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我任仓库勤务连警卫排长,看到仓库军嫂有的制作装备器材包装箱,有的站夫妻哨,还有的养鱼,一天深夜仓库遇到突击任务她们也冲了上去。
1984年7月,我从陆军学校毕业后,分到仓库勤务连警卫排当排长。
报到那天,我坐了一天多的火车,终于到了仓库所在地的一个四等火车站。下了火车,发现这个火车站很小,有意思的是,火车站在两山中间,几公里的平地上正好容纳下这个火车站。
由于我是独自一个人到仓库报到的,事先也没办法通知,就带着军校的派遣通知书自己摸到仓库,因此,出了火车站,我发现站前广场一角有几辆带蓬的三轮车,于是走过去想让他们把我送到仓库去。
令人意外的是,三轮车师傅却说,这里有你们部队三个大的仓库,且分别在不同的方向,相距还很远,不知道你想去哪一个?
师傅这么一说,当即把我说愣住了,我迅速掏出通知书一看,上面书写着5位数的部队代号,三轮车师傅一看有具体的部队代号,当即就和旁边的几位同行研究起来,最好确定了我要去的这个仓库的具体地址。
当我坐上三轮车离开时,我还扭头回望一眼着这个火车站,心里暗暗想,以后,我恐怕要和这个不起眼的小火车站经常打交道了,只是那时没有想到,除了乘坐火车探亲、出差之外,我们还会和这个小车站发生紧密的联系。
三轮车沿着一条蜿蜒的水泥路进了大山,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三轮车停到了一个大门前,我一看有哨兵站岗,就问这是不是某仓库,哨兵看我穿着军校学员服装,知道是来报到的,于是就说这里是某仓库,请到值班室登记。
登记后,哨兵告诉我,政治处在山坡上机关大楼的二楼,你到那里找朱干事吧。我拎着行李提包,来到了一栋四层办公楼前,上了二楼后,进了一个挂着政治处牌子的办公室。看清我的派遣单后,朱干事让我坐下稍等,他去向主任汇报,不一会儿,朱干事回来给勤务连指导员打电话让来接我。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名干部走进朱干事办公室,经介绍,我才知道这名干部是连队的姜指导员,姜指导员接过我的行李后说,咱们走吧!
出了机关办公大楼,看到楼前停着两辆自行车,指导员骑了一辆,拖着我的行李,而我坐了另一自行车,指导员介绍,拖我的是连队的上士。
说是拖,其实都是走,因为山路有点陡,自行车骑不动,就这样,我们一行三人进了库区大门警卫岗后,顺着道路又走了约五十分钟后,才到一片开阔地,这里有篮球场,有菜地和猪圈,有三排房子,指导员说,这里就是勤务连。
环顾四周,全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在山峰顶部,依稀能看到起伏的围墙和岗亭……
我被安排在警卫排当了一名排长,据警卫排一班班长张峰说,警卫排已经两年没有排长了,前任排长调仓库管理处当军务参谋了。
之后几天里,我随着两名战士和两条军犬,沿着库区围墙下面的崎岖道路巡逻。
一天,我们走过了两道山梁转入了一处稍平整的地方,战士告诉我,这里叫六间房,我奇怪地问,为啥叫六间房,原来,这个地方仓库盖了6间房,两间屋子里住着一对志愿兵夫妻,这里是仓库有名的“六间房夫妻哨所”。
我心里肃然起敬,到连队两天时间里,我对连队及警卫哨卡已经熟悉,知道六间房哨卡距离连队至少有3公里,距离山口的仓库机关更远,如果不是房前书写着六间房哨卡的字样,不是房前摆放着一排灭火器、军用铁锹,没有人会把这里与部队哨卡联系到一起……
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窜出一条汪汪汪叫着小狗,紧接着出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穿着志愿兵服装,看到我戴着学员牌子,巡逻的战士说,这位是咱们连新来的警卫排洪排长,在战士的介绍下,我才知道,这位志愿兵叫郑卫民,旁边抱孩子的是他的妻子。
郑班长告诉我,他们夫妻在这里已经在这里值勤3年了,孩子也1岁多了。
我走进了他们的宿舍,屋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部红色军用电话外,其他就没什么了,另一个屋子是他们做饭的地方,是那种简易的煤油炉,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早上他们吃剩下的饭菜……
郑卫民说,他的妻子是他初中的同学,结婚后部队首长特批他妻子刘晓玉到部队的哨卡居住,和他一起执勤,每个月补助36元钱,任务是守着这里几个洞口,遇到情况,随时用电话向连队值班室报告……
望着这对年轻的夫妻,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郑卫民是一名老警卫战士,他和妻子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甘守寂寞,他们已经坚守了3年,这里除了巡逻军人、再无其他人迹的山窝窝里,不知还要在这里坚守了多长的时间,他们的孩子现在还小,大了上学怎么办?
