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瞒着妻子网贷5万,进厂翻猪肠

亦融正直云朵 2024-09-06 11:35:03



文丨严亮

我叫严亮,41岁,广西桂林人。

2008年,我自己创办了设计工作室,在网上接一些室内装修设计的活儿。

刚开始干劲满满,但时间一长,问题就出来了。确认客户需求后,我晚上通宵画图,早上交,经常日夜颠倒,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多年来,腰实在受不了,颈椎和手腕也出了毛病。

这时候,房地产市场也有了颓势,设计单量大不如前,我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开始转行。

有一天,我看到朋友圈里网红私房蛋糕卖得挺火,价格高还供不应求。我想着,凭我这设计师的脑子,做蛋料的创意肯定不比他们差,就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从事十年的设计,在2020年开了一个网红蛋糕店。

但做了才知道,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生意的好坏由很多因素决定。

我的资金根本无力让我撑过试错环节,后来还借了网贷来支撑每月店租及人工。最后关店的时候,倒欠了4万多,还不包括利息。

我想着要不要重回设计行业,但当时是2021年,房地产已经不行了,我认识的同行们都纷纷改行,装修公司也倒了不少。

那段时间,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妻子给我缝了个薰衣草香包,挂在床头助眠。她安抚我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家里有我。”

我握住她的手,心里感慨万千。这些年,再艰难我们都走过来了,还怕这一两件事儿吗?

我开始想法子赚钱。我寻思着,开店成本太高,摆个摊总可以吧。

我们本地有卖糯米饭的,也是从摆摊开始,后来还开了连锁店,做起了品牌。我决定也卖糯米饭,心想凭我的创意,肯定是做品牌的料。

就这样,2022年4月,我的糯米饭早点摊位开张了。

由于我家离摊位远,我就在四公里外租了一间房子。

每天早上三点半起床,骑电动车到地方大概四点二十,然后在那里蒸饭,洗菜,做好各种准备,六点左右再换三轮车,拉着糯米饭出摊。

有一次去出租屋,我光顾着赶路,没留意路中间有个三角墩。

我的电动车直接撞了上去,面部和手部多处擦伤,一边膝盖肿起来老高,还一直在流血。

我用水壶里的水随便冲洗了一下,站起来试了试,腿还能走。

在医院和摊位中,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出摊。

因为前不久,我妻子在商场上班,听说商场也要停业了。现在大家都在网上买东西,商场生意不好,她一个月工资两千多,这个月又推迟发放了。

七点左右,第一批上班上学的客人就来了。

有人看到我腿上的伤,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笑了笑:“嘿,看见你们来光顾,太开心,一下子跑快了,这不就‘乐极生悲’了么……”

有时候,外地游客看到我牌子上写的“加蚂蚱一元”,会很惊恐。“蚂蚱也能吃吗?”

“当然能,不信你尝尝看。”我热心地递给对方一只。有的人会两眼放光,大喊“给我加一份”,也有的马上就吐掉。

我每次炸好,自己也会尝尝,其实只要克服心理那一关,还是很美味的。

忙了一早上,时间快到九点了,我连忙开始收摊,再晚可能会遇到查访的人,这一罚,可就白干了。

回到家,妻子看到我的腿,就骂开了:“受伤了还摆什么摊,去医院啊!”

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连忙拿了纱布和药酒过来。

我挠挠头,“就这点口子,去医院烧钱,不值当。”

她背过身去接水,再回头的时候,眼圈儿有点发红,“要不,我把商场的工作辞了,去替你……”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再说,女儿还得你照顾呢,上初一了,得打好基础。”我拒绝了。

