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3000字。
《黄鹤楼》全诗时间跨越千年,从仙人传说到日暮时分,空间由近及远,画外余音袅袅,说不尽物是人非,吊古怀今。
登上黄鹤楼,迎面而来的就是大江浪潮的澎湃,龟山蛇山屹立千年的静守,接踵而至的就是武昌这座百湖之城的震撼和长江大桥川流不息的感慨。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城头变幻,对仙人的追寻从未停止,回过身来,也许只有烟波江上那一叶扁舟,江边上那座阁楼才是游人漂泊中的心灵寄托。
白云聚散之间,九霄之上的白鹤们缥缈间盘旋而来,却又在游人的期待中杳无踪迹。
一、创作背景:中进士而不得志崔颢年少得志,公元723年(开元十一年),二十岁就进士及第。中进士后不得志,官位不显,随后游历天下二十年。直到唐玄宗天宝(742年—756年)初年,才入朝为太仆寺丞,官终尚书司勋员外郎。
游历天下的二十年中,一日游武昌,登黄鹤楼,心生感慨,写下这首千古绝唱《黄鹤楼》。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图1 黄鹤楼
二、吊古伤今,意到笔到大江名城相生千年,占尽形胜。
黄鹤楼雄踞蛇山之巅,俯视长江,整座武昌城尽在眼中。龟山蛇山隔江相望,风云汇集,天下名城,楚中第一繁盛。
当科场得意,官场失意的崔颢登上楚中第一形胜之处,忍不住感慨人生沧桑,吊古怀今。
首联“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是起句,一开篇就是物是人非,人生短暂。
“昔人”是谁?
东阳无疑的《齐谐记》记载:“黄鹤山者,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上有黄鹤楼。”
乐史的《太平寰宇记》记载:“黄鹤楼在县西:二百八十步,昔费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憩驾,故号为黄鹤楼。”
不管这个“昔人”是谁,是子安也好,是费祎也罢,终究已经乘鹤而去,千载之下,留在世间的就是眼前这座恢弘的黄鹤楼。
人在大自然面前,只是沧海一粟,令人无限感伤。
颔联“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是承句,是对物是人非、人生无常的进一步遥望和感慨。
看到独自屹立千载的黄鹤楼之后,仰头见天上白云悠悠,黄鹤虽去,昔人虽去,黄鹤楼和天上的白云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岁月永恒,人生短促。
此时的白云仿佛也有了情感,也在寂寞的“千载空悠悠”。
颈联“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是转句。是从传说中的仙人到诗人眼前所见的场景。
这一句是时间和空间的巨大转换。
从千载之前到现在,从天上白云到“汉阳树”和“鹦鹉洲”,眼前汉阳之树,鹦鹉之洲历历清晰在目,仙人黄鹤、名楼胜地、蓝天白云、晴川沙洲、绿树芳草、落日暮江,形象鲜明,色彩缤纷,使每一个登楼远眺之人都目不暇接。
而此时的诗人已经是超然物外。
尾联“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是合句。是从传说到自身的感慨。
吊古就是为了怀今,直到最后,才能看到诗人的真正用意。
大江远处,已经是日暮时分,龟蛇二山暮锁大江。登高远眺的诗人这才直接的写出了自己怀才不遇,感慨岁月不再,昔人不见的遗憾,人去楼空,唯余白云的凄凉。气势苍茫,感情真挚。
三、意得象先,神行语外《黄鹤楼》千古传诵,首在意境。登上黄鹤楼,远眺长江,鹤去楼空,唯余天际白云,悠悠千载,世事茫茫,岁月难再,乡愁依旧,这是每一个人对世事和人生的蹉跎和依恋。
千载之下,读来尤仿佛回到了那个仙人跨鹤翩翩而来,却又始终看不清摸不到,眼前一关一城,一草一木,却又无比清晰终是梦幻的梦境之中。

图2 黄鹤楼暮色
四、不古不律,亦古亦律严羽盛赞崔颢的《黄鹤楼》为唐人七律第一,但是《黄鹤楼》的韵律却并不严格,甚至犯律诗大忌。
