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颜建国
真实的历史,比任何记录都生动丰富。
暇日,翻网页,偶尔看到一位明朝诗人陈昌所写的泰山诗,于是先把它收存下来。后来,稍有闲时,便做进一步梳理探究。这一琢磨,竟然发现了许多文坛怪事:
其一者,写此诗的陈昌到底是何人?
看古诗文网介绍:陈昌,字嘉谟,号惺泉,无锡人。成化甲辰(1484年)进士,累官户部员外郎。
看明朝进士榜,也写明陈昌是1484年的进士,和古诗文网介绍相符;无锡陈氏进士榜也记载陈昌是1484年的进士。这些都基本可以累证:陈昌是1484年的进士无疑。根据道光甲午(1834年)二月任江苏布政司使江夏陈銮所写的《宗祠萃文楼记》可知,江夏和无锡陈氏均是汉朝太邱公陈寔之后,代代相传,到唐朝,出现了名震后世的“义门陈”,而“义门陈”的后人到宋朝又迁入无锡,他就是无锡陈氏的老祖陈搏(字图南)。陈搏生于乱世,入道修炼,济世救民,和宋太祖、宋太宗有较多交往,被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 陈昌便是陈搏无锡后人中比较有成的一人。
陈昌具体生平,很难找到清晰的版本。由于历史脉传出现的失误,很多时候把他和陈昌(字颖昌、号菊庄)、陈宾(字朝用、号蓉湖)、陈睿谟(字常采、号鹿苹)弄混为一人。
其实,他们之间还是比较容易区别的,比如陈昌(颖昌),在他的现存诗文中有许多是和陈昌(字嘉谟)混在一起的,看史料,陈昌(颖昌),是一位不仕的读书人,他和同乡沈琮(字公礼、号石窗)、沈珒(字公贵、号青壁)兄弟友好,且沈琮、沈珒两人于景泰二年(1451年)考中进士。
这样可知,存诗《悼沈公礼太守》署名陈昌的,应是陈颖昌(号菊庄)所写;而《送魏汝贤之辽阳》《送吴素行之广西》《感怀用吴克温太史韵》等多数署名陈昌(字颖昌、号菊庄)的诗作,其实真正作者是同乡陈昌(字嘉谟、号惺泉)所写,因为前者一直隐居,没有外出为官的经历,因此,他不可能写出在京城送魏汝贤到辽阳、吴素行到广西的赠别送行诗,也不可能写出和史官吴克温在京城交往的和诗。由此可见,在明朝署名“陈昌”的宦游诗中,多数为曾在乡外任职的陈嘉谟(号惺泉)所写,而非一直乡居的隐士陈颖昌(号菊庄)所写。
至于同为无锡陈搏后人的文士陈宾,他是天顺八年(1464年)中进士,比陈昌(字嘉谟、号惺泉)早20年,他的《晋庵集》中诗文没有和陈嘉谟有弄混的现象;而陈睿谟(字常采、号鹿苹)是1610年的进士,比陈嘉谟晚了126年,他的《传是堂文集》中也没有和陈嘉谟诗文有混淆现象。由此可见,署名为明朝陈昌的泰山诗必为陈嘉谟(号惺泉)所写无疑。
泰山
陈昌
五岳岱居长,自古称泰山。
巍然表东极,可望不可扳。
七十二代君,封建犹孱颜。
中有玉册书,窃弄造化关。
读之可毛羽,升仙谅非难。
泰山远在齐鲁,必非乡居的陈颖昌(号菊庄)所能轻易抵达。从平湖市到泰山,接近有1600余里,来往要长达一月有余,除了赶路所费还有食宿,这是一个平民所不能承担的巨额差旅之费,所以,此泰山诗必是有为官经历的陈嘉谟(号惺泉)所写为实。
看陈昌(字嘉谟、号惺泉)履历,他考中进士后曾任户部主事、员外郎等职,而户部又是掌管全国户籍财经的机关,在明朝,在一些省份设有分支机构,办理一个区域的户籍财经事宜,因此,可以推知,这首《泰山》五律必是他在来泰安公干之余,甚至就是某次来核查泰山修建祭祀场所所用资费时而为。
看明朝草书第一人张弼写有《至张家湾柬陈嘉谟冬官主事二首》之诗,可知陈嘉谟有在工部任职的经历,张家湾是京杭运河的重要码头,特别是明朝建都北京后,更是通州存放粮食和物资的巨型仓库群,张弼在这里约见了陈嘉谟,诗中的“同年契”称谓,可见他们二人之间有着深厚友谊,也基本可以推定他们同为1425年左右生人,到他们在张家湾见面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这样就在1470年左右。
因此,史料中说张弼是成化二年(1466年)进士是符合历史真实的,而史料记载陈昌(字嘉谟、号惺泉)是成化甲辰(1484年)进士估计是传承有误的,因为没有科举的台阶他是不可能在考中之前任“冬官主事”这一职务的,它虽然仅仅是一个从六品职衔,但是已经是众多没有跃龙门的书生所望尘莫及了。
至张家湾柬陈嘉谟冬官主事二首
张弼
其一
才离艨艟又僦车,客行巳喜近京华。
元龙是我同年契,濯足清醪肯为赊。
其二
麻衣归去又重来,月色团员四十回。
萧飒吟髭今半白,故人相见莫惊猜。
在张家湾,张弼(字汝弼、号东海)和陈昌(字嘉谟、号惺泉)两位文士欢乐相聚,他们回忆过去,畅想未来,作为品行忠醇之人都没有贪腐行为,为了招待好友,陈昌只好去酒店赊账招待,两人日夜操劳都鬓发半白,可见史书评他们是“身无长物”的好官令人赞叹,而陈嘉谟以“升仙”为志向、张汝弼以“濯足清醪”为信条,古代文士做事做人能到如此境界,确实不污清史了,每当读到这样的旧事,几乎拍案自警,陈嘉谟、张汝弼,你们对得起为名的横平竖直的方块汉字了,深深膜拜。
又见张弼一首《寄内》七绝,是中年父亲写给妻子和孩子的,读后心酸:
寄内
四二六岁五儿三,莫与肥甘习口馋。
清白家风毋我愧,诗书世泽要人担。
三餐白饭何须酒,一箸黄齑略用盐。
闻说有人曾饿死,算来元不为官廉。
一位明朝四品知府一家只能吃白面,下饭的就是腌制的咸菜,只要辖域内还有饥饿而死的百姓,自己就算不上是清廉的好官。以此为标准,可见好官是没有止境也不自吹自擂的,多看史书,确实是鉴古今、鉴人生呀,有闲就多看陈嘉谟、张汝弼这类人吧,虽有文酸,绝不会污了眼睛和心灵,亦是人生乐事了。
每一座雪山都是由片片雪花组成的,不是吗?
(本文作者,颜建国,著名作家,文化学者,宋元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散文学家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兼职教授,数家报刊杂志专栏作家,著有《诸葛亮传》《元朝东平学派》《苏轼与东平文士考析》《文宗义脉》《春风有约》《家乡的石板坡》等多本专著。本文由作者独家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