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怡颜悦
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可以被改变的。这些女演员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DLL
编辑 / 杨静茹 rwzkhouchuang@126.com
作为收看了《脱口秀大会》一至五季的普通观众,到2024年,每周追看《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喜剧之王单口季》两档脱口秀综艺节目,我欣喜地发现,更多脱口秀女演员“上桌”了。
豆瓣上的“脱口秀大会小组”里,组员“但是还有脱口秀”统计了《脱口秀大会》第一季至第五季女演员的占比:10%,26%,24%,22%,31%;今年,《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女演员占比27%,《喜剧之王单口季》女演员占比24%(两档节目中的女演员数相加,比之前几年都多了)。
曾经,脱口秀段子里的“女性视角”多么稀有。《脱口秀大会》第一季就登台的思文讲自己的亲密关系,调侃和丈夫是睡上下铺的兄弟。第三季的杨笠,只是说有的男人“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他却可以那么自信”,就让她在很长时间里遭到舆论攻击。
今年,女性视角的作品更丰富、更生猛地涌上脱口秀舞台。当然,不是“谈论性别议题”就意味着好,有的段子结构紧凑,但论点陈腐、老套;也不是说女演员没有以性别痛点为创作切口就不好。我想说的是更多的女演员走上了脱口秀舞台,她们用优秀的段子赋予了“女性视角”这四个字更广阔深邃的含义。
双胞胎颜怡颜悦在《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就出现,她们今年的段子也很有锐度:给男孩和女孩取名癖好的不同反映出了对不同性别孩子的期望和规训:男孩名字是“动静很大的”“被寄予厚望的”(比如在场的广智、志胜、大张伟),女孩名字(比如她们的怡、悦)就是“emoji”(表情包)。此处有一个地狱笑话:女孩名里很少有动词,除了招娣。
“脱口秀大会小组”的组员wild alice评价,参加过两届比赛的步惊云“展现了一个女性的女性意识是如何进步的”。以前的段子里,步惊云总是讲自己的老公,“但是这次她的段子里老公是一个面目很模糊的人,她讲的主轴不是她老公,而是她自己的感受……婚姻本身和爱情其实毫无关系,离婚也和爱情无关。”
两年前,唐香玉在比赛中一轮游,但许多观众记住了她是“全村第一个全日制女硕士”。这次在《喜剧之王单口季》里,唐香玉调侃,因为她有了名气,她从家谱里没有名字的“唐氏四子长女”变成了“唐氏四子长女香玉”。但在自己家,她还是“里外不是人”,家里人说,以后家里房子给弟弟,你不结婚,都没有自己的房间住。弟弟急了,不是说好的给我买新房吗?太妙了,女儿没有自己的房间,儿子嫌弃的是自己没有新房。
唐香玉接着讲家里人对她的催婚,弟弟都快结婚了,“你不结,你弟还得结。”她问,我跟谁结呢?“你先别管跟谁结,你先结。”笑中带泪,细思极恐,让人想起那些被家庭当作有交换价值的物件的女性——穷人家为了给儿子娶妻,先嫁女儿换彩礼的例子实在太常见了。
唐香玉还讲到,她从四五岁就被预设,以后会有一个婆家:不会叠被子/包饺子,婆家会笑话。那是她恐婚的开始。我们知道,语言是偏见的温床,措辞代表了思想的惯性:给女性预设的结婚之路,就是她必将从一个家庭被调入另一个家庭,她要学做家务,让自己更有用。
▲唐香玉
还有很多第一次参加线上节目的演员,让人眼前一亮。
台风轻松的菜菜讲自己有一次半夜来月经,叫跑腿外卖员买卫生巾,外卖员偷偷摸摸,要用黑色塑料袋把卫生巾装起来,因为怕卫生巾“被看到”。在段子里,因为没有黑色塑料袋,菜菜点了一箱牛奶,外卖员把牛奶装到塑料袋里、把卫生巾装到牛奶箱里。男性畏惧卫生巾,但男明星可以代言卫生巾,菜菜理解,因为“流量大”嘛。
在段子的最后,菜菜讲到,女性一生中有六年半会处于月经期,在卫生巾上的消费超过五万元,所以她写这套段子就是来“赚经费”(此处为双关语)。
▲菜菜
大山里出来的女孩echo,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她这么说:这个家庭的排列组合,可以看出我们家真的喜欢女儿。
长相可爱的山河吐槽自己被形容为有旺夫相,“我第一次听说能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命运。”
女性rapper(说唱歌手)于贞说,rapper塌房,“塌男不塌女”。男rapper的主题一般是票子、车子、妹子,对极了,哈圈一些男性创作者物化女性的歌词就是这么糟糕。她说自己曾经是HPV宣传大使,但其实很多男rapper才是传播大使,因为他们身上“真的有点东西”。这句讲完,台下的张雨绮立马拍灯。观众欢呼。
在节目里,领笑员(有投票资格的名人嘉宾)对这些女演员段子的理解,或者不理解,都让节目变得更好看。
张慧打扮利落,说话逻辑性强,在“强势”的舞台人格下,她质疑了基于性别的双重标准:同样是提要求下命令,为什么在有的人身上是有领导力,她做同样的事情就是“给人压力”?别人会被夸好man,为什么没有人夸她好woman?
▲张慧
张雨绮喊,“好woman!”张慧的表演结束,另一位领笑员窦文涛犹豫要不要拍灯,该忠于我的良心还是忠于现场压力?张慧微笑着说,忠于我的压力。窦文涛又说,没有伸手(拍灯)的勇气。张慧又说:能理解,有的男人是这样子的。领笑员的表现让张慧的段子更完整了。
尼日利亚女性主义作家阿迪契在《亲爱的安吉维拉》里写:“悲哀的事实是——这个世界满是不喜欢女性拥有权力的男男女女。我们惯性地将权力认作是男性的,强大的女性是反常的,于是她要承受各种检视。我们对强大的女性会有各种苛求——她谦虚吗?她会微笑吗?她是否知恩图报?她有居家的一面吗?我们评判强大的女性的标准是要比评判男性的苛刻得多的。”
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这些女演员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她们在努力“上桌”,让自己的故事被听到,挖掘一片沃土,沃土里还有很多宝藏。
坐地铁很挤,租房子很小,已经有很好的段子,这样的话题讲到尽头也就这样,再听,不免乏味。但还有很多段子可以由女性讲出来,生理上的痛苦还有很多没有触及(光是月经,就有痛经、闭经、月经禁忌这么多内容可以讲),语言的陈规还有很多可以打破(比如“婆家”“嫁人”等等词语背后代表的固化的一切),性别不平等的境遇还没有被讲尽。
长久压抑的苦难和不公,很沉重,但也可以以好玩的方式讲出来。期待她们能探索更多的叙事。
杨笠今年在节目里讲的段子可以用作本文的收尾:“我要用我的语言抚平这个世界上女人们心中所有的伤口……你不懂在这个场子里,有多少伤口在悄悄愈合,你仔细听,这是血肉正在疯长的声音。”(DLL)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