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解脱了

香之感感 2024-02-21 08:37:37

锐利的风裹挟着冷空气略过她的脸,宛如刀子割过。她像一个破风箱一样大口喘息,仍觉得拔不起气来,后背、肩膀到处都在疼。她以为站直了便顺畅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失去了控制,连一声呼救都没发出来,便直直栽倒在地。

楼道里很冷,赵虹萍靠着冷冰冰的铁门站了一个多小时,手脚都冻麻了,冯蓝才回来。

冯蓝拎着两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站在缓步平台上仰头看她,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感应灯灭了,赵虹萍狠狠跺了一脚,略带讨好地走下来,从冯蓝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说道:“我来看看你,明明呢?这里装着什么呀,这么沉。”

冯蓝吸吸鼻子:“买的临期食品。明明送他姥姥家去了,这几天超市搞活动,总加班,我顾不上他。”

赵虹萍:“我也没什么事,你把孩子送我那也行。”

冯蓝从兜里摸出一大串钥匙,扒拉出最大的一把捅进门锁里,咔哒将门打开,说道:“不用,妈你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

赵虹萍走进屋里,暖熏熏的气息迎面扑来。这房子是冯蓝租的,外面瞧着挺破,但里面装修还行,干净温馨。冯蓝给赵虹萍倒了杯热水,坐下问道:“妈,你有什么事?”

赵虹萍紧张地将水杯捧在手里,恳切地望着冯蓝,用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口气说道:“冯蓝,就算妈求你了,能不能别和远洋离婚?”

话未说完,赵虹萍脑子发胀,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冯蓝叹了口气,扯出两张纸递过去,笑着说:“妈,日子好端端地过着,谁愿意离婚呐。但我不离行吗?您自己儿子什么样您自己不知道吗?我再不济,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要脸,总不能等到小三上门骂我‘癞皮狗’的时候再走吧?”

赵虹萍抹掉眼泪,说道:“一切都是远洋的错。他现在就是迷了心智,琢磨不明白。只要你咬死不离,远洋那边我去说,我这个当妈的,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得让他清醒清醒。”

冯蓝不吭气,冷笑一声,望向窗外。

赵虹萍放下水杯,上前攥住冯蓝的手,摩挲着她因为干活刮破的伤口、磨出的茧子,说道:“你俩真的不能离婚啊,咱都是普通人家,两口子在一块还能抱团取个暖,要是离了,以后怎么办?二婚是那么好结的吗?

“就算这些都不管,总要想想孩子吧。只要你不离,我保证让远洋醒悟,以后家里的事,都让他听你的!”

冯蓝欲言又止,想起无望的未来,沉默了。

赵虹萍离开冯蓝的住处,火急火燎地往家走,在公交车里给儿子高远洋打电话,让他马上回去。

等她到家的时候,高远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面色十分平静,一点都不像快要离婚的样子。赵虹萍瞅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挥臂打掉了他手里的遥控器,骂道:“火烧房子了,你还有心思看电视?”

高远洋:“怎么烧房子了?不就是离婚吗?这个家离了她冯蓝还不转了啊。”

赵虹萍哆哆嗦嗦地指着高远洋:“高远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和冯蓝离婚,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臭不要脸的东西,真是过两天好日子把你烧的,有老婆有孩子的人,还去外面乱搞,你好的不学,你爸那套花花肠子倒是一点没剩地都继承了!”

提起高远洋的爸,赵虹萍的旧伤被触及,难受地直掉泪。

当年,高远洋他爸和同单位的女职工乱搞,两人偷摸出去苟且的时候因车祸丧生。

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赵虹萍一度快要活不下去,全靠对年幼儿子的留恋和责任心才撑到今天。

谁能想到命运的伏笔是这个诡异的写法,遭遇父亲婚内出轨、成长期间深受其害的高远洋,竟然也变成洪水猛兽本兽,在赵虹萍的旧伤之上,又添了一道新伤。

听母亲提起过往,高远洋也略有动容,他放缓语气,哄着赵虹萍:“妈,我们两口子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就好,您就不要操那份心了,我们心里有数。说句不好听的,我永远都是您儿子,我老婆是谁,谁就是您儿媳妇。有我在,您还怕有人不孝敬您?”

赵虹萍哭着说:“我只喜欢冯蓝这个儿媳妇,我就觉得她好。你就算不管她,也要想想明明啊,那可是你亲儿子!”

