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靠酿酒卖酒为生，
村里每年都要选一对童男童女献给酒仙。
这样酒仙才会保佑村里酿的酒醇香甘甜。
往年都相安无事，可是今年却出了意外。
被献祭的贡品居然被退了回来。
1
村里每年都按照抽签的方式选定相应的童男童女供奉给酒仙。
今年被抽到的是堂叔家和李富贵家。
一大清早，村里热闹极了。
童男童女穿着新衣，化着彩妆，坐在竹椅上被村里八个壮汉抬着送往山上的土庙。
那里供奉着护佑村子的酒仙。
在全村人的欢呼庆祝下，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竟也不哭不怕。
听我奶说，他们在送往土庙之前就喝下了一种特制的药水儿，这会儿跟个提线木偶差不多，不会闹也不会叫。
村口站满了人，堂叔站在不远处没什么情绪地抽着旱烟。
李富贵一家没人来送。
堂叔家献的是女娃，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
而李富贵家给的是男娃，他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家里怎能不难过。
不过就算再不舍不愿，多年来也没人敢违抗。
坏了规矩，开罪酒仙，是会被全村人用酒烧死的。
望着童男童女被抬远，村长站出来说话了。
他眉头紧锁，看上去心情很沉重，他叹了口气，瞥向远处的山头。
“从今个起，大伙儿两天内都不要上山，更不要靠近土庙，一旦酒仙降罪，大伙儿今年的酒怕是卖不出去了……毕竟咱村就靠这个过活。”
他这话，每年都要说上一遍。
不是说给大人听的，而是要大人看管好自家的小孩，防止冲撞到酒仙。
两天之内，酒仙就会下凡，收下村里献祭的贡品。
那座土庙离村子并不远，但我却从来没去过。
只有一次路过，我实在好奇，想进去看看，只是人没到跟前，就被村里的一个叔叔给喝止了。
吓得我到现在都不敢多看一眼。
傍晚时分，表哥突然来了。
他说好久没来我家了，正好放假七天，所以来找我玩两天。
他问我，村里是不是有喜事，村头一地的红炮仗。
我把村里的传统告诉了他。
表哥闻言，一脸惊讶，随后破口大骂：“这种鬼话你们都信？什么酒仙保佑，纯扯淡吧！”
表哥在城里读高中，见识自然比我们多。
不过，他这么一说，屋子里的我爸立马拉下脸来，冲着他大喝道：“你要是再敢胡说，马上给我滚蛋！”
语气很凶，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几天尤为关键，村里的人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造谣酒仙。
表哥吞了吞口水，果然没再敢说一句不是。
夜里，起风了！
秋风阵阵，刮得破门窗啪嗒啪嗒地响。
表哥坐在床边，不屑地哼了声：“来福，酒仙这事儿被你们说得这么神秘，你就不想看看酒仙到底长什么样？”
我心咕咚跳了一下：“表哥，你是想上山？”
表哥示意我小声点，然后压低嗓音：“我倒真想看看酒仙是如何享用祭品的？去不去，咱哥俩一起。”
我摇摇头，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怕是要打死我。
表哥正打算再劝我，忽然就背了身去，眯着眼从窗户缝儿向外看去。
“看来不止我们好奇！”
我一把扒开表哥，借着屋外的月光，隐约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朝村口走去。
2
表哥二话没说，悄悄拉开窗户，就从窗台上跳到外面去了。
回头望着我：“你不想去，表哥也不强求，要是我走丢了被野兽吃了，记得明年到我坟头烧纸啊！”
他这摆明就是威胁。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从窗户钻了出去。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我壮着胆子跟在表哥身后。
没多久，我们就赶上了之前看到的那道人影。
那人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
我们担心被发现，不得不拉开了一段距离。
有山路两旁的大树做掩护，跟了段距离，倒也没被察觉。
只是山上路滑，天又黑，表哥没留意，摔了一跤。
这一摔，彻底惊到了前面的人。
她手里的手电筒朝身后一晃：“谁？谁在那里？”
我本想藏着不露面，谁知表哥拖着我从树后走了出来。
我早看到了那人的面貌，是村里的吴婶。
我先叫了她一声，她有些受惊，捂着大肚子朝我走来。
“来福，大晚上的，你们来这么做什么？”
她连声音都在抖。
我没回答她，而是反问她：“吴婶，这月黑风高的，你怎么到山上来了？”
她稍稍恢复了平静：“大黄走丢了，我担心它睡不着，就出来找找。”
她说完，我立马把手摊开：“白天给表哥吃了这果子，他夜里嘴馋，非要跟我到山上摘两把回去解馋。”
还好，我刚才顺手摘了些野果子塞在兜里。
表哥也跟着附和：“是啊，今晚吃不到，我睡不着，这种野生果子，我们城里都买不到。”
我们完美配合，吴婶倒没怀疑。
我们打算送她下山，她却摇头：“不用，你吴叔也在附近找，我下去喊他一声，他就听见了。”
她走后，我们装模作样又摘了几颗果子。
“来福，你这婶子人怎么样？”他眉头紧锁，望着吴婶离开的方向。
“人挺好的，两口子老实本分，她是外地嫁过来的，平时回娘家带点土特产什么的，都会给我家一点。”
我知道表哥为什么这么问。
霜寒露重的夜晚，一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居然大晚上上山找狗，不怕摔倒么？
为防止出什么意外，我们没有再往山上去。