出摊太苦,苦我一个,总好过两人一起受苦。

简单处理了一下腿伤,下午两三点,我又去了一趟出租屋,做配菜的备料,炒酸菜、炸面圈、炒豆腐干……直到天擦黑才结束。

晚上吃了饭,十点左右就要睡觉了,因为第二天早上三点半要起床。

这样算下来,我一天要准备七个小时,早上却只能卖两个半小时左右。

就这个行当,我做了整整半年,除了市里搞检查,或者被城管罚的时候不能出摊,我几乎天天满勤。

但即使这样,减掉房租、城管摊位费、材料费用,每天也只剩三四十纯利润,很少过六十的。支持我继续做下去的信念,只有做出品牌,开店。

为了把生意做起来,我买了大电饭锅,后来又换成蒸锅,时不时还要修三轮车,换大遮阳伞……我再次借了网贷,每个月还以贷还贷,越借越多。

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一个晴朗的早上。

我正在出租屋里蒸饭,外面用煤气罐烧了一钢盒的热水,用来给糯米饭隔水保温。结果煤气灶歪了,引燃了放在三轮车上的遮阳伞,整个车子都遭了殃。

对门邻居跑来救火,闹出动静我才发现,跑出来一看,车子已经烧起来,火燎老高,差点把房东的窗户给烧了。

刚好那是月底,尽管房东好心,还愿意租给我,心有余悸的我,还是退了房。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打过做餐饮的注意。只要一看到卖早点的小贩,我都会想起那场火。

那时,我网贷欠了5万多,房贷每个月2100块。生活再次卷入一片黑暗。

后来,我进厂了。

第1次是家里托人给我介绍的活儿,在肉联厂里翻猪大肠。

每天晚上一点到早上五点,一个月有七千多,在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这个工资很不错了。

我应了下来,到厂里一看,有三个中年妇女正在干活儿,她们每翻一副大肠,就拿粉笔在墙上画一道,一道代表两块钱。

我戴好帽子,围兜、穿着胶鞋,站在旁边跟着学。她们动作熟稔,几秒钟就翻好了一副,我却十分钟都翻不好,还得很小心不要搞破。

干了几天后,我发现这份工作很不靠谱。那三个人是计件的,有熟悉的客户,附近卖猪肉的客源早就被她们瓜分了,她们还把我当成竞争对手,根本不认真教。

从厂里出来,我在批发部买了一瓶水,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

身上的猪屎味儿好像怎么都散不掉,它们渗透在我的皮肤里,顽固又难闻。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的猪屎味才渐渐散去,因为我没有时间去想了,还贷的压力再一次袭来,我第2次选择了进厂。

肉联厂实在是去不了了,这次是手机厂。离家十多公里,每个月四千多,包住不包吃。

我被分到流水线,负责给芯片点胶。组长可能看我年纪比较大,处处难为我,时不时把我臭骂一顿。

有一次我捡到一个坏羽毛球,就在上面画了组长的脸,被他骂完,我回去就打羽毛球泄愤。

不过我带它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组长一脚给踩扁了,正好踩在我画的那张脸上,只能遗憾地把羽毛球丢掉。

后来别的组来借人,需要手工按芯片屏蔽盖,几乎是那条流水线上最累的活,手要一直不停,不断取放夹具上的芯片,基本上都做不长。

组长想都没想,直接点名让我过去,还笑出一排黄牙:“我看你能坚持几天。”

我没理他,到岗位之后,咬着牙做了下去。组长挺满意,直接把我留了下来。

我冲他咧嘴一笑,心想,让你小瞧我。

但事后,我觉得很不对——这不就是职场pua吗?果然,上了一个多月的班,我依然只能拿到2000左右。

一天下午,组长拿着A4纸,来统计愿意去东莞分厂支援的名单。当时正值年尾,手机厂效益很差,我果断报名了。

回到家,我心里有些不安,去外省务工这件事,没有提前跟妻子商量,如果她不同意怎么办?