我和郑卫民握手告别,他和妻子把我送出哨卡,一直目送我走了好远……
在巡逻时,我们走到一处低洼的地方时,欣然发现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战士小刘给我说,这个是仓库的鱼塘,现在有两个干部的家属在这里喂鱼,去年春节和八一,仓库机关和连队食堂节日会餐,桌上的鱼就是这个鱼塘打的。
小刘的话令我十分吃惊,这里还能吃到鱼,而且还是仓库干部家属养的……
我们走着说着,拐过一道弯,来到两间房子前,屋里有两名妇女同志正在铡青草,准备喂鱼,旁边地上放着几个编织袋,里面是鱼饲料。看到我们走进,她们站起了身,小刘忙向他们介绍我是新来的排长,过来熟悉情况……两位嫂子朝我笑笑,其中一个圆脸的军嫂说,新排长家是哪儿的,说媳妇没?
她的话音没落,立刻受到另一个军嫂一顿数落:你的嘴真快,看到一个新干部,就先问人家有媳妇没?你让人家如何回答!我刚出校门,哪有媳妇,可嫂子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而且还是当着排里战士的面,确实让我无法回答,看着我一脸的窘迫样,她们却哈哈大笑……我只得匆忙狼狈逃离。
但是,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山洼里,有一个不一样的小鱼塘,的确不错,仓库虽然地处深山之中,军嫂们在这里没有工作,能自己动手养鱼,让战士们吃到新鲜的鱼,真让人想不到。
小刘说,嫂子们在这里养鱼,池塘里还种有藕,春天能看到荷花,秋冬天能吃上嘎嘣脆的莲菜……
一天,我和战士小刘不经意间来到山沟里一个高大的建筑前,小刘说,这里是仓库检修所的维修车间,里面也有不少人在干活。
而我也走累了,正好想进去方便一下。
当我们进入大门后,看到的一幕令我颇为感慨。
原来这里是仓库的维修和加工车间,里面有五、六个工人正在干活,看到我们几个军人走进来,一名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小刘对我说,这位检修所的刘工程师,同时,小刘也把我的情况介绍给了刘工程师。
我和刘工程师说话的时候,旁边有几位女同志不时抬起头看我们一眼,由于车间的电锯正在作业,声音较吵,我匆匆方便后,便走了出来,刘工程师正在外面等着我。
在刘工程师的介绍下,我才知道,车间里干活的工人,大多是仓库干部的家属,我这才明白,原来这里也有军嫂在干活。
刘工程师说,仓库保管的装备器材,由于在搬运和出入库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一部分包装箱损坏,因此,必须重新制作包装箱,替换掉一部分受损的包装材料,但由于仓库编制军人数量不多,制作包装箱和辅料的人手严重不足,也只好相应安排一部分军嫂来做这些工作……
然而不久的一天,我在一次突击装卸装备器材时,对这里的军嫂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在我到仓库的第二个月的一天深夜,熟睡中的我被一阵响亮的紧急集合号惊醒,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业务处陈参谋通知,全体集合突击装卸装备器材。
按照仓库相应预案,突击装卸装备器材时,仓库全体人员全部参加,我们警卫排配属机关到火车站卸车皮,保障排在库区参加装卸。就在我们全连集合完毕时,几台军车轰鸣着急驶到连队驻地,我带领全排战士登上汽车,往火车站方向驶去……
山路弯弯,汽车灯犹如一道光柱,划破这漆黑的夜空……到火车站后,汽车并没有在火车站前停下,而是直接开到旁边一个大门,这时,业务处一名参谋和一名战士在此等候,汽车从这里进入站台。
一个较偏僻的地方,一长溜全封闭的火车车厢停放在那里,提前安装好的大灯把这里照得通亮,机关的全体干部,包括仓库几位首长也都到了现场,但是,我还看到了人群里有十几名女同志,在她们中间,我好像看到了养鱼塘和我开玩笑的那个军嫂……
陈参谋命令我们,警卫排负责把前面2个车厢的装备器材卸下车,装到仓库的军用卡车上,然后,每台车派一名战士押运回仓库……