站在山石上，我看到土庙里透出来的微光。
心里泛起阵阵酸涩，他们的童年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表哥，刚刚我们躲起来就好，你为什么要出来？”
表哥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脚印。
我们原路返回，却又很碰巧的看到两个人出了村。
因为离得有些远，我根本看不出是谁。
表哥耸耸肩：“你们村的人真奇怪，都喜欢在夜里办事。”
一觉没睡好，我就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
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我也算知道了大概。
献出的两个祭品居然被退回来一个。
而退回来的是堂叔家的女娃。
村长今早派人去土庙查看情况，只看到那个可怜的小女娃孤零零坐在地上。
“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酒仙这次要动怒了，走，绑了李大刚。”
李大刚，正是我堂叔。
3
村里的男人麻溜地绑了堂叔到村长面前，请他发落。
村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大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到了酒仙？”
堂叔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嚷嚷道：“我什么都没做过，我问心无愧。你们就是绑了我也没用。”
“呸!”李富贵的老婆满带怨气地啜了他一口：“你什么都没做，怎么你家娃娃没被带走，我看你一定是暗中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你家娃娃活了下来，你太自私了。你会毁了村子。”
她这么一说，村里的人跟着叫了起来。
那些献祭过孩童的父母叫得格外凶，又是骂又是拿东西砸堂叔。
村长走上前，长叹一声：“大刚，我知道身为父母，是舍不得把孩子交出去的，可是这样一来，酒仙再也不会保佑我们了。这样吧，如果几天后大家酿出来的酒没变味，我们就饶过你，倘若酒失了原来的味道，我只能把你交给乡民们处置了……”
堂叔梗着脖子，愤怒到说不出话来。
村长苦口婆心劝说了村民许久，也没能平息大家的怒火。
也不知是谁，突然扔了块石头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堂叔的脑袋。
鲜血顺着他额头滑到了脸上……
村长夹在中间，两头犯难。
明明他自己的孩子去年才被当做祭品献出去，可是他却没有像别人那般暴怒。
表哥忽然捅了捅我胳膊，示意我看向吴婶夫妇。
“你说那个被酒仙带走的童男会不会是被他们给弄走了？”
我目光转向吴婶的同时，他们也正好看向我们。
不过，我赌他们不敢把昨晚的事说出来。
我刚这么想，吴叔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往我在的方向睨了眼。
“村长，我昨晚出去找狗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上山了！”
我紧张地脊背一凉。
要是被大家知道我昨晚出去过，别说村里人不会放过我，就是我爸妈，也会打死我。
村长闻言，当即肃了脸：“这么说是有人坏了规矩，酒仙才不肯享用祭品的。你看清是谁了么？”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张口。
却听得吴婶哎哟一声，摔倒了。
若不是身后恰好有人扶了一把，这一摔，孩子肯定是要没的。
他神色慌张地瞥了我和表哥一眼，故作淡定：“当时天太黑，也许我看错了！”
没再顾得上村长的继续盘问，立刻跑到了吴婶身前，询问情况。
我看着吴婶脚下的一块鹅卵石，转头向表哥递了个眼色。
表哥满脸疑惑：“不是我！”
我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到底谁看见了我，又会暗中帮我呢？
最终堂叔被众人押着送到了祠堂，等待着明天的审判。
他的头一直在滴血，堂婶在旁边看着，却不敢上前，替他擦掉。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吴叔家并没有过节，一直以来关系还挺不错。
可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要将我供出去，难道就因为我看到吴婶也上了山？
所以他想先下手为强？
但他知道我不会说的，一旦说了，我爸妈就知道我和表哥晚上出去了。
村里是最忌讳家里的孩子夜里往山上跑的。
4
晚上，堂婶哭着来我家了，求着我爸和二叔让他们救救堂叔。
我爸一巴掌拍在桌边，质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往年童男童女都会一道被酒仙收下，今年却出了这样的怪事。
再他们的一再逼问下，堂婶终于说了。
“我就在二丫身上塞了张符，挂了枚辟邪铜钱，又在她身上抹了把黑狗血。我是怕她在庙里遇到……”
“够了！”二叔怒斥，“你这明摆着是把酒仙当邪物，他能不降罪么？如今这样，我们救不了大刚。你自求多福吧。”
二叔扬长而去，我爸也挥挥手让她自行离去。
堂婶哭成了泪人。
表哥站在房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地说：“这么邪门？”
他搂着我肩膀：“我看这事越来越古怪了，今晚跟哥再出去一趟，这次我非到庙里探个清楚。”