前四句看似随口说出,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字再三出现,却因其气势奔腾直下,使读者“手挥五弦,目送飞鸿”,急忙读下去,无暇觉察到它的重叠出现,而这是律诗格律上之大忌。
诗人好像忘记了是在写“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的七律。
首联的五、六字同出“黄鹤”;第三句几乎全用仄声;第四句又用“空悠悠”这样的三平调煞尾;亦不顾什么对仗,用的全是古体诗的句法。诗人未必是有意在写拗律,但他跟后来杜甫的律诗有意自创别调的情况也不同,是知之而不顾。
此外,双声、叠韵和叠音词或词组的多次运用,如“黄鹤”、“复返”等双声词,双声词组,“此地”、“江上”等叠韵词组,以及“悠悠”、“历历”、“萋萋”等叠音词,造成了此诗声音铿锵,清朗和谐,富于音乐美。
此诗前半首用散调变格,后半首就整饬归正,实写楼中所见所感,写从楼上眺望汉阳城、鹦鹉洲的芳草绿树并由此而引起的乡愁,这是先放后收。倘只放不收,一味不拘常规,不回到格律上来,那么,它就不是一首七律,而成为七古了。此诗前后似成两截,其实文势是从头一直贯注到底的,中间只不过是换了一口气罢了。这种似断实续的连接,从律诗的起、承、转、合来看,也最有章法。
所以,本诗虽然不古不律,却大有章法,亦古亦律。
严羽在《沧浪诗话》评价道:“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李攀龙在《唐诗广选》评价道:“李宾之曰:崔颢此诗乃律间出古,要自不厌。”
吴逸一在《唐诗归折衷》评价道:“吴敬夫云:吊古伤今,意到笔到之作。”
吴昌祺在《删订唐诗解》评价道:“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何独李唐?”
赵臣瑗在《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评价道:“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令读者不嫌其复,不觉其烦,不讶其何谓。尤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而忽然接以白云,令读者不嫌其突,不觉其生,不讶其无端。此何故耶?由其气足以充之,神足以运之而已矣。若论作法,则崔之妙在凌驾,李之妙在安顿,岂相碍乎?”
方东树在《昭昧詹言》评价道:“崔颢《黄鹤楼》,此千古擅名之作,只是以文笔行之,一气转折。五六虽断写景,而气亦直下喷溢。收亦然。所以可贵。此体不可再学,学则无味,亦不奇矣。细细校之,不如“卢家少妇”有法度,可以为法千古也。”
张世炜在《唐七律隽》评价道:“毛秋晴云:张南士谓人不识他诗不碍,惟崔司勋《黄鹤楼》、沈詹事《古意》,若心不能记、口不能诵,便为不识字白丁矣。”
俞陛云在《诗境浅说》评价道:“此诗向推绝唱,而未言其故,读者欲索其佳处而无从。评此诗者,谓其“意得象先,神行语外”,崔诗诚足当之,然读者仍未喻其妙也。余谓其佳处有二:七律能一气旋转者,五律已难,七律尤难,大历以后,能手无多。崔诗飘然不群,若仙人行空,趾不履地,足以抗衡李、杜,其佳处在格高而意超也。
黄鹤楼与岳阳楼并踞江湖之胜,杜少陵、孟襄阳登岳阳楼诗,皆就江湖壮阔发押。黄鹤楼当江汉之交,水天浩荡,登临者每易从此着想,设崔亦专咏江景,未必能出杜、孟范围,而崔独从‘黄鹤楼’三字着想。首二句点明题字,言鹤去楼空,乍观之,若平直铺叙,其意若谓仙人跨鹤,事属虚无,不欲质言之。故三句紧接黄鹤已去,本无重来之望,犹《长恨歌》言入地升天、茫茫不见也。楼以仙得名,仙去楼空,余者唯天际白云,悠悠千载耳。
谓其望云思仙固可,谓其因仙不可知,而对此苍茫,百端交集,尤觉有无穷之感,不仅切定“黄鹤楼”三字着笔,其佳处在托想之空灵、寄情之高远也。通篇以虚处既已说尽,五六句自当实写楼中所见,而以恋阙怀乡之意总结全篇。犹岳阳楼二诗,前半首皆实写,后半首皆虚写,虚实相生,五七言同此律法也。”
登高、登楼远眺向来是古之文人吊古怀今的触媒。
其实,我们攀蛇山,登黄鹤楼,远有长江浩渺,近看龟蛇暮色,前有江山抱负,后有生活残酷,又何尝不想一曲大江东去,“惯看秋月春风”毕竟不是我辈青春所系。

图3 另一个角度的黄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