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婆的一生

香之感感 2024-02-21 08:37:38

这世上没有捷径。我们出生,长大,经历无数挫败和沮丧,终有一天会明白,不如将自己当成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参天大树,唯有不断自我修炼自我成长,才是最终归宿。

十多年前,富婆还不是富婆,只是个普通的外来打工妇女。一家四口租住在一间20多平的车库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富婆的老公高大英俊,在外企给老总开车,早出晚归,白天几乎看不到他。

富婆本人一边照顾孩子,一边领些计件的手工活在家里做,勤勤恳恳,良人一枚。

富婆的俩孩子,一个是十多岁的男孩,一个是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大的已经上小学,小的没上学,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天气好的时候,富婆会在车库门口支张小桌子,用来吃饭或者给小孩趴在上面写字画画。

碰着雨雪天,桌子没法往外摆,小孩只能在室内活动,富婆就把单灶头和小煤气罐搬到不足一米宽的廊檐下,她用脖子和肩膀夹把小伞,弯腰低头,洗洗炒炒,菜子油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周围楼上楼下的,都喜欢围观富婆一家人吃饭。她最常烧的一道菜是韭菜炒肉丝,五块钱肉丝,配二块钱韭菜,洗好切好,在油锅里转几大圈儿,碧绿清香。他们一家四口围着这一道菜呼噜噜往嘴里扒饭的样子,能看得你偷偷咽口水。

邻居们都喜欢这一家人,年纪大的夸富婆夫妻俩长得好、能吃苦、手脚勤,年纪小的喜欢把家里多余的小衣服拿出来送给她家小孩,也有人买菜回来总爱往她家门口放俩小水果。

富婆性格外向,平常坐在门外做手工活的时候,跟人聊天从不遮遮掩掩。

有人问她为什么拖家带口出来打工?她坦诚相告:老家穷,活路少,她生大儿子的时候没有荤菜吃,奶水下不来,只好找婆婆和姑姐借钱买奶粉,结果她们一毛不拔,小孩饿得直哭,她也跟着哭,后来夫妻俩看外出讨生活的老乡个个活得像雨后春笋,内心不无羡慕,于是下了狠心,双双辞掉某机关食堂临时工的工作,也大胆出来了。

有人问她小女儿都四五岁了怎么还不送幼儿园?她也坦诚相告:小班一学期三千多块呢,我跟她爸商量过了,幼儿园我们不读了,放家里自己教,到时候直接去小学报名。

她自己也会主动跟周围的婆婆妈妈们诉苦:

当年婆婆连奶粉钱都不愿意借给他们,现在看他们出来打工手头活乏了,每年春种秋收时,居然有脸找儿子要钱!种找他们要,收也找他们要,那种出来的东西呢?怎么没想着分给儿子?

还有大姑姐,当年也是结了奶粉仇,现在居然偷偷给她老公打电话借钱,还嘱咐她老公不要说出去。

……

偶尔,大概一年有那么一回,富婆的娘家妈也会千里迢迢过来看女儿。来的时候,大麻袋小麻袋在车库门前堆成一座小山,里面装着老人家在老家种出来的大米白面玉米红薯花生芝麻红豆……还会有几只老母鸡被捆住一只脚放在围墙边休息,这也是老母亲专程为女儿准备的。很难想象,老人家带着那么一大堆东西是怎么转来转去地坐车,最终悉数送到女儿手中的。

大家都看习惯了富婆一家清贫却温馨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大概是富婆女儿该读幼儿园大班的那一年,富婆一家天翻地覆,时运大转。

她不仅麻利地带着女儿去学校报了名,还一口气给娃报了好几个兴趣班,完了顺便在街角的美容院给她自己割了个双眼皮。而且很快,高跟鞋穿起来了,大波浪也烫起来了,甚至还去打了美白针,养了只小宠物狗。

不仅如此,她家还迅速全款买了套小房子,她老公还开回一辆崭新的汉兰达。而且富婆母子三人的穿衣打扮也陡然提了档次,怎么时尚怎么来,哪件贵穿哪件。

只是,从那之后,邻居们便很少看到富婆的老公。从前他忙,至少夜里会归家。开上汉兰达之后,十天半月才会露一次面,而且通常都是匆匆忙忙拎个包回来,又匆匆忙忙拎个包走了,基本不过夜。

物质水平上来之后,精神档次便不知不觉开始提档。

富婆家住五楼,她偶尔会敲邻居家门聊几句,或者送几包花茶过去,据说是她老公朋友送她的,她嫌多喝不完,有时也提几个大苹果过去,也说是谁谁谁送她家的某个稀罕品种,实在吃不完。

就算富婆不找邻居聊天,跑到一楼去找婆婆妈妈们聊,有时候聊天声音太大,整栋楼也能基本听个大概。

所有曾围观过富婆全家车库生活的女人都接收到来自富婆本人的幸福宣告:老公一个月给她两万块生活费,如果不够,她还能再找他要。

十多年前的老百姓,一个月两万块不是笔小数目,有些人全家加起来月入也没这么多。现在也是。

于是人们纷纷好奇:哦,发财了,怎么发的?

