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突然接到老五电话,说母亲这些天状况不太好,下不了床啦,我一听匆忙请假往老家赶,到家看到母亲正与二楼的张阿姨小声聊着天,我连问母亲三声,母亲却说自己耳聋听不见我说的话。
1
2008年,老父亲病逝,71岁的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屋,她说不想去我们弟兄姐妹6个家里,觉得自己身体还好,虽然一个人,但是能做饭洗衣服,谁家也不去,如果你们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
老母亲住在这个家属院二十多年了,邻居都很熟悉,尤其是楼上楼下几位老姐妹很能谈得来,如果她到我们几个家里,白天人都上班了,家里没人,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她感觉特别不习惯。
之后,我们经常回老家看望母亲,感觉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原先母亲自己还能做饭,但到了后来,她连饭也不会做了,想接她和我们一起住,她却固执地非要呆在自己的家里,后来,我们给她找一个保姆,可她嫌保姆吃得比她多,住她的屋,用她的水电,还让儿女给保姆钱,于是就赶走了保姆。
没办法,我们几个轮流给她做饭或送饭,但是,老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就吃不得热饭,非要把饭放凉,但凉饭她又不想吃,结果,身体越来越坏,以至于卧床不起……
我排行老四,是弟兄姐妹6个中唯一一个生活在外地的儿子,接到老五电话,我匆匆往回赶,到家后发现母亲正躺在床上,楼下的张阿姨来看母亲,她们正在悄声说着话,看到我回来,张阿姨说你家老四回来了,她也该回家做饭了,说完,张阿姨就下楼了。
我放下东西,到母亲的床前问,妈,你现在感觉咋样?母亲看着我的脸,说老四,你说的啥啊?我又加大声音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没想到老母亲竟然还问我:老四,啥咋样?
我不由得一愣,刚才,我明明看到张阿姨和她说话时声音并不大,她们说得很起劲,可为啥和我说话这么费劲,我已经喊这么大的声音了,可母亲还要说听不见?
2
后来我说,没啥,到中午了,你想吃啥?母亲又说听不见,没办法,我只好凑到母亲的耳边大声说,中午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我的嘴巴距离她的耳朵不到二十公分,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可她还说听不大清楚,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母亲说听到了,她没胃口,我说,该吃饭了就要吃饭,要不身体会更差,母亲看着我,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就自言自语地说,那就还吃糊涂面吧,面条要稀稀的。
我转身进了厨房,发现案板上有面条,旁边也有点青菜,我知道母亲这些年从来不吃肉,不吃油,只好把青菜剁碎,煮好面条后,放盐,放入青菜和胡萝卜丝,看到面条有点稀,就搅了一点面糊倒入锅内,不一会儿,一碗不稠不稀的糊涂面条做好了。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饭太热,就把面条放到碗里,然后又把碗放到一个冷水盆里快速降温,中间我反复搅拌,自己尝了一下,觉得不热了,我把饭端到母亲前面,母亲却说太热,晾凉才能吃,我说刚才已经冰过了,这会儿不热不凉,正好可以吃。
于是,我把饭端给母亲,喂着她吃,可她只吃了一口就说,饭太咸,盐吃多了不好。做饭时我已品尝过,并不咸,但母亲说咸,我只好放到一边,等一会儿自己吃。
于是,我给母亲又照样做了一碗,这回我放的盐比刚才的少了一些,等凉到合适温度端给母亲时,并说饭不太热,可以吃了,但母亲仍说太热,非要我放到一边凉一下,我只好放到旁边。
没过两分钟,我端起饭碗和母亲说,饭凉得差不多了,可以吃了,说着单膝跪在床边喂她吃了一口,这时,母亲却说,饭太凉,没法吃,但我感觉饭并没有凉多久啊,没办法,我只好重新回锅加热,又怕加热过了,匆匆加热不到两分钟,自己又尝了一下温度,觉得并不烫嘴,也不凉,就给母亲端了过去。
这次,母亲什么也没说,说不让我喂,她自己能端着饭碗吃饭。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饭碗递给她,看她端得很稳,吃得也稳当,我才缓缓地起了身。
期间,我和母亲每说一句话,我都得喊着和她说话,可我总感觉母亲的耳朵没这么聋啊。
3
我回来后给弟兄姐妹说,我来照顾母亲,你们都走吧,回去休息。
他们走后,我在旁边小屋里休息,母亲在她的房间。
晚上,我喂母亲吃完药,抱着她解完手,让她放心休息。这时母亲对我说,老四你也累了,去睡吧,于是,我悄悄关上母亲的房门,回到隔壁和衣躺下,我知道母亲半夜有事会喊我的。
夜里十一点多,我已经入睡,突然,母亲在隔壁大喊,延平,延平,快来!