高远洋叹了口气:“我俩没感情,当初我们俩都是因为岁数到了,为了结婚而结婚。妈,实话跟你说,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在遇上小娇之前,我根本都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儿。”

赵虹萍一听这话,火了,一撇子扇到高远洋的头上:“你几岁了啊?你都快四十的人了啊!一个月撑死赚个七八千块钱,你还想要恋爱的滋味儿,你是失心疯了吗?”

高远洋见沟通无效,干脆闷头不语。

赵虹萍拧干鼻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桩一桩给高远洋掰扯。

“当年你爸跟别人跑了,我真想一死了之。可看你那么小,还是咬牙坚持下来。那时候,孤儿寡母的日子太难了。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买块肉都要思前想后。

费劲心血养你长大,供你读书,你明明知道我最恨什么,结果你就这么回报我吗?好,就算你一定要离婚,那我问问你,离婚以后你打算怎么过?”

高远洋想了想:“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这年头,离婚还有什么稀奇的?哪个离婚的人不过得好好的?”

赵虹萍尽量克制怒气,放平口吻:“咱们家现在就这一套房子,年头不短,还是你和冯蓝婚后买的。离婚,这房子就得一人一半。你俩都没钱,房子只能卖了分掉。

“然后呢,你用那点钱去买个60平老破旧,咱们全家人挤进去吗?你问问那个小娇她愿意吗?她一个大姑娘愿意住小破房吗?愿意跟我挤在一起吗?离婚后,你每个月都要付明明的抚养费,你工资多少?你那个小娇愿意跟你一起养明明吗?这些事,你都问过那个小娇吗?”

高远洋眼神躲闪,虚虚地说:“我打算把这些事都解决了,再跟小娇说。”

赵虹萍:“那你最好想清楚,别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高远洋,我告诉你,我已经六十多了,一个月退休金不到两千块,我再也没有那份心力给你张罗一门婚事、娶一个老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后,赵虹萍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边,越想越绝望,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半天,连高远洋什么时候出了门,她毫无察觉。

一连两天,高远洋都没回家,赵虹萍心如死灰,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也懒得打电话过问。

第三天晚上,高远洋终于回来了,当时赵虹萍正就着一盘土豆丝喝大米粥,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高远洋磨磨蹭蹭地坐过来,说道:“妈,我把家里的情况和小娇说了,她说她要好好想想。”

赵虹萍无力地托着饭碗:“你要是铁了心要离婚,就把这房子挂到中介去吧。拿到钱呢,你那个小娇肯定要先领证再买房吧。行,万一过不长,你再离一次,咱家就从120平变成60,再从60平变回30平,我就当自己一直住在厂房宿舍里,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就这命,我认了,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说完赵虹萍将碗里的粥都喝了,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

看来,高远洋是铁了心要离婚,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冯蓝交代。她知道冯蓝其实是愿意给高远洋一次机会的,为什么?因为她离开高远洋就过不下去吗?

不是,因为她有脑子,她理智。

她知道像他们这样渺小的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爱情,大家相安无事在一起把日子过下去,就算是美满的人生。她和高远洋无论谁离开谁,都不会过得比现在好。

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高远洋就是看不透。

就在赵虹萍琢磨如何去向冯蓝解释的时候,两天后,高远洋忽然一脸丧气地回到家,长吁短叹良久,问赵虹萍:“妈,你说,我要是现在回头,冯蓝还能跟我过吗?”

赵虹萍留了三分话,没说冯蓝的态度:“怎么了?你那个小娇一听你这条件,打退堂鼓了吧?我就说,好好的年轻小姑娘凭什么看上你啊?你又不是大款。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真能收心,我就豁出去老脸去求冯蓝,给她跪下都行。”

高远洋沉着脸,没吱声。

赵虹萍明白了,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他坏事做尽,还想要脸。

但不管怎样,事态朝着赵虹萍期望的方向发展,她必须去挽回。他们这样的小家,真的经不起一丁点风吹雨打;她劳碌一生,也真的扶不起第二个小家。

她都六十多岁了啊,她再也没有积蓄为儿子新的小家添砖加瓦,她再也没有心力去和新的儿媳妇磨合,她亦没有体力去带第二个孙辈。

从前日子一直很苦,她忍受着,慢慢向前腾挪着,支撑她的,是一个光明的奔头。

熬到今天,她付出了所有,做了一个老人该做和不该做的一切,她应该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受缺德又缺心眼的儿子连累退回到起点,从无到有重新经营一个家。