妻子见我回家,给我盛好了饭,桌上是两菜一汤。

“我要去东莞了。”我没有拿筷子,低声说。

“出去一定能比这里好?”妻子问。

“必须啊!现在一个月才2千多,再差还能比现在差咧?”我马上回她,但声音却越来越小,心里也越来越没底。

“到那边可没人给你洗衣服,你自己看着办吧。”妻子丢下这句话,默默进了房间。

我眼睛酸酸的,跟了进去。才一会儿功夫,妻子就将被褥、衣服全都收拾好了。

过完春节,大年初十那天,我跟车去了东莞,临走前,妻子买来干桂花,做了香包香枕给我一并带走。

我们那儿桂花多,是咱们桂林的市花,一年四季都能买到干桂花,在浅淡香气的萦绕下,车离开了家乡。

这是我第3次进厂,新到的这个厂不光做手机,还做无人机、便携电源、滑板车等。

我被分到一条滑板车流水线,担任试车员,天天溜着电动滑板车在室内上坡下坡,过石子路。

我们每人每天最少要试两百辆车,经常有人摔跤,有的甚至肋骨都摔断了。

我最初跟一帮新疆小伙子学骑滑板车,他们骑得很快。为了不被刷下来,我骑车就像玩命,手把拧到全速,上坡冲刺,下坡也不刹车,把那几个小伙子都惊到了。

“牛,你真是牛。”一个小伙子朝我竖大拇指。

我挠了挠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不属牛不属牛,属猪。”

试了两天车,另一条新产线就装配好了。

因为年纪大,我最终还是没能留在试车员的岗位上,被分到了一个最累的岗,测试。

也就是把车放在地台上测试各项功能,没问题了再推下去给试车员。

车是出口欧美的重型车,一台在三十公斤以上,功能比较多。

我得不停地一直快步走或是小跑,把调好刹车的车取过来,推到防电测试棚,抬到小平台上测,完事后再抬下来,推出去给试车员。

听起来较简单,但一直要快步走或是小跑,不然就会在我的环节堆货。

“跑起来,跑起来。”我不停在心里对自己说。

干活儿太累,我每天都很能吃。在厂里吃饭挺便宜,早餐一碗炒粉一块钱,午饭十几块,味道还可以。晚上回去再吃碗泡面,就当是加餐了。

住的地方是六人间,我住下铺。隔壁是一家KTV,音乐声震天响,大家默契地没开窗,结果是音乐并没变小,但烟味侵占了整个房间。

我蹲在厕所搓工衣,原本是深蓝色,但白天会被我的汗水打湿,变成黑色,只有早起穿上身的那一刻,才能窥见原本的色彩。

我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戴上耳塞,把妻子给我的桂花香包放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在桂花味和香烟味中,我习惯性地睡着了。

原定在东莞支援三个月,后来不知怎的,两边的领导有了意见,我们大多数人在第一个月结束后就回到了原厂。

这一个月,我在东莞拿了4500块的工资。

回来之前,我跟东莞这边组长说,想留下来在这边做事,他答应了。我回去后,又上了一个多月的班,就辞职了。准备再去东莞。

结果那个组长再三推脱,放了我鸽子。

被明确告知被放鸽子那晚,我心里有些乱,有些后悔辞职。但本地工资太低,每月三千多,就算不吃不喝,我猴年马月才能还完钱啊?

我蹲在路边刷短视频,找到广东佛山某电商平台的工作,是一个大平台。我了解了一下,便决定过去。

拿行李下楼的那天早上,妻子送我出来,往我包里塞了好几个香包,嘴里念叨着:“上次给你做的枕头,我看你都没舍得用,这次只给你塞香包,就是要你记得,走到哪儿,家里都有人等着你,在外面悠着点吧。”

我只低着头应声,攥紧了行李箱提手。

上了公交车,后视镜里,我看到她的身影一直在,越来越小,直到拐弯时消失不见。

就这样我到了佛山,进入了某平台的跨境电商仓库,成为了一名打包员,开启了第4次进厂打工的生活。

打包几乎是计件岗里最轻松的岗位,只要站着做事就行了,不用再跑来跑去。

虽然上班劳动强度不大,但要求手速,精神也要高度集中,对效率的要求几乎到了极致,每天要站着操作12个小时。

最忙的日子,连请假休息都要排队,四十个人的组里一天只有两个休假名额。

我去的是一个新仓,厂房建在村子旁边,刚到的时候是5月,村子里的树挂满了青色的黄皮果。我摘过一个,酸得牙疼。

6月以后,因为没安装空调,白天热得要命,一切东西摸上去都是热的,桌面、扫码枪、商品。

虽然每个台面上有一个单独的小风扇,但无济于事。

仓库一面加紧安装空调,一面每天给上班人员发放清凉贴和冰的盐汽水,一直到空调安好。

仓库里的人相对年轻,工作也辛苦,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地方,甚至设有一个网络通道,普通员工如果觉得管理层不公平、或是任何不好的事情,都可以投诉。

