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六年(1455年),苏州城郊的破旧茅屋里,前任礼部尚书杨翥正在教孩童识字换米。三年前还身着绯袍立于奉天殿的他,如今连自家宅院都无力置办。这种"致仕不如丐"的境遇,折射出明代退休制度的森严与温情并存的复杂面相。
正统年间,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致仕还乡的画面令人唏嘘。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归乡后竟在京城琉璃厂摆摊,靠替人撰写墓志铭维持生计。某日御史王鏊路过摊前,见昔日阁老正在为商贾题写匾额,忍不住垂泪:"庙堂朱紫客,市井卖文人。"
但并非所有官员都这般困顿。洪武八年(1375年),兵部尚书单安仁致仕时,朱元璋特赐全俸,令其"岁支米二百石"。据王世贞考证,整个明朝享全俸退休者仅三人,半俸者不过四人。这种堪比彩票头奖的待遇,让多数致仕官员只能依靠家族田产度日。
永乐二十二年的南京码头,户部尚书王纯登上官船时,望着朱棣赏赐的三十锭宝钞感慨万千。这位管了二十年天下钱粮的老臣,退休所得尚不及任内年俸的三成。
至嘉靖朝,退休福利悄然转向实用。户部尚书邹文盛离京时,除却"月给米五石"的实惠,还获准调用驿站车马。最特殊的当数正德年间的南京吏部尚书刘缨——武宗特许其保留两名官衙厨子,"以慰老臣口腹之欲"。
在松江府华亭县,致仕的七品知县徐阶仍可免去二十亩田赋,逢年过节县衙照例送来时鲜。这种"去官存籍"的特权,让退休官员保持着特殊的社会地位。某次税吏误征徐家佃户,老知县只需亮出吏部颁发的木质鱼符,顷刻便吓得差役叩头请罪。
但削籍者便如堕深渊。嘉靖三年(1524年),"大礼议"事件中致仕的杨廷和被削去官籍,不仅千亩族田重纳税赋,连孙辈科考都需自费应试。这种"一夕朱衣换白身"的惩戒,比夺俸更令士大夫胆寒。
从李善长受赐二千亩庄田的殊荣,到海瑞逝世时仅余白银八两的寒酸,明代致仕官员的境遇犹如一面棱镜,折射出皇权对功勋老臣的矛盾态度。相较于宋代"祠禄官"的优厚待遇,明代这套"恩威并施"的退休制度,既维系着官僚体系的体面,又时刻提醒着——致仕不是功成身退,而是皇恩的暂时寄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