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吴老太一个人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台旁。

她眯着眼睛往外看，大多数的窗户都是暗的，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着亮光。房子、树木、灌木丛、健身器材等，一切白天看起来那么美好那么鲜艳的东西都被黑夜吞没了，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一张巨大的黑网给罩住一般。

快七十岁了，吴老太除了眼睛有点不好使，其他都还挺好。耳朵不背，胳膊腿也没什么毛病，这么一个健康、健壮、热爱生活的老太太，马上就要被送去养老院了。

这是她最后一晚在家里住。

多么悲哀，她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如今都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颐养天年，没想到要被送去养老院。

吴老太听别人说起过养老院的种种，内心还是很抵触的；她一开始还很庆幸自己可以居家养老，没想到……

她不想去，她想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可以自理，甚至还可以买菜做饭，她也没那么多事儿，只要是吃饱穿暖就行了。孩子们忙，都有自己的事情，没关系，她可以一个人到公园去玩，一个人到楼下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聊天，一个人去逛街，甚至一个人去医院，不会麻烦他们任何人。

可是，即便她解释过千百次，保证过千百次，子女们还是不同意，坚决要把她送到养老院，说那里有很多同龄的老人，有共同话题，饭菜可口，最主要的，是有一定的医疗设施。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非得住到养老院去。老伴活着的时候，孩子们都很孝顺，恨不得抢着让他们去养老；现在老伴走了，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怎么就要被送去养老院呢？

沟通已经没什么用了，他们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了。吴老太给自己的两个女儿打过电话，想让她们给拿个主意，结果，她们竟然也同意去养老院的事。

“老头子，我真羡慕你！”吴老太忍不住念叨着老伴的名字呜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隔壁房间的大儿子听到了她的哭声，坐了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过去安抚母亲一下。不是他狠心，而是因为在外工作的儿子小军受了重伤，变成了植物人，他必须赶过去照顾。

这一切都瞒着老太太，谁也不敢让她知道孩子的事情。其实，之所以大家都同意送她去养老院，是因为这个大家庭发生了很多不如意的事，不敢告诉她，不忍告诉她，能瞒着就瞒着，这次小军受伤，成了压倒一家人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万不能让她知道。

只隔一扇门，吴老太在这间卧室流泪，儿子在那间卧室流泪。她不肯睡，也睡不着，硬生生抬头望天，等着太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