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幼朔

彭幼朔，本名叫彭龄，不知道是哪里人。在万历年间的丙戌年到丁亥年间，他游历到四川的潼川州，今四川省三台县，他自称是邹长春，是常熟人。

顾云凤当时是潼川州知府的随从，当地的秀才们得到了彭幼朔填的词，觉得写得非常之好，很是惊奇，于是开始寻找他。

只见他戴着一顶高檐帽，坐着轿子到来。知府和他交谈，发现他的言论奇特而激烈，于是稍微规劝他，他就不再乘轿，开始徒步往来。他经常与人谈论容成之术，此乃房中术的隐称。

又过了七年的甲午年，他来到吴中，改了名字，自称江鹤，号甔甀[dān zhuì]子，瓦瓶的意思。带着他的妻子住在云间（上海松江），经常外出游玩就一个多月。

而他的妻子则总是头发蓬乱，闭门不出，直到他回来，才开始梳洗。

他与士大夫们交往时，经常谈论他做官时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有头绪，好像确有来历。每当提到正德、嘉靖年间的朝廷显贵，他总是说：“某某是我的学生。”人们询问他，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后来他去了长安，他的妻子去世了，他为妻子举行了丧礼，人们才知道他的妻子是二陈太监的妹妹。

又过了几年，他游历到楚中，再改名字，又自称祝万寿，号海围。秀才书生们跟随他学习，他为书生们评点课业。应山的杨涟，年轻时豪放不羁，不愿意学习宋代理学家二程的文章，书生们都看不起他。

每当书生们问祝万寿，他们将来谁能科举高中？祝万寿总是说：杨二，即杨涟。书生们都嘲笑他，认为他在骗人。

杨涟为他的父亲去世办丧，劳累悲伤过度而生病，几个月不吃东西，悲伤得快要死了，同学书生们聚在一起为他哭泣。在他还没有断气的时候，学生们来祭奠他。

有一个叫陈愚的书生，哭完后回家，祝万寿从光州、黄州之间回来，赶到陈愚家，问他：“杨二怎么样了？”

陈愚难过地说：“杨二病得快不行了，同学们已经为他设了生奠，聚在一起哭泣后回家了。”

祝万寿却说：“胡说，杨二怎么会死？”他抓住愚的手臂又去看望杨涟。他摇晃杨涟，而杨涟一动不动，对着他的脸大叫杨二，叫了三声，杨涟的嘴唇才微微张开。

祝万寿高兴地说：“还有救。”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粒药，用筷子撬开杨涟的牙齿，把药放进去，只见杨涟气息奄奄，却又渐渐恢复，到了半夜就苏醒了。

第二天，书生们高兴地带着酒食去杨涟家庆祝他康复。祝万寿从床上跳起来，端起饭碗大吃大喝，吃喝得比在坐的任何人都多。

大明承德年间，人们都说祝万寿了不得，能让人死而复生。

癸卯年元旦，他出题测试书生们的水平，批改杨涟的文章，后面写道：“但得三人同一口，九霄之上便飞腾。”

杨涟参加这一年的乡试中举。乡试的主考官是，孙如游，董复亨；房考官刘文琦，这三个人的名字中，果真都有一个口字！祝万寿的预言应验了。

杨涟后来成为常熟的知县，他告诉我（钱谦益）祝万寿的事情，非常详细，又说：“祝万寿现在改名为彭龄，字幼朔。就是吴中人所说的江甔甀。”

过了两年，彭幼朔从楚中来，钱谦益和他结识交往，先后四五年时间。他用服气法教人养生，偶尔传授汞银法，即炼金术。

他和钱谦益谈论起一百多年前朝野的事情，好像历历在目。他和别人说话，总是依靠长者的身份，喜欢为人排忧解难。

此时他的妻子是一个年轻女子，也是贵宦家庭出身，她长期斋戒诵读《金刚经》，他也跟随她信佛，时常做一些有功德的事，而他的口音像是江楚地区的人。

他也经常说和某某同朝为官，但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天启年间，杨涟因为弹劾宦官魏忠贤而入狱。大狱牵连到彭幼朔，他拿出很多钱来帮助杨涟的家人。又因为害怕灾祸及身，就改姓冯，去依靠涿相（某尚书）居住。

丙寅年，他回到金陵，依靠李沮修选择墓地在金陵的龙泉山，经营完毕后，他召集朋友告别，于谈笑中去世。

他被安葬后，他的妻子关上门自缢，李沮修将他们合葬。

安葬后两个月，有人骑马在夜里敲李沮修的门，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打开信，是彭幼朔的手书，详细描述了他去化去后的事情，还说：“黄肠（黄肠即胃。胃在五行属土，配黄色，故名）一具，极其完美。法喜（当是他的妻子）以绒绳自缢”等等，笔迹像是他生前的字，只是稍微近楷体，墨色更浓。他写给翁孝先的信也是这样，并托他向钱谦益问候。