我心下一紧，“吴叔都快把咱俩招了，你还要去？”
他拍了拍我的头：“来福，你毕竟还是个小孩，算了，你就别去了，要真是被村民发现了，也不会连累你。”
屋子外，我听到我奶在说：“祭品退回可是咱村头一回哦，就算酒仙不收，二丫也活不了，退回的祭品是要被活埋的……”
我和表哥怔在原地。
晚上，夜深人静。
我和表哥又一次从窗户爬了出去。
为避免被村里的人发现，我带着表哥绕了条路过去。
这一绕，足足多走了半个钟头的路。
土庙里灯火通明，庙里不时传来阵阵声响。
我心跳不由地加快了许多，手心里也冒出了汗。
表哥在前面小心地走，我跟在后面，一直不停地回看身后的路。
生怕有人跟过来。
再踏入庙门前，我留心又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果真不得了。
我拉着表哥慌忙藏到了灌木丛中。
不远处有人抽烟，我眼尖看到了闪烁的火星子。
直到那人也到了庙门前，我才看清他的样子，居然是李富贵。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掐灭烟头，拢了拢衣服。
看上去有些害怕。
他在庙门前站了好一会，才挺直腰板继续往里走。
这深更半夜，他来土庙干什么？
想找回被酒仙带走的男娃？
我们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他进庙里之后的情况。
正在我们犹豫是进还是回的时候，庙里突然传出一声怪叫。
是李富贵受惊的恐惧声。
他仓皇夺门而出，一脸的血。
我和表哥吓得半天没敢动弹。
“难不成这里头真有什么东西……”表哥张口，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我想要开口，却发现由于心跳得厉害，在极度恐慌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许久，我才指着土庙，问他还要不要进去。
表哥抹了把脸上的汗，像是做了很久的思考斗争：“来都来了，我们不进去，就伸头看看……”
山风一吹，庙门前的石孔发出诡异的笑声，我直接从后背凉到脚底。
身体也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来，来福。”表哥探头朝里，继而叫了我一声：“童女怎么不见了，方才李富贵是空手跑出去的吧？”
5
白天是没人会接近土庙的，晚上除了李富贵和我们，我并没有看到别人。
我家院子正对着上山的路口，如果有人上山，我们肯定能注意到的。
难道还有人和我们一样，选择绕路，赶在我们前面带走了童女？
可是他图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会不会被酒仙给收走了？”
表哥的目光在庙里正上方定了良久，然后才说：“哪有被退回又被收走的道理？”
我们没做过多停留，匆匆下了山。
次日，村里果然又炸开了锅。
大家都知道童女莫名丢了。
矛头齐齐指向了堂婶。
堂婶百口莫辩。
村长拧着眉，看着她，显得很无奈：“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但是一定有人昨晚去土庙偷走了童女。酒仙是不会去而复返的。”
李富贵站在最后面，头上缠着纱布，目光游离。
村长似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就问他头是怎么弄伤的。
李富贵捂着头，有些痛苦地说，昨晚夜厕，没注意路，撞到了电线杆。
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在别人看来他没什么异样，但我看得出来，他神情有些恍惚，看来他昨晚真的吓到了。
不过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是谁打伤了他？
童女的事还毫无头绪，村里就有好些个人跑了过来，说自己酿出的酒变了味，酒仙开始惩罚村子了，强烈要求把堂叔烧死。
在村民的怨声和骂声中，村长命人把堂叔带了过来。
表哥愣愣地将视线转向那群叫嚣的村民：“这也太灵验了！”然后问我：“你们村子的酒酿得这么快？”
我们村酿酒用的原材料早就发酵准备好了，只需要在装酒前兑上一舀村里古井的水就可以了。
制作简单，但是口感绝佳。
表哥沉思须臾，我也意识到了不对，立马带着表哥去了村里的古井处。
这口井里的水除了酿酒时可用，平时是不允许村里人饮用的。
表哥让我把风，然后自己拿水桶打了一桶水上来。
他掬了一捧进嘴，刚尝到味道就全吐了出来。
他又让我去尝尝。
我喝了一口，又酸又涩，还有股奇怪的味道。
“这水一直都是这个味道？”他整张脸皱巴着。
我记得很久以前偷喝过一次，很甜还有淡淡的香味。
“那就对了！”他叉着腰：“我猜是有人在水里放了东西，改变了水质，所以你们酿出的酒才变了味道。根本就不是什么酒仙作祟。”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贸然这么闯出去，没有一个人会信的。
表哥问我家有没有前天打上来的井水，他说他要取这两种井水送回城里化验。
还好我爸喜欢一次性打上好几桶。
院子里还剩了点。
表哥摸出电话给朋友，让他们开车过来取水。
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化验，估计要好几天。
到时候就算能证明不是酒仙降罪，堂叔怕是早被处死了。
我们火速赶往村口。
堂叔已经被人用鞭子抽出了一身的鞭痕，堂婶也被村民绑了起来。
两人被村民推搡着送上火刑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