起来姜圆圆出门前,一副对自己信任的模样,楚景深吸了口气,再次蹲下身,一不小心力气大了些,手底的衣裳就被搓破了。
楚景:“……”
他把目光投向门后的扫帚。
姜圆圆每天早上都会去地里看看,吴氏一早就等着了,眼见这小妮子来收白菜,她一下子就扑了过去,“你这死丫头,你昨天打富贵干什么?天杀的下手没个轻重,我可怜的富贵屁股都肿了哟!”
她边哭边嚎,仗势不可谓不大,姜圆圆抱着怀里的白菜,真想一白菜摔她嘴里去。
紧挨着的几家正在干活的也都看过来,吴氏哭的越起劲了,“这个死丫头!克死了爹娘不说还打我儿子啊!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你怎么不死啊!可怜我小叔和弟媳妇,两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大她,最后没个好报……啊呸,你干什么!”
地上一颗白菜滚到了姜圆圆的脚边,她重新捡起来,无辜道:“伯娘嘴张这么大,我以为您想吃白菜了,喂给您吃,您怎么还不领情?”
“你这死丫头!你就是想害我是不是!”
说着,吴氏伸手要打人,姜圆圆脚底开溜,从旁边跑了过去。
隔壁几家的见姜圆圆跑了,便继续低下头干活,这姜大家的不干人事儿黑心肝,在村子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幸好圆圆那丫头是个聪明的,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姜圆圆一路跑,跑到家后立刻把背篓取下来,止不住地喘着气。
楚景见她这般阵仗,将扫帚丢在一边,问道:“发生了何事?”
见到他,姜圆圆眼睛转了转,立刻计上心头,对他道:“有个贼妇人在追我,你能不能打跑她?”
楚景正想拒绝,因为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手,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到了后面像是要杀人一样跑过来的吴氏。
吴氏一边跑一边骂,“你这个小贱、蹄子,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竟然敢对长辈动手,迟早有一天你要死在路边上没人给你收尸。”
楚景皱眉,再一转头,见姜圆圆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眼眶红红,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饶是不对女人动手,楚景也看不过去了,他沉默着,没有回话,但在吴氏要进门的时候把脚边的扫帚一踢,扫帚将门合上,吴氏一鼻子撞到了门板子上,霎时间蹲在地上鬼吼狼叫起来。
姜圆圆忍不住想笑,又默默惊叹于楚景的身手,看来以后不怕被人欺负了。
姜吴氏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就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姜圆圆和楚景说不出话来,最后一拍大腿,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姜圆圆你、你竟然带了野男人回来!”
话落,姜圆圆立刻反驳道:“楚景才不是野男人!他现在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