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慈禧太后的銮驾返回北京,此时的北京虽然已经千疮百孔,但这不是慈禧太后关心的重点,或者她压根就不关心这个城市究竟被祸害成了什么模样,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年多的逃亡生涯,毕竟有了战败逃跑的不光彩表现,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恢复权威,重掌天下!
返回北京以后的首场御前会议就此召开,这场会议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向天下宣告:我,慈禧皇太后回来了,大清还是我的!
作为女性统治者,慈禧太后有着特殊的开场白——哭。
这一哭,满朝文武纷纷跪倒;这一哭,除了慈禧太后,谁都自感有罪;这一哭,慈禧太后便一下就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我呀,不是怪罪你们,都起来吧。
瞧见没有,这一句话,“我不是怪罪你们”,怪罪的目的就形成了,战败的黑锅就悄无声息地甩了出去!
更为关键的是,有了这么一句,慈禧太后还将自己宽宏大量的领导形象树立起来了!
然后,慈禧太后将视线转移到了光绪皇帝的身上:
这一年多啊,咱们娘儿俩九死一生,总算是回到了自个儿的家。
光绪皇帝虽然早已没了实权,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大清统治者,慈禧太后的这句话就是要争取光绪皇帝的支持,或者让光绪皇帝也来几句甩锅的话,逼着大臣们再次谢罪,再次承担起战败的责任!
奈何,光绪皇帝早就没有了心力,早就不愿再配合慈禧太后演出,索性就沉默不语,直接驳了慈禧太后的面子!
当然,慈禧太后也不再需要光绪皇帝的支持,她早就安排好了今日会议的章程,黑锅甩出去了,接下来自然就该谈正事了!
啥正事呢?
当然是重建工作,当然是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你们也看到了,咱这家成了什么样儿了!荣禄病了,这会儿不在这儿。可在路上我就说了,家败了,不要紧,咱们可以再建起来。怕就怕呀不长记性,挨了打,毁了家,可还是个败家子儿!
行了,有了指导思想,有了工作重心,但我们需要注意慈禧太后强调的重点,不能不长记性,不能毁了家还当败家子儿!
为什么要强调还当败家子儿?
那是因为这次战败,尤其是这次议和,有人就当了败家子!
也就是说,慈禧太后的这个所谓的正事,并不是为了团结上下,向前发展,而是为了接下来的目的做出铺垫!
只是,再这个实现这个目的之前,慈禧太后还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争取支持力量,而争取支持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提拔恩赏!
我和皇上这次回銮,还算得体面。这里边儿啊,你们都有功劳,袁世凯很卖力气,差事办得最好。我呢,就爱个脸面,谁要是给我长脸呢,我就喜欢谁;谁要是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没命。
基本原则确定了,谁给我长脸,我就喜欢谁,而且还强调了袁世凯这个正面典型;谁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没命,但慈禧太后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并没有强调这个倒霉蛋;这里,又是一个铺垫,又是为了接下来的目的服务!
那么,慈禧太后喜欢的人又将获得何种恩赏呢?
瞿鸿禨,你这就拟一道旨意,让袁世凯正式接了李鸿章的班吧!
李鸿章,彼时担任“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手握外交、财政、通商、军事等诸多最高权力,袁世凯的正式接班基本代表着外朝权力正式移交给了袁世凯。只是,慈禧太后并非强调李鸿章的鼎力举荐,就只是强调了自己的喜欢,然后就有了如此显赫的官职待遇!
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支持我,让我喜欢,就是这般赤裸裸,就是高官厚禄!
好了,正面典型确定了,慈禧太后的权势得到了有效稳固,接下来就是慈禧太后铺垫了两次的关键,需要负面典型出场了!
这一次,慈禧太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最为信任和恩宠的皇亲贵胄——庆王奕劻。
这次议和是你主持,可你让洋人逼得朝廷杀了多少官员,赔了多少银子,你说,你这个差事办得怎么样?
如果刚才就只是甩了战败的责任,现在就是慈禧太后甩掉议和责任的时候!
较之战败,议和带给国民的伤害,带给慈禧太后的负面影响更甚,所以,这个锅更要好好地甩出去,而且还要挑选一个地位特殊,备受恩宠的所在,只有如此,才能甩得干净,才能更显慈禧太后的绝无偏私!
差事办得怎么样?