一年后，有人在登莱山中见到他，仆从车马很多，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钱谦益曾经问他为什么多次改名，他说：“这是古人逃避劫难的方法。阴间勾魂，用的是无常鬼。鬼的智力有限，不能超出五百里之外。劫难将要到来，改变姓名逃到五百里之外，鬼就无法勾到我，就能又得逃过一劫了。”

他酒喝多了，话也熟了，喝酒看剑之际，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他曾经告诉我（钱谦益）：“最近有人进入青城山，看到一个老人骑着白鹿说：‘我是三国的徐庶。’世上难道有英雄不做神仙的吗？”

彭幼朔是英雄还是神仙，我（钱谦益）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异人而已。彭幼朔有个女儿嫁给了胶州的高太守，高太守很欣赏他的文章，高家有很多他的诗文作品。

附：彭幼朔

按《列朝诗集》：幼朔，名龄，不知何许人也。万历丙戌丁亥间，游寓蜀之潼川州，自称邹长春，常熟人。顾云凤为州守从，诸生得其填词，异而物色之，戴高檐帽，乘舆以来。守与语，激诡多奇，因而稍规之，遂徒步往还，多谈容成御女之术。又七年甲午，来吴中，称江鹤，号曰：甔甀子携其妻寓云间，常出游旬月，妻蓬发闭户，迨其归，始栉沐交。士大夫多言其居官时事，皆有端绪。每及正嘉间钜公，辄曰：某某吾门生也。人扣之，莫知其所以，已而往长安，妻死，为发丧，乃知为二陈太监妹也。又数年，游楚中，又自称祝万寿，号海围。诸生从之学，举业为诸生评点课义。应山杨涟，少落拓，不肯习程文，诸生皆心薄之。每询祝何人，会中祝云：杨二。会中诸生咸噪之，以为欺我涟。为其父卜葬，劳剧成疾，不食数月，将属纩诸生聚而哭之。及其未绝也，致奠焉。诸生有陈愚者，会哭而归，祝从光黄间来抵愚家，问：杨二好否。愚曰：杨二病不可为矣。诸生已设生奠，聚哭而归矣。祝曰：杨二那得会死。捉愚臂往视之，撼之不动，沬其面大呼杨二者，三唇微张，喜曰：犹可为也。袖中出药一粒，以箸启其齿下之，气息惙惙，夜分而苏。明日，诸生就涟家携酒殽享，祝涟从床上跃出，饮啖兼坐人。承德间，人皆云：祝老能生死人也。癸卯元旦，试诸生批涟文，后云但得三人同一口，九霄之上便飞腾。涟以是科乡荐主考曰：孙如游董复亨房。考曰：刘文琦，三人同口之徵也。涟为常熟，令为余语祝事，甚悉，又曰：祝今更姓名曰彭龄，字幼朔。即吴中所谓江甔甀也。越二年，彭从楚中来，余与之游，先后四五年，用服气法授人间，传汞银法，谈百馀年朝野事，历历如指掌。与人言，依于长者，好为人排难解怨。妻少妇亦中贵家，女长斋诵《金刚经》，翁亦从其佞佛，时时作有为功德，其语音似江楚间人。又常言与某某同朝，然亦竟莫知为何许人也。天启中，杨涟以给谏论劾魏阉，大狱连染翁，大出橐中，装助其家。又惧祸改冯姓，往依涿相以居。丙寅岁，还金陵，依李沮修卜寿藏于金陵之龙泉山，经营甫毕，集友朋告别，谈笑而逝。既殓，其妻阖户自经沮，修为合葬焉。葬后两月，有人乘马夜扣沮修门，授尺书而去。发之，则彭翁手书也。言化后事甚详，且云：黄肠一具，极其完美。法喜以绒绳自缢云云，手迹如生平字，稍楷而墨加浓。与翁孝先书亦然，托致问于余。后一年，有人见之登莱山中，仆从车马甚盛，自是不复见矣。余尝问翁何故数更姓名，曰：此古人逃劫法也。阴府勾摄，用无常鬼。鬼智力短，不能出五百里外。劫数将到，变姓名遁五百里外，鬼无从摄我，又过一劫矣。酒阑语熟，引杯看剑，若有不能舍然者。尝语余近有人入青城山中，见老人跨白鹿曰：我三国徐庶也。世宁有英雄不为神仙者乎。幼朔之为英雄，为神仙，吾不得而定之也。吾知其为异人而已矣。幼朔有女嫁胶州，高太守锵其词翰，高氏多有之。