如果是那样,想想都令人绝望、令人疲累,还不如死了算了。

高远洋在小娇那里受了挫,赵虹萍盘算着,必须赶紧把儿子和儿媳往一块儿捏,机不可失。

刚好,她的生日快到了,赵虹萍提前跟冯蓝和高远洋说要过生日的事,让他们把时间腾出来。

生日当天,赵虹萍这个大寿星忍受着发作多时的肩周痛和腰痛,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和高远洋一起,等着冯蓝回来。

约定时间,冯蓝带着明明一起来了,赵虹萍看到全全乎乎的一家人,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举起酒杯说道:“今天妈特别开心,咱们一家人很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冯蓝没说话,高远洋也没说话,明明一边啃鸡翅,一边看着三个大人,小声说道:“我这几天都想爸爸和奶奶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从前那样住在一起呢?”

赵虹萍狠狠地剜了高远洋一眼,说道:“因为前段时间你爸爸生了传染病,怕传染给你,妈妈才带你搬出去。现在你爸爸治好了,咱们很快就能像从前一样住一起。”

安抚好孩子,赵虹萍郑重发话:“远洋,以后发了工资就交给冯蓝,这个家,以后冯蓝做主。冯蓝说什么,就是什么。”

冯蓝轻笑:“无所谓,没那个必要。”

高远洋正想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腾一下站了起来。

赵虹萍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高远洋看看她,又看看冯蓝和明明,犹豫再三,最终说道:“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出去一趟。”

冯蓝勾起一侧嘴角冷笑。

赵虹萍狠狠拍了下桌子,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全家人都在这里,你出去干什么?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高远洋拧眉叹息,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小娇出事了!”

一句话,撕烂了刚刚糊上的那层纸,冯蓝猛地起身,将椅子踹到一边,拉着明明说:“儿子,咱们回家!”

明明紧张地看着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不是要给奶奶过生日吗?我做的贺卡还没有送给奶奶呢。”

冯蓝一边给明明穿衣服,一边说:“过完了,该走了,你还有作业没写呢,贺卡你直接放桌上就行。”

说着,她从明明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卡纸,随手丢到桌上,转身就走。

赵虹萍赶紧上前拦住冯蓝:“冯蓝,冯蓝,你别走,饭还没吃呢。今天,天大的事也没有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重要,谁都不许走!”

冯蓝甩开赵虹萍的手,冷冷说道:“那你还是好好劝劝你儿子吧。”

赵虹萍哽咽了:“冯蓝,人都说六十六大寿很重要,妈求你了,别走行不行?”

冯蓝心中不忍,但依然没有妥协,她拉着孩子走到门口,头也没回:“妈,今天我压根儿就不该来!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冯蓝开门离去。赵虹萍回头扯住高远洋,吼道:“你赶紧去追冯蓝啊,你赶紧去啊!不然这个家真的就要散了啊!”

高远洋将手机举到赵虹萍面前:“妈,小娇说她想明白了,愿意跟我吃苦,她知道我今天跟冯蓝一起吃饭,闹着要自杀,万一真出事可怎么办?我必须马上去看看!”

赵虹萍嘶吼着:“那你就让她去死!你让她去死!”

高远洋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赵虹萍一眼,遂转身离去。

赵虹萍望着儿子决绝的背影,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她连一件外套都没穿,拔腿追了出去。等她追到楼下时,只看到高远洋那辆小破车的车屁股。

她疯了一样,不顾诸多邻里的目光,拼命跑着,边跑边喊:“高远洋,你不准去!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然而,小破车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赵虹萍身着单衣,追过了一条街,再也没有力气迈出半步。她疲惫地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小破车越开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锐利的风裹挟着冷空气略过赵虹萍的脸,宛如刀子割过。她像一个破风箱一样大口喘息,仍觉得拔不起气来,后背、肩膀到处都在疼。她以为站直了便顺畅了,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失去了控制,连一声呼救都没发出来,便直直栽倒在地。

2021年冬,赵虹萍在六十六大寿那天,完结了她的一生。

这个一生磨难的女人,终于不必再畏惧重头再来的晚年,天伦亦未至,心肌梗死结束了一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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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之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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