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睡午觉，突然被母亲喊醒：快起来，你外婆不见了，快去找找。

我虽然刚睡醒，但还是不相信地说：外婆自从住到我家来就腿脚不利索，怎么好好地就不见了，您不是哄我吧。

但我还是在母亲的催促下起床，到外婆的房间一看，果然看不到外婆的人。不过，我注意到，放在房间里的轮椅也不见了，心里就有了个底对母亲说：

您别急，外婆的轮椅也不见了，她平常很少坐轮椅的，既然轮椅也不在，应该是坐着轮椅出去了。

母亲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疑虑地问道：她平常也不怎么去别人家走动啊。

母亲的话说到一半，随即就想起什么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短信，你外婆那几间旧房子的拆迁款到账了，难道她还有什么想法？

母亲一边说一边打开外婆的小抽屉，果然，一直放在里面的银行卡不见了。

虽然知道外婆不见的原因和拆迁款有关，但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马上就想到一个地方：妈，我外婆是不是回去找两个舅舅了？

听了我的话，母亲马上就明白了，随即脸上就有了很明显的黯然。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明白母亲的心情……

算起来，外婆是95年来到我家的。

那年年初外公去世，55岁的外婆心里又气又痛竟然就中了风，虽然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但从此就落下了腿脚不好的问题，在家里还能拄着拐杖走走，却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母亲有三姐弟，也就是说，外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按道理，照顾行动不便的她，两个舅舅也应该能做到。

可我的两个舅舅也是苦命人。

大舅小时候就得过小儿麻痹症，乃至一侧的手脚就发育不齐，只有正常手脚的一半大。于是大舅舅成了单身人，幸好智力没有受影响，自己勉强算是能糊口。

二舅虽然身体正常，但因为大舅的关系导致家里条件不好，小时候也没有读什么书，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也找不到对象。直到35岁那年、也就是外公去世前一年才和一个寡妇成家过日子。

外公在生时，外公外婆都还能帮着操持家务，如今外公走了，外婆又病倒了还不能自理，两个舅舅的情况又摆在那里，怎么办？

其实也用不着多想，照顾外婆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我母亲头上。只是按照我们地方的风俗，出嫁女是不需要赡养娘家父母的。母亲只好小心翼翼地和父亲商量，甚至还和我这个还在上学的儿子说了几句。

父亲没有反对，毕竟是岳母，岳家的情况是那样，难不成望着她没人照顾不成？于是，95年过年前，父母就把外婆接到了我们家。

很多人认为，我父母这么做确实是孝心可嘉。但也有人说，老人家中了风，应该不是长命人，顶多三年五载就走了，作为女儿女婿，服侍她三五年也能博个好名声。

可谁也没料到，外婆在我家这一住就是30年，如今已经86岁高龄了，虽然腿脚依旧行动不便，可身子骨还相当的硬朗，每顿都还能吃一碗米饭，有时候还要喝一小杯酒。

而这三十年来，外婆住在我家真的就只是养老。主要是腿脚不利索，自然做不了什么事，就连最简单的家务活，我父母也不敢让她干。

尽管一开始，外婆实在有点闲不住，或许也是心里担心女婿说自己吃闲饭吧，也想尽量帮着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之类的，没几次就只能自己打退堂鼓了，因为实在不方便。

因此，外婆中风后还能活了30年到现在，身子骨还那么硬朗，和休养得好是有很大关系的。

更主要的是，不管是我父母还是我，对老人家都从来没有嫌弃之心。因为我爷爷奶奶去世得早，甚至我都没有见过他们，如今有个外婆在家，也就弥补了之前没有祖辈的遗憾。

这三十年来，外婆应该是开心的，也总是在人前人后说我父母的好话，夸我父亲是个好人，说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修了福，所以才有这么好的女儿女婿。

这三十年来，两个舅舅对外婆也不能算全部“丢下”，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外婆家到我家也就两里来路，大舅得走两三个小时，就算来了也就只能是看看问问，真的拿不出什么。

二舅的家庭条件也那样，和寡妇舅妈成家后，又接连生下两个孩子，日子过的拮据得很，每次过来也基本是空手。

有时候他也说，虽然家里穷，但母亲还有一份田土在他名下，如今她住在姐姐家里，那份口粮还是要给的。

但父母干脆就拒绝了二舅的提议，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家都不在乎那几粒粮食，干脆就别拿了。

于是，外婆住在我家的这三十年来，几乎没有给过一分钱一粒粮，但吃穿用度一点也不比其他老人家差。

乃至外婆在和一些邻居老人拉家常时，总是能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外婆心里也挺骄傲的。

当然，外婆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空”，主要就是挂念家里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那个样子，将来怎么养老？自己还有个女儿依靠，他可是单身一人啊。

就算还有个弟弟成了家有了后人，但先别说兄弟叔伯到时候能不能和睦相处的事，就算二儿子一家都愿意给大儿子养老，但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啊。

这个麻烦，应该一直是外婆心头一块大石头，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我还是相当理解她的。

可今天外婆突然不见了，连带刚刚到账的拆迁款银行卡也带走了，总不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吧？