我老公开公司了!

哦哦,这样啊!原来是做老板娘了!

再说起公婆姑姐,从前咬牙切齿的奶粉仇、春种秋收找她老公要钱的怨、女儿读不起幼儿园的委屈……统统化作东流水,就连脸上的微笑都跟从前不一样——从前她喜欢张大嘴巴不加掩饰地哈哈笑,现在是不露齿地缓缓谦笑,谈吐也今非昔比,表达起来一套一套的:

我们老家虽然穷,但我老公家是县城人,我们家条件一直比别人好,从来没过过缺钱的日子。我公婆是开大超市的,平常大姑姐在给他们帮帮忙,收入不错的,我们出来就想见见世面,从没考虑过要发财。

我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几间大门脸呢,我弟媳妇给我妈打下手,经常忙得连上个公厕都要开车去,节约时间。

……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咦,一朝坐飞机,便忘掉了出发时的那艘破船,这个女人的记性是不是坏掉了?从前她不是这样讲给邻居们听的。

那时怎样讲的?朱元璋做皇帝之后最不喜欢人家提他小时候放牛的事,人家老板娘发达了,想重新做人不行啊?

没什么不行!她想怎样都行。

总之那个会打把伞在雨中做肉丝炒韭菜的女人从此一去不复返。

新的人设,当然不能再混旧圈子。

与他们身份身价相匹配的儿女的干爹干妈认了一茬又一茬,与人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透露一点这些干爹干妈的身份地位,开的什么车,住的什么房,生意做多大,对她的儿子女儿有多么疼爱多么在意。

有事没事再找孩子的老师聊聊,把他们家曾经的“贵不可言”和如今的“富不可言”直言不讳地给老师科普上百八十遍,目的是想为成绩一般般的儿子搞个初三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背地施展手脚也就算了,富婆偏偏要让方圆N里的人都知道她的能耐。

甚至,关于她富婆的身份,小区周围所有商铺、包括推着三轮车卖鸭脖子和卖鸡蛋灌饼的小商贩都应该拥有知情权。她去推拿店做保健,别人少于一个钟老板不接待,她不必。她点半个钟,经常在推到20多分钟的时候,突然觉得哪儿不爽,找个借口命令老板重新给换个师傅。在老板迟疑之际,她会再次将她如今的家大业大做个科普,老板才听个开头便为自己没能为富婆提供顶级服务而羞愧了,扣除前面一位师傅的钟点,赶忙再为富婆安排个几十分钟。(前面一位师傅受了委屈,便将富婆的套路一传十,十传百。)

邻居不知哪天开始也躲着富婆,她再来敲门,邻居居然不肯开了。

因为富婆今天对她说:咦,你还洗内裤啊,我的内裤都是穿一次就扔掉,不管多贵的,晚上洗过澡直接往垃圾桶一丢。我婆婆来给我洗衣服,到处找内裤,我哪能让她给找着呢。

明天又对她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周末我老公不让我在家开伙,让我带着婆婆和孩子去吃饭店改善下口味呢,他说我们又不是吃不起,不用憋在家里抠抠索索的!

一听她说话邻居就想搬家,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夏虫不可语冰。邻居家父母开了很多年饭店,加上自己后来在外企工作时专门负责接待客户,周边城市的特色饭店她已经吃到麻木不仁,居然有人将吃饭店当成优越感在她面前秀,邻居无精打采地回复:不去。

走呀,姐姐请客!

我想在家喝白米粥!

人民群众的眼睛雪亮,正品,A货,人人心头一本账。

后来,富婆的境界再次升华。逢人不提内裤和吃饭店了,开始谈点高端的……

我们老家市委书记来找我老公啦!找他干吗?找他回去投资啊!要拨一千亩地给我老公办公司呢。

你儿子今年报的什么专业?哦哦,室内设计啊,当年我大学本科读的就是室内设计。

你女儿今年报的什么专业?啊,管理啊?当年我大学本科选修的就是企业高级人才管理。

……

话说,你见过几个本科生会站在人群里大喊:啊,我是一个本科生!