我猛地一惊,慌忙跳下床跑到母亲房间,这时,母亲已经用一个胳膊支撑着半躺半坐,她对我说,她刚才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蓬头垢面的男人站在她床前,非要拉她走……她一喊延平,那个人就不见了!
听到母亲这样说,吓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但我转念又一想,母亲是在做梦!屋里哪来蓬头垢面的男人,我抚摸着母亲的后背安抚她,放大声音说,屋里啥都没有,你刚才做梦了,现在没事了,可以睡觉了,母亲看看我的脸,这才说,你扶我躺下吧。
我把母亲扶下躺下,又重新关好阳台的门(阳台的门晚上入睡前我都关好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我悄悄推开母亲房间的门,看到母亲侧身向里,好像睡着了,我这才躺下……
4
凌晨2点多,母亲又喊我,我匆忙来到母亲身边,母亲说,她想解大手。
我连忙把旁边的坐便器准备好,把母亲抱到坐便器上,又往她的腿上盖上薄薄的褥子,把手纸撕好放到她手里,母亲示意我出去,我就离开了房间。
我在外面等了大约十多分钟,估计母亲解好手了,就又回到母亲身边,没想到她说拉不下来,让我在外面等,我只好又到了客厅。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母亲仍说拉不下来。我清楚地记得,晚上入睡着已经让母亲解好了手,才过去几个小时,以母亲的饭量,这个时候不可能解大手,她哪来的大便啊,可她说想解手,我只得顺从。
就这样,母亲往坐便器上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期间,母亲的手哆嗦着,不停地拉动旁边的一个木椅子,夜深人静,椅子腿与楼板不停地碰撞着……我对母亲说,深更半夜,楼下的人都在睡觉,不能这么移动椅子,要不然人家要上来找咱们家了……
我每和她说一个意思,要反复说上三遍以上她才能“听懂”!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她仍然我行我素,我把椅子搬开,她却非要椅子,说扶着椅子她心里才踏实……
凌晨4时正,母亲说解好手了,连忙把她抱上床,让她躺好,这才收拾坐便器,发觉近两个小时,母亲只解了大拇指大的一点大便,我冲好大便,收拾好地上的卫生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我刚回到房间不久,突然听到母亲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母亲本来说话声音就大,又是夜深人静时分,她的声音格外的刺耳,母亲不停地念叨:我活了这么大,咋不早点死啊,还要拖累儿女们……
听到母亲说这样的话,我心里很难受,但也没办法,只是夜深人静时分,她在屋里这么大声地喊,邻居该怎么看我们!
这种话母亲平时最爱说,无论有人还是没人,她一说起来就没完,六弟弟是母亲一生的最爱,老六多次和母亲说,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像我们不孝顺似的,母亲听后笑着对老六说,你们几个都很孝顺,也很懂事,我只是觉得你父亲走了十多年,我已经87岁了,活得太大了,早死你们早点利索……
5
第二天,母亲的侄女(比我大6岁)到了家里,她们在里面说话,我在外面忙自己的事情。
这时,我留意了她们说话,发现母亲和表姐说话时,表姐的声音并不大,母亲却听得很清楚,家长里短的什么她们都聊。
这时,我走进屋里,问母亲中午想吃啥,母亲看了看我:你说的啥啊?我只好大声重复两遍才母亲才听清。走出母亲的房间,我心里一阵不愉快:妈啊,干嘛这么露骨地在听力上区分外人和自己儿女?
可是母亲这么做,又是啥意思?
这时,我回身看了一眼母亲和表姐,听到表姐吃惊地说,姑,你的耳朵没这么聋啊,刚才延平弟这么喊半天您才听清……这时,母亲却摇了摇头说,她没听清表姐说的啥。
这一天下午,大哥、二姐、三哥和五妹他们都过来了,他们和母亲说话也都是扯着嗓子在喊,每说一句话,往往都要喊三、四遍母亲“才能听得清”!
母亲睡着后,我们几个在旁边的屋里坐着。
我说到母亲的听力和夜深人静时的闹腾,大哥说,他们都发现母亲的这个情况,说咱妈这样做或许有她的道理,她养我们小,如今她老了,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母亲采用她当下唯一能用的方式,来考验儿女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