于是，我便打了个电话找了个朋友，刚好和二舅家隔得不远。因为我推测，外婆应该是回家去了。

果然，没多久朋友就回电话给我让我放心，说看到你外婆坐在你二舅的阶基上聊天。

母亲这才放心下来，但脸色更加沉重了。

我见母亲不开心，便问她说：知道外婆回家去了还没事，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母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我说：换做是你，你也会有想法的。你外婆三十年几乎没有回过家，以前就算回去也是让我送。今天却一声不吭、甚至生怕我们知道似的偷偷回去，难道你不知道原因吗？

见我还是不怎么明白似的，母亲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外婆早不去晚不去，拆迁款中午到账，吃过饭就走了，还是趁我们都在午睡的时候走，她心里那点想法，难道我这个当女儿的还不清楚？

母亲继续说：你外婆一直就牵挂着你两个舅舅，尤其是你大舅今后的养老。以前她自己也没钱，就算想做个安排也有心无力。如今有了80万的拆迁款，对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肯定是把钱送回去给你二舅的。

我听了顿时明白，但随即就劝母亲说：难不成您还惦记着她那80万的拆迁款不成？

我故意说得比较夸张，母亲也被我逗笑了，甚至还伸手在我身上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下说：

臭小子，都几十岁了还瞎说。你老妈我要是指望你外婆的钱，当年也不至于把她接到我们家来吧。

但我现在的不开心，确实是因为那点钱，准确地说，是你外婆处理这笔钱的方法，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外婆的拆迁款，在我母亲心里，其实早就是给两个弟弟准备的。只是女儿和女婿多少有点不同，外婆更应该和我父母通个气，以我父亲的为人，相信也不至于贪图那几块钱。

既然想通了这个问题，我便收敛起嬉笑的神情，很正式地对母亲说：您别担心，外婆毕竟是八十多的老人，考虑问题不是很全面，我来和父亲通个气，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果然，父亲晚上回到家，我就把中午外婆收到拆迁款的事和他说了，还说您对这笔钱有什么看法。

父亲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说：你外婆也算是时来运转，老到这个年龄还能收到一笔意外之财，也算能了却她一桩心愿了。

听父亲说话的意思，这些年来，他早就知道外婆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总不能和女婿说“你给我点钱，我去帮两个儿子一把”吧。

如今有了一笔拆迁款，这笔钱对农村人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也足以让外婆称心如意地安排两个舅舅的养老之事了。

于是，我们一家人一边吃一边聊，说到外婆下午趁我和母亲在睡午觉时“偷跑”回去的事，父亲也是叹了口气，最后却反过来劝我母亲说：

你也别多想了，老人家都那样，在她心里依旧是那种传统的老古板思维，总认为儿子才是继承人，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

更何况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从她身上获得点什么。她今年都86了，还有几年好活？能够给两个儿子做点什么，相信她会更开心的。

尽管在我们父子俩的解说下，母亲心里舒服了不少，更主要是不必担心被我父亲说闲话，那或许才是母亲舒服的原因吧。但母亲依旧有了闷闷不乐，换个角度又和我们说：

话虽如此，妈这次做得还是有点过分，就不能明白告诉我们，这笔拆迁款我要留给他们两兄弟么？反正两个弟弟的情况我们也知道，妈说出来，难不成我们还会反对不成？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真的只能让母亲自己去解勾心理了。

一夜无话，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第二天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大早，二舅推着大舅的轮椅，二舅妈推着外婆的轮椅来了我家，这时候，我们还刚起床呢。

二舅一进屋就对我父亲说：姐夫，昨天妈妈回家，拿了一张银行卡给我，说是让我收着，今后还得给大哥养老。

我原本以为也就是几千块钱，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看她很久没有回去了，就想留她住几天。

可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这卡里有几十万，还是她名下那几间房子的拆迁款。这么多钱给我我可不敢收，现在还回来给你，请你处理好了。

二舅原本是个木讷的老实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我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父亲捡起桌子上的卡交到母亲手里说：那还是你来处理吧，反正我们昨天都说得很清楚了，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母亲掂了掂手里的银行卡，笑吟吟地对外婆说：妈，中午的时候收到钱，你就偷偷送回去了，还真怕我们要你的么？

应该是大舅和二舅说过外婆了，外婆这时候很有点不好意思，嗫嚅地说：我一个老太婆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回去和他们两兄弟商量商量，害怕他们不相信有这么多钱，就把卡也带上了。

母亲没有去深究外婆的话，却把卡交到二舅手里说：三弟，着钱既然是妈给你的，那你就好好收着，按照她说的去安排你二哥将来的养老。

母亲还说，虽然妈拿着钱偷偷去给你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就算她第一时间把卡交给我，我也不会要这笔钱的。还不都得给你们两兄弟留条后路？

你也有两个孩子，家里负担这么重，如果有了这笔钱，家计就很快能有起色。你们几父子不蠢不笨，只是没有本钱而已。有了本钱就能兴家，到时候你二哥的养老事不就解决了么？

大舅在一旁也想说点什么，却被我父亲拦住：二弟你就别说了，就算今天没有这笔钱，过几年你真的不能动了，我们也不会把你晾在那里的。

如今有了妈的拆迁款，这么安排也是给我们省了事，你们姐弟三家都好都开心，都说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需要计较的？

那张卡还是让那个二舅收了起来，这个结果，所有人都非常开心，只有外婆很是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小关，都是外婆这个老糊涂，就只想着怎么给你大舅一个安排，却没有想其他，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啊……

外婆的话让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她头发长见识短这话，我可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