我做好安排后,率领战士迅速爬上车厢,两个人一组,抬起沉重的木箱往旁边的军车上装……
一个车皮的装备器材很多种,我先派三组6名战士把里面的装备器材倒到车厢门口(车厢作业面小,人多施展不开),其他战士在车门口接运到军用卡车上。
我们热火朝天地干着,不知干了多久,腰酸背痛,手上也起了泡,我起身稍做休息时,发现旁边机关负责卸装备器材的车厢上,那十几名妇女和军人一起,不知疲倦地抬着箱子。
此时是8月下旬,天气仍然闷热,我早已汗流浃背,仓库配发的专用的工作服早已湿透,但是,仓库这些军嫂们,有的穿着丈夫的工作服,有的干脆穿着自己的衣服,她们的衣服湿透也贴在身上……
像装卸装备器材这样的工作,一般是不允许地方人员接触的,但是,仓库军嫂这个群体却比较例外,她们常年在山沟里陪伴着自己的爱人,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间久了,她们几乎和军人没啥区别,只是她们的身上没有军装而已。
早上七点多,仓库机关食堂送饭来了,早饭很丰盛,肉夹烧饼,鸡蛋汤,机关食堂管理员说,大家放开吃,管够!听战友说,紧急集合后部队出发装卸装备器材,炊事班的战士们也起来了(装卸器材前,业务处第一批通知的是仓库首长和炊事班),他们已提前准备了烧饼和肘子,由于要保障火车站和库区里装卸器材的两批人,炊事班6个人也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分批吃饭,保证装卸工作不间断。
我注意到,那些军嫂们也和我们一样,轮班休息,休息时随便坐在石子堆上、枕木或者砖头上,手拿一个肉夹馍,端着一碗汤,大快朵颐起来。
我上军校前是一个步兵团的班长,那个团里也有军嫂,但数量极少,平时在基层几乎看不到她们,但是到了仓库,这里的军嫂早已融入了这片大山里,融入了仓库军人的器材保障工作和生活。
我们这次突击装卸装备器材的任务,直至第三天凌晨才完成。
第三天中年,全仓库会餐,参加突击装卸器材的军人和家属全部到食堂就餐,官兵们把这顿饭叫“胜利饭”,庆祝突击装卸任务胜利完成。
会餐时每桌十个菜,以肉菜居多,还有啤酒,主要是弥补大家这两天体力上的巨大损耗。仓库主任给仓库三个机关干部战士和家属敬酒,感谢同志们出大力、耐大劳完成突击装卸任务,并专门到军嫂们的桌前敬酒,感谢她们照顾军人、参加仓库突击任务付出的双倍辛劳。
那天,我们连队食堂也同步举行会餐,仓库副主任和政治处主任到连队看望大家,无论是装卸器材还是会餐吃饭,连队官兵嗷嗷叫,仓库副主任十分欣慰地对我们几名干部说,咱们这里环境艰苦,但同志们不怕吃苦、连续奋战的精神特别让人感动……
别的部队干部或战士三五年就换个地方,或退伍或升迁调动,但地理位置极为偏僻的仓库军人、尤其是干部和志愿兵则相对固定,而且仓库干部职务晋升缓慢(我们前任勤务连长李启军当了九年连长),但为了完成组织交给的装备器材管理任务,他们付出的牺牲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像参加突击装卸装备器材这样的任务,由于车皮在车站停留的时间短,车站要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卸完,因此,不管车皮何时到位,仓库只要一接到车皮到位信息,迅速把所有能动员的人,全都迅速拉到车站和库区两个装卸现场,而军嫂们做这些是没有报酬的,顶多和军人们一起吃顿“胜利饭”。
我在仓库当了3年排长,又当了4年的政治处干事,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仓库所在山区山体放射性超标,包括我们办公室和宿舍区,都是用这里的石头围建的,况且,我们这里奇冷,冬天还没有暖气,如果遇到大雪封山,几天吃不到新鲜蔬菜。
更让人难忘的是,仓库军人的孩子随他们父母在这里生活,在附近的村、镇小学读书,我到政治处后做过一次统计,在八十年代前后十年里,仓库官兵的子女没有一个考上大学。
有句话说,战争让女人走开,可在这个偏僻的仓库里,军嫂们却付出了双倍劳动!
树木在森林中相依偎而生长,星辰在银河中因辉映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