开局一张嘴,身份全靠编。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慧眼。

楼里有位老实巴交的搞卫生阿姨,她就琢磨不透富婆的品性。老人家觉得富婆每天衣着光鲜,谈吐不凡,又开着公司,一看就非池中物,于是走来走去昏天暗地地夸赞富婆:哦,人家长得漂亮,又有钱,还会生小孩,一儿一女,厉害得啦!

投桃报李,富婆对这位搞卫生阿姨的笑脸,也比面对别人时略微多一点。

一个盛夏的某天,阿姨终于等来为富婆服务的机会。

富婆请她帮忙大扫除,炎炎夏日,在没开空调的情况下(说是坏了),把她家屋子从头到尾打扫一遍,据说有某位重要客人将要登门。

阿姨在富婆家奋斗一天,结束后,富婆搬出两个纸箱(内装她儿子女儿的旧书籍)送给阿姨,充抵劳务费。

阿姨费力将纸箱搬下楼,卖了13块钱。

当晚,阿姨就病倒了,大热天干了一天活,热到脱水,中暑了,一夜治疗费花掉2000块。

事情稍显复杂,但富婆并未感到害怕。阿姨的女儿报警后,当着警察面,富婆一口咬定给过阿姨报酬,不是让她白干的,所以累出病理应由她自己承担!

再说说阿姨的女儿。具体什么学历不清楚,但她毕业之后就进入一家大型国企,40岁之前已经荣升那家国企的总会计,很会理财,婚前公证财产时,她在市区繁华地段拥有五套房子,还有一部上百万的车子。她嫁的男人当然也不是一般市井小民。所以,其实,阿姨的女儿身家目测比富婆强多了。

那么,既然女儿这么有钱,阿姨为什么还要大把年纪出来帮人搞卫生赚小钱呢?在我们中国,很多老头老太是闲不住的,不管有几套房有多少退休金,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就爱整天在城市的缝隙里东找西找,东挖西挖,做点力所能及的小工,种点瓜果蔬菜先供应自家吃,吃不完就挑出来卖。

就说富婆家旁边的菜场,有个又黑又瘦的老太太,几乎天天挑两只很小的筐子出来卖菜,慈祥的嗓音一遍一遍重复:“新鲜的小菜要吗?”四季更换品种,全部卖完也就只能赚个二三十块钱,但是谁见了她都恭恭敬敬,不管什么身份,有钱的,或有势的。

为啥她脸面这么大?因为人家两个儿子在本省某两个局分别当局长呀。局长大人当然不可能不孝,老娘出来卖菜,纯属是一生已将辛勤融进灵魂,劳作已变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停不下来了。

言归正传,搞卫生阿姨的女儿可不是好欺负的对象,当着警察和众人面,她把富婆老底揭得一丝不挂:

别以为你们家那点破事我不知道!包养你老公那老太婆比你妈还大几岁呢!你老公跟人家睡觉,骗人家给他开公司,你以为人家傻呀,法人代表不是他,大股东也不是他,每年分红你家能拿几毛呀,天天好意思跑进跑出装大头!

被人戳了脊梁骨,富婆一家很快卖了房子搬家。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富婆邻居去一位朋友家吃饭,居然偶遇了那位富婆被人包养的老公。从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耷拉着肩,脸颊肌肉松弛,不过四十出头而已,明明该是男人最威武的年龄,他却气质颓唐,仍是当年那辆汉兰达,仍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人和车却都冒着一股沧桑……

邻居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门卫吵架,他路过,升降杆没及时抬起来,于是他捡起板砖就砸。

所有诱惑,都有标价。

不由想起好多年前,他们一家四口围着一张小桌子,每人面前一碗大米饭,四双筷子都伸向那一盘翠绿韭菜。那时的饭菜香,至今仍在邻居脑袋里盘旋,那时的人,却无影无踪。

再回过头看富婆一家,经过多方了解,目前他们最多算个小康门户。别说他们这些年可能见过大世面,也别说他们的精神世界可能丰沛得令人发指,真正生活无虞,活得心安且精彩的人,板砖都拍不弯他的脊梁。

这世上没有捷径。我们出生,长大,经历无数挫败和沮丧,终有一天会明白,不如将自己当成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参天大树,唯有不断自我修炼自我成长,才是最终归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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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之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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