差点毁了整个大清!庆王奕劻还能怎么回答,本着“认错态度远比错误本身更为关键”的基本原则,庆王奕劻啥也不能说,只能赶紧低头认罪,赶紧强调自己的该死!
然后,慈禧太后突然抬高声调:
你早就该死。
仅仅负责议和而已,庆王奕劻这位慈禧太后最为信任和恩宠的皇亲贵胄就被如此训斥,甚至马上就到了被砍的边缘,如果再有人丢了慈禧太后的脸,或者再有人反对慈禧太后的专权,将会落得何种下场,已经能够预见!
震慑目的,就此达成,但慈禧太后当然不会杀了庆王奕劻,继恭王奕訢和醇王奕譞以后,慈禧太后再也没能找到合适的皇族支持者,而慈禧太后想要牢固掌握最高统治又离不开皇族的支持,庆王奕劻就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慈禧太后虽然盛怒如此,但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安排:
虽说是没有功劳吧,可还是有点苦劳,这么着吧,这外务部呢,你再管些日子。
只是,刚刚有了那样严厉的训斥,如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或者压根一点雨点都没有的话,满朝文武难免还有微辞,那就继续追加对袁世凯的恩宠,进一步扩大恩宠和惩罚之间的天壤之别!
袁世凯,你帮着奕劻一块管!这洋务嘛,事儿是要办,可你们的一颗心还得向着咱们大清,你可别弄颠倒喽!
再看袁世凯的回答:
太后就是大清,大清就是太后,微臣的一颗心永远都向着太后。
还记得袁世凯送给李莲英多达一百万两的银票吗?
这就是送礼以后的效果!宫里的事就是太后的事,只要办好了太后的事,宫里就没事,天下就没事,袁世凯自然就能顺风顺水,一马平川!
所以,大清就是太后,太后就是大清,袁世凯的这句话算是喊出了这场御前会议的终极目的,慈禧太后闻听大悦,赶紧给出肯定:
好!你们都听清楚了吧,这话,才可我的心。
会议进行到现在,慈禧太后算是完成了所有的目的,借袁世凯强调了支持自己的回报,借庆王奕劻强调了惹自己生气的后果,但还有一件事,慈禧太后需要完成,那就是逃亡途中的有功之臣必须借这次会议给出说法。
原因何在?
袁世凯也好,庆王奕劻也罢,都是旧人,慈禧太后还需要新人的支持,还需要壮大自己的朝堂势力。
于是,慈禧太后点名岑春煊,叫出了这位主动护驾的“新人”:
你想要个什么差事,自个儿说。
这个时候,岑春煊能怎么说?
伸手要官?
有着明显恃宠而骄的嫌疑,万一惹怒了慈禧太后,反倒会适得其反,反倒会落个不可收拾的境地!
太后说了算,太后给什么我就接什么?
同样不行,你这就让领导的话掉在了地上,反问领导就是大逆不道!
更重要的是,官职乃朝廷名器,尤其是这个级别的官职,必须慈禧太后亲自给,亲口说,岑春煊绝不能有半点僭越的痕迹!
所以,岑春煊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臣什么都不要。
奈何,慈禧太后今天的目的就是要树立典型,岑春煊这般回答反倒没有猜中自己的心理,接下来的一句话甚至都有了生气的成分:
岑春煊,这机会嘛,我可是给了你。
一听这话,岑春煊突然就明白了慈禧太后的目的,官职可以不要,甚至连恩宠都可以放弃,唯独领导的目的必须帮忙完成!
领导想要干啥?
重塑权威,重掌大权,重回巅峰!
那就懂点事儿,那就帮帮忙,那就按照领导设定的剧本,配合演出:
臣知道。今日我大清,百废待兴,急需整顿,整顿政务,整顿实业,尤其要整顿吏治。臣没别的本事,只想为太后当一条把门的恶狗。
我们来翻译一下岑春煊的这句话:天大地大,太后最大;万事重要,皆不如太后重要!
都听好了哈,接下来,我们的太后肯定会有各项工作举措,别管是整顿政务还是整顿实业、整顿吏治,我反正是太后的马前卒,看门狗,谁敢反对,我上去就是一口,我可不管你们是谁!
意思很明确,坚定支持太后,紧紧团结在太后的周围,重整江山,重回大清巅峰!
试问有哪位领导不喜欢这样的下属,更何况,慈禧太后还是最吃这一套的领导!
好一条恶狗!
好一条看门的恶犬!
奈何,大清的丧钟已经敲响,大清的大门已经不需要再看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