我们组长对我也不错,他知道我出来是挣钱还债的,如果遇到临时有人请假没来上班,就会打电话让我过来去顶缺。我由此也多挣了一些钱。

七八月,黄皮果成熟了,组长会跟我们一起去摘来吃,到了饭点,就一起坐在路边吃厂里的盒饭,不得不说,那天的云是真好看,盒饭也是真难吃。

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厨师的手受伤,不小心抖了半包盐。

我在这里的前三个月都是计时拿工资,一个月六千多,逢到国家法定假日再加上一些全勤留岗补贴一类的,能拿到七千以上。

后来我开始计件,一个月八九千,甚至上万,于是在半年后,我还完了全部网贷,只剩下10万的房贷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1月15号,我买了一小份凉菜,还有一瓶啤酒,给妻子打了视频,一起庆祝这件事。

妻子笑着跟我说话,我看到饭桌上只有一个菜,还没开口问,女儿就凑到镜头前,“爸爸,我考了全班第五名呢。”

“真棒,有什么愿望吗?爸爸帮你实现。”

女儿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想你早点回家。”

妻子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等过年爸爸就回来了。”

挂断电话,我看着泛黄的天花板,心里有了期待。

没过多久,平台的跨境业务受到多方因素影响,生意开始下滑,货量不像我刚进来的时候充足了。

货量少了,就意味着不需要那么多的人上班,但直接把多出来的正式工辞掉,是要赔钱的。

于是最后,只有手脚最麻利、出错率最少的人正常出勤,其余的则动不动排休。一个月只能上十几天班,甚至十天都不到。

我属于中等水平,矮子里面拔高个那一类。三月份还好,我上了23天班,拿了九千的工资。四月份连十五天都没上满,工资是五千多。

四月底的时候,组长就来问我,愿不愿到下个月将要开的新仓去,新仓不会那么卷,出勤机会多一些。

考虑到去新仓得重新适应工作,等适应了,我又该回老家了。当时我就婉拒了,提出了辞职。

就这样,从23年5月起,到24年4月,我结束了在该电商平台几乎一年的工作,回到了桂林。

走的时候是4月底,黄皮果又长出来了,还是青的,挂在枝头。我来了又走了,只有黄皮果,依然在村里顽强生长着。

女儿长高了一大截,几乎和她妈妈一样高了,明年她就初三了,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学习和生活中,从来没让我们两口子多操过心。

妻子换了一份工作,在酒类经销商仓库做仓库管理,闲暇的时候,会做一些手工艺品拿去卖。

而我,之前在电商仓库那边的工资虽然高,但也给我落下了一些职业病。

上班前四个月,我一连得过四次甲流,嗓子和鼻腔状态极其糟糕,我有整整两个月只能像老鼠一样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然后是腱鞘炎,右手因为连续十几小时拿着封箱机,重复同一个动作,压迫了神经,右手掌完全麻木没有触觉,每晚都会因为胀痛醒一次。

骑电动车的时候,扶把手久一点也会胀痛得不行,只得反复松开几秒钟甩手。

腱鞘炎的症状,是我在回到家里两个月后,才彻底消失的。

在年底那段时期,我忽然经常闻到一股煤油味,通常是在上班时,在下班路上,问其他同事都说没闻到。

后来发现,这还是跟上班长,时间休息不足有关。

也许,这就是生活在底层所闻到的“班味”吧。

但奇怪的是,自从回到老家,这种气味就再也没闻到过了。

想了想,这应该是妻子把我的枕头换成桂花枕的缘故。

从此,香气萦绕,所有的苦,也就都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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